这是千条师父第二次问我这句话了。上一次是在六年前，我高中毕业即将前往东京的时候——T大入学考试中拿到第三名的我，却在千条师父的结业考核中被评为了C-不合格。她在三分钟只守不攻的对决中，愣是连裙子边儿都没让我碰到一下，给这么个评价不冤枉。
当时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远远不够啊，小子。要是在战场上的话，你已经被我杀死一百次了。你连半点儿以命相搏的狠劲儿都没有，怎么可能碰得到我？你小子要想学到真本事的话，就抱持着觉悟来吧。像，杀人的觉悟之类的？”
我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但可以肯定的是答案为否。
如今，她再次提起这事儿，是用中文说的。
我只是勉强懂一点，这句子的意思应该跟她当年说过的话大致相同。我想我大概可以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用中文来说是什么用意呢？她是想给我一条路走，却又不想我走上那条路？
千条师父身份的众多谜团中，我知道答案的只有一条，她是中国出生的。那个古老的国度中，流传着这样一句古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无关他物，单纯想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当下再问，颇为犹豫，言语设障。我若再拒绝她，她八成不会再问第三次了。
杀人……吗？
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善茬，好勇斗狠，学生时代没少犯过事，属于那种别人打我一拳我能还十拳的主儿。但再怎么离经叛道、张扬跋扈，也大致还在法律所规划的墙围里活动，不曾越界。夺人性命这念头，我脑海中一次都没浮现过，哪怕是面对斋藤的时候也没有。倒也不是因为谨守法律的自我规制，正如师父所说，我只是缺乏觉悟罢了。
被人抢了东西，哪怕杀了对方也要抢回来的觉悟。我是没有的。
但是，这不是关于“东西”的事儿。
“师父可曾记得‘小野咲夜’这女孩？”
“打过几次照面，怎么了？”千条师父无视自己说出口的那句中文，直接接上了我的话茬。
“不瞒师父说，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惹上‘水口组’相关的组织，被来路不明的匪人绑走，至今已失踪七年了。”我用门牙刮得下嘴唇发痛后，下定决心道，“如果能救她脱离魔窟的话，杀个把恶徒我在所不辞。”
“呵，七年？你确定她还有命？
“她是个无比坚强的家伙，绝对还活在世上的某处，我感觉得到。”
“小姐……”千条师父嘀咕了一声，双目眯成一线。“你有什么打算？总不会啥计划没有就想跟水口组卯上吧。”
“那要看师父怎么配合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看来你还知道不少内幕。”
“不不不，知之甚少。我只晓得琉璃是水口家的大小姐，她跟本家闹崩所以你带她逃出来了。既然师父都在这儿，那在台上唱歌的想必就是琉璃本尊了，难道跟老家翻脸也是因为这事儿？大明星耶，我还真不知道学妹有这能耐。”
“你不了解小姐的地方多了去了。”
师父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快，但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懒得去在意她的情绪，需要我在意的事儿多得海了去了。
“你倒是说说看呗，水口家上上下下被你打得鸡飞狗跳的，师父也没讨着好，被生生捅了一刀。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边说边撒娇似的将双手往千条师父肩上搭去，结果刚挨着就被不客气地扇开了。
“别一副听八卦的样儿，没个正经。给我到位置上坐好了。”
“得嘞得嘞，洗耳恭听。”
我拉过一张椅子，摆在千条师父前面，正襟危坐，与她面面相觑。
“首先，你搞错了两件事。第一，我还没对水口家出过手，怎么说那也是老东家，他们不惹我，我不会主动去挑事儿，第二，伤我的不是水口家的人，要他们家真有这种能人，带小姐出来这事儿我还得掂量掂量。”
“那……刚才我看到被你从舞台上踹飞的人是？”
“以前的熟人罢了，跟你和小姐都没关系。”
千条师父的说话语气缓如溪水，面部表情静若死水，判断不出真假。但这句话的内容让我有点儿纳闷，她犯的着强调对手跟我与琉璃毫无瓜葛吗？
待我试她一试。
“师父可不兴说瞎话，我都看到了，那家伙来势汹汹，显然是冲着琉璃去的。”
“你看得到个屁！我就没让她近……”
千条师父的反应到底是快，生生把话锋截住了。
不过我已经知道她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了，“‘我就没让她近了小姐的身’，对吧？”
“好小子，居然敢套我的话。”
“那哪能啊。”
“我也是，太平地活太久了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我欺。’”
这话我才在小鬼那儿听过不久。区别在于，千条师父念叨的是中文原版，毕竟名句，我勉强听得懂。
“照师父这么说，还有另外一波人也在觊觎着琉璃，他们又是图个啥？总不会是其它帮会老大要抓琉璃去当帮派夫人吧？”
“听得懂我之前问你那句话吗？”
“哪一句？”
“别装傻。”
“对方是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何止。简直是穷凶极恶。Doll，D、O、L、L，你总听说过吧。”
千条师父怕我不明白，一个个字母地拆开念来。
没想到白鸟叔一言成谶，这是要我跟DOLL扯上关系的节奏啊。
靠，突然想起来！白鸟叔说过，上边会派公安厅的人在暗中监视我来着！刚才的对话要是让他们听去了，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立马上下摸索起来，身上会不会藏了啥**啊？
“你磨皮挠痒地干嘛呢？长跳蚤了啊？”
“MD，可能有人给我装了**，让我找找。”我把鞋子脱下来，连鞋垫里都没放过。
“放心吧，要真有**，你进这屋子的时候我这就该响警报了。”
千条师父边说边将一个黑色的塑料玩意儿拍在了桌面上。
“啥东西？”
“电波信号警报器，我们那儿考场上经常用，结构简单，效果拔群。”
千条师父正说话的当头，警报器就像在附和她的介绍般，尖锐而趾高气昂地响起了。
“你瞧瞧，效果不错吧。我接个电话。”
千条师父从围裙兜里掏出了呜呜震动中的手机——一台按键式的NOKLA手机，还是1100款的老年机型，师父不至于这么穷吧。
“‘喂，这里片儿刀……嗯……‘啥子安？人跑求了？我RNM耶，一群大汉儿，连个缺瓜了勒婆娘都能追脱？摸哈子裤裆那，你娃子的鸡龟儿还在不！？……堵在鬼屋头了？……好好，马上过来，龟儿子勒，把口子给老娘看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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