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沉得要命,就像是被灌了满满的铅。天地都在打转,恍惚之间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古怪的声响,似乎是混杂了雨声、爆炸、哀嚎和怒吼,又似乎只是一阵普通无意义的轰鸣噪音。
“我最后警告一遍!”军官一巴掌扇在年轻士兵脸上,“给我执行命令!”
“可……”
深夜的火光中,天泰那标志性的青赤黄白黑五色军旗在风中挣扎,在它之下,那有着一头脏兮兮鸡窝般寸发,身形消瘦的少年士兵握着枪茫然无措,如夜空般漆黑的瞳孔因紧张近乎要缩成一点,身躯在这凄冷的夜雨中瑟瑟发抖。
糟糕的天气丝毫没有转变的迹象,豆大的雨滴狠狠敲打着肩膀让人生疼,恶寒浸透关节骨髓,暗红的血水在铺地石板缝隙间肆意流淌,浸透了那面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垫脚的欧塔斯神圣联盟旗帜。
在枪口刺刀所指的方向,一个和少年年纪差不多的色目人少女蜷缩在水坑中,污渍之下残存的左眼充满怒火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众人,但除却那倒霉的年轻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平视前方,宛如一排整齐的石像。
而在队伍旁边不远处,无数尸体则摞成小山,那些早已失去生息的身躯,就像屠宰场堆积的碎肉。
“她是欧塔斯的色目人,是天泰人的敌人,是一群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家伙!最后重复一遍命令——处决她!”军官抽出佩刀横在士兵脖子前,“我数三下,要么你执行命令,要么我以违抗军令罪将你就地正法。没有立刻处理你已经是看在你年轻的份上最大的怜悯!”
“求你了……”士兵手抖得更厉害,泪水在他眼眶中疯狂打转。
“一!”
“她还只是……”
“二!”
“我……我!”
“三!”
“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年轻士兵发疯一样举起刺刀紧闭双眼扑向少女,刹那间他感觉到似乎刺入了什么,伴随着少女的惨叫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其脸上,他既不敢睁眼又不敢拔刀,四周的雨声、惨叫声似乎都沉寂下来,明明身处其中,却感觉不到周围发生的事,那感觉无比诡异。
“行了,收队!”金属摩擦声传来,那是佩刀入鞘的声响,军官朝着年轻士兵狠狠吐了口唾沫,向部队下达新的指示,“另外给我联系西阳关兵部,这小子必须从这儿滚蛋,我的队伍绝不要这种满脑子‘慈悲’的怂货!撤军!”
士兵们排着队整齐地撤离镇中心,但年轻士兵仍没有动,他跪在那,眼皮犹如钢铁铸就难以抬起,水顺着脸往下流淌,不知是汗、是雨还是泪……
……
“啊!”
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搭在身上,楚天阔猛睁开眼挺直身子,却吓了眼前的人一大跳竟直接叫了出来。阳光从外面透过窗户撒进屋内,远处卖早点的流动摊贩唱戏一样的吆喝声随风飘来……看来自己就这样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睡了一晚。
“做噩梦了?我看你咬牙切齿跟见了仇人似的。”眼前之人说着,弯腰收拾起因楚天阔起身过猛而滑落在地的毛毯。
揉了揉眼睛习惯了附近的光亮,四周的景象才变得清晰起来。站在楚天阔眼前的是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色目人女子,与其他红叶亭员工不同,她仍旧身着裙装,温柔的色彩与各样首饰一道同白皙的肌肤形成绝佳搭配;波涛般的长金发披至腰间,刘海儿微微遮住宝石般美丽的右眼——那竟是只假眼;左手中的手杖已被其运用的熟练异常,旁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其线条完美的左腿也是个假肢。
珊莎·洛斯里克(Sansa Roselic),天泰文名夏诗涵,红叶亭实际控制人,单腿女神,宝石眼公主,红叶的女王……诸多头衔就像丰收时节树上的果实——又多又沉。明明是烟柳之地的教母,却诡异的是个连贵族老爷都难以触碰的高岭之花,自打认识珊莎起这个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美貌的女孩就一直在创造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迹,无论是在天泰扎下根,还是在这对异乡人充满恶意的国度成为人上人,说真的楚天阔经常忘记她和自己同龄这一事实,看看她的成绩收获再回头看看自己,只能说人各有各的命。
“算是噩梦吧……”楚天阔从珊莎手中接过毛毯叠起来。
“不打算说一说吗?找人倾诉能缓解噩梦症状。”珊莎调皮地眨了下眼摆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样子,“身为这么多姐妹的领头人,我对自己心理疏导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哦。”
“相信我,你不会想听我倾诉的。”楚天阔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太阳穴,眯起眼睛视线瞥过珊莎的义肢,“你的腿修好了?我听说前段时间关节上的螺丝坏了。”
“换了副高级货比以前好多了,现在甚至可以做些难度动作。”珊莎说着踮起脚尖身子转了一圈,“话说你这又是怎么回事?一大早我从外面回来就看见你瘫在走廊上,想把你搬床上去又没力气,刚想给你盖层毯子你倒直接醒了,我看你这次着凉受寒是别想逃。”
“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而已。”太阳穴疼痛没有减轻,似乎正应了珊莎的话楚天阔狠狠咳嗽了两声。
阿素娜的房门仍旧紧闭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敲门也无人应答,楚天阔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了主意,只好一五一十将打算给阿素娜换师傅一事告诉了珊莎以求得到些许建议,毕竟让女人来处理这种事定有先天优势。
“为什么要赶她走?她到底是没通过测试吗?你还来真的啊!”珊莎一头雾水,“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她心中唯一的依靠。”
“不,她通过了。”楚天阔说到这里低下头,显然不想提起这件事,“我托人从监牢里把当年绑她的那个土匪头找来了,然后又进行了语言刺激。她下手了。”
“什……!”
珊莎顿时震惊地睁大眼睛,紧接着转向愤怒,咬牙切齿地一把揪住楚天阔的衣领。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哪能把眼前这个长期接受残酷训练的猎兵从座位上拽起?
“我突然想狠狠给你一巴掌!”
“想打就打吧,之前我也已经给了自己一下。”楚天阔低下眼,双目无神,“我承认,做出这种揭伤疤丧心病狂事的我是个混账,但那又如何?猎兵未来将要面对的、要做的混账事多得数不胜数,猎兵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更何况这次给她换师父是必须的,她已经通过测试了再跟我下去只会埋没在底层,我不能让自己的过错耽误她的前程!”
“你以为她真想当猎兵吗?你以为她真的在乎自己猎兵的前程吗?”珊莎放开楚天阔的衣领颓然坐在他旁边狠狠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猛地,隐约感觉有股奇特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这种情绪不是愤怒亦不是痛苦,更像是一种对阿素娜的同情掺杂着些许无力,还有同样身为女性的理解,“她不在乎这一切,她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继续干着杂物,哪怕和你一起被埋没。这次测试她狠心下手确实有你进行激将的原因,但我相信这绝不是主要因素,她挥刀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不被赶走,为了和你一起,甚至不惜手染血光。”
“她满脑子任性幼稚我可不能,我宁可让她现在恨我,也不想在未来对我哭诉。”楚天阔直视阿素娜的房门,“‘不惜一起被埋没’?我上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在童话故事里,不切实际的浪漫。”
“幼稚?她年纪虽小,但经历的世故比你我二人都要复杂,她穷的日子呆过,苦的生活也过来了,就连鬼门关她都到过几次。她明白自己正在干什么,明白自己需要什么,甚至有时比你我二人还明白。”珊莎目光扫过楚天阔的手臂上一处处伤疤,轻轻握住后者的手,“尊重她的选择吧。”
“我活该如此,但她不该,这是我的报应。一直以来我该遭报应的事多了去,别忘了我还欠着你一条腿……”楚天阔甩开珊莎情绪有些激动,眼眶里竟也浮现一丝水汽,他咬牙诅咒着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嘴,可惜失言已出,当下不知如何收场。
珊莎沉默下来,一旁楚天阔能感受到那刻骨的痛苦,许久,她才扶着手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张开口。
“没事,都是过去了。”珊莎道,“需要我去劝劝娜娜吗?”
“再好不过,谢谢。”
“……”
珊莎默默点了点头,走到阿素娜门前轻轻抬起手。
“嘎吱。”
正当珊莎准备敲门时房间门竟然自己打开了,阿素娜站在门口,时机如此巧看来她一直就在门后未曾离开。她手里拿着那本被握皱的笔记本,面色憔悴显然是一宿没睡,乱糟糟的头发披在脸前。
“娜娜?”看到平日活泼可爱的阿素娜成了这种状态,珊莎也是吃了一惊。
【不用劝了,我都明白。】
笔记本上,阿素娜写道,看来之前的对话她从一开始就全听进了耳朵。
“娜娜……我必须这么做。”楚天阔激灵冲过去抱住对方,生怕大门再一次关闭,“相信我,这次南方的工作就是护送货物,打击强盗之类的,很快就会完成。去试试吧,实在不行等回来我再讨论其他办法。”
【我知道了。】
在楚天阔的怀抱里阿素娜就像尊木雕,仍旧写着自己要说的话:
【我愿意换师父……】
“父”字最后一笔落下,阿素娜也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断了线了木偶将笔记本塞给楚天阔,跌跌撞撞走向床,倒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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