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杨宇...抱歉。有关希亚......也是我欺骗了你，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凋零了，没有了再苏醒的可能...可是当时我...说谎了。”
染血的睫毛遮掩了少女失去了色彩的瞳孔，她满是血迹和伤口的脸上有过忏悔。
哪怕生命此时此刻在飞速地流逝着，她所想着的依然不是自己。
“嗯。没关系的，我相信星露。星露之所以不说出来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杨宇的声音很轻，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在安慰。
有点稍微出乎了少女的意料。
星露一愣，随后露出一丝像是解脱了的笑容。
“是吗...太好了......”
红黑色的血不断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流在杨宇的身上，滴落在地面上，植物纷纷枯萎凋零，好像这血是世间最污浊之物一般。而少年却将她紧紧拥抱着。
【世界树】依然在排斥着星露的阴死气息，不断攻击着，但杨宇却像是一堵它永不可逾越的高墙，生命之刃一旦临近便自行溃散。
骑兵也永远无法触及他们，魔物不断粉碎在了漫天的魔阵之下。树和裂缝之间仿佛变成了一片无尘之地，除了他们两人，再无人可抵达。
两面是末世，而唯独他们的身边风平浪静。
这一刻杨宇仿佛成为了最强的骑士。
“....没想到我到最后一刻还是没能成为一个称职的骑士啊。”
他仍旧朝着少女微笑，可音色却颤抖了，泪水怎也按捺不住。
他拥有了力量，却依旧没能守护好和他缔结了契约的少女。
“我果然是个废物...即使是有了力量，却没有赶得上......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保护好......”
泪水从他眼角滴落，落在地面，落在少女的额头。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一点也没有哦。”
而也就在这时，微微颤抖着的手轻轻抚拭在了自己的眼角边，擦拭了溢出的泪珠。
“杨宇从来都是一个为了守护好别人而拼尽全力的人啊。”
少女小声说道。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心底想过这大概是一个会固执到死的孩子吧。结果我的猜测是对的...一旦你认定的人和事，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你对他们的看法，哪怕你会为此逼着自己向讨厌的气息汲取力量，哪怕你会为此牺牲生命。以前是，在落枫祭上是，现在也是。”
“遇到强大到难以抗存在的时候你也绝对不会认输...看到你为了保护住那些事物逐渐陷入疯狂的时候，我也一直都很心疼。”
“又或者是你没能保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你会为此自责许久，好像所有的错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吧?”
指尖在少年湿润了的脸颊上碰过，传递来逐渐冷却的温存，少女时断时续地诉说着，眉眼低垂，刘海盖过额心的血痕。
“杨宇你已经...很努力了啊。”
似曾相识。
就和在数年之前那场恩返之日上说过的话一样。
只是变了彼此，变了世界。
“不...不是这样的。还没有结束...星露，我们会改变这场战斗，然后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感受到了她越来越弱的生命迹象，无论先前表现得多么冷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地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圣翼之力、兽之精血，一切能起到治愈作用的术式没入少女的体内，可一切却都如石沉大海，他面对的也只有少女越来越萎靡的气息。
“不用浪费力气了，凋零之力是永不可逆转的，这也意味着不会有任何外力能治愈凋零者。”
她触碰着杨宇的手在颤抖着，像是这么做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终归手无力地垂落，半空里杨宇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少女的手。
少女苍白的脸上浮动起浅浅的笑意，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血眸此时此刻已经暗淡到了极点，也再难辨别任何事物。
她和杨宇对视着，像是看到了朝她微笑的杨宇，又像是跨过了无尽的时空，看着和他一起有过的回忆一般。
“不...我会改变这一切的!”
杨宇呼吸急促，体内涌动着的十几股不同的力量化作了漩涡开始疯狂吞噬围绕着星露的阴死之气，可一切仿佛徒劳，星露本身就像是阴死之气的本源一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阴死之气一点点瓦解星露的躯体。
疯狂吞噬着阴死的他皮肤上也出现了血色纹路，阴死之气冲入他的体内不断企图腐蚀他的器官，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吞噬阴死之气的姿势。
他不甘心!
“....果然这才是一直都没变过的你啊。”
感受到了身边的异样，星露轻叹，脸上浮动起无奈的笑。
她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冰冷下去，从指尖开始，她的躯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还没有结束...星露在等我一会儿。”
他咬着牙，体内的漩涡已然化作了一轮巨大的黑洞，进一步吞噬着星露体内的死气，同时庞大的生机也被注入到了星露的体内，和她躯体内的阴死抗衡着，杨宇的精神瞬间就有些萎靡，皮肤有了要被腐蚀的迹象。
他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生命本源也填入了星露的体内!
可即便如此，却也改变不了少女透明化的事实，他的生机在消散，而少女也依然在走向末路。
他继承了弑神者的力量，可却没有救回少女的能力。
“停下吧。”
星露开始抗拒起了杨宇所送来的生机，可仍旧在笑着。
“这是我做的选择，我也不想杨宇看到我这个样子而受到伤害。”
她血唇轻启，语气无限温柔。
细微的力量流入杨宇的体内，少年没有反抗，任由星露去感知着自己体内的力量。
“这力量已经不亚于那个神使了，有了位界里的那股力量...杨宇一定就像神话里，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那样吧。只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吧。”
“星露!”
杨宇近乎疯狂，生机冲入少女的体内却像是没入了海绵之中，终归只能打在空处，随后流逝而出，他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在自己面前凋零。
仅此...而已。
“你不会死...就算这个世界排斥了你，就算这个天地必须要你死...我也会把你夺回来。我，绝不甘心!”
他左眼的血瞳发出更为凄烈的红芒，一瞬间周边的空间仿佛被永恒冻结，死气凝固在了半空，魔物和世界树的动作也被定格，他像是在一瞬间将这世界暂停了一般，他的灵魂之力朝着少女尽数释放开，没入了少女阴死之气肆虐着的体内，疯狂吞噬着那些死气，哪怕很快他的灵魂体就因此千疮百孔。
每个使徒的力量都彼此独立和神秘，而生命使徒的另一面，凋零，则是任何使徒，甚至于她自己都不曾深入求索过的禁忌!
他咬紧了牙。
走过传承的阶梯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承受灵魂上一切的痛楚了，可阴死之气却无孔不入，不是正面将灵魂碾压，而是涌入灵魂的内部，将其彻底瓦解!
由内而外的苦痛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破碎!重组!
阴死之气在他灵魂重组之前便和灵魂掺杂在了一起，他的重新凝聚的魂体在一开始便裂纹密布，随之崩溃。而即使如此他的灵魂依然如同黑洞，更加疯狂地将笼罩向他的阴死之气完全吞噬，不计后果!
在他眼里获得力量还是活下去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双眼接近充血。
他的瞳孔里只剩下了怀里的少女。
他将自己所剩下的，所拥有的一切，都倾注在了渐渐凋零着的少女身上!
那一股执念，超脱在了所有事物之上。
“.......”
灵魂的多次破碎让他器官颤动，鲜血尚未吐出便被他一口咽下。
他的身前便是少女，他不想让任何事物去玷污她。
哪怕她身染鲜血，浓妆化开血发褪色，伤口流出的鲜血沾染他的衣物;哪怕她代表了凋零，代表了背弃和原罪。
自己是懦夫没有错。
可正因为自己是懦夫，才会想要为了所爱之人，而拼尽一切!
就算是自己在此地神魂俱灭!
他全部的灵魂都融入了那无尽身深渊般的阴死里，上半身颤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少女的笑又在眼中模糊开。
释放了自己将近全部的神魂，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像是世界再度离自己远去。
“杨宇。”
一声呢喃像是一点淡淡的光，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而下一刻，像是有谁的手，搭在了自己的颈后。
愈加冰冷，也愈加没有实感，可他的精神却在这一时刻为之震颤。
双眼再次睁开伴随着自己的头贴上了少女被血沾住了刘海的额头。
“星......”
他干涩地开口。
他不再能看到少女的脸庞与少女的眼。
“停下吧。”
少女的语气里像是有一丝笑在里面，可如果杨宇抬起了头，则会看到有泪水自少女的眼角划落。
那不是血泪，而是晶莹的泪滴。
透明，无垢。
像是这世界里最为纯洁之物一般。
“你知道吗...血森精被视为不祥和异类，可她一生里只会为一个人而流泪，而那泪水里，是她一生里，遇见的所有的美好和留恋，也运载了她，全部的心意。”
少女的声音在杨宇的耳边响起。
落下的泪水在尚且没有落入地面之时便化作了点点光雨，逆着阻力，缓缓地向着天空倒流而去，一点、两点、三点......
一时间像是将他两人所包裹。
光点穿透二人的躯体，没有杀戮，没有凋零，柔和的光点里有过无数的记忆片段，成为了这寂寥天地里，唯一的温暖。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吧？”
女孩在天台上用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木讷的男孩，男孩点了点头，她笑了，皎洁的皓月下倒影出最初的彼此。
“没事的......”
又是什么时候呢？
冒失的男孩没有能控制住自己暴走的力量，将木剑插入了女孩的胸膛。他恢复了意识，惊恐地看着女孩血染的睡裙，他害怕女孩会从此怀恨自己，害怕自己又会变回孤单一人。
女孩却承受着剧痛，露出微笑，朝着他安慰道。
为了让他打起精神在恩返之日的那一吻。
学院里人头攒动为了让他轻松一些的牵手走过。
生活里简简单单的一幕幕，有些甚至连杨宇自己都有些遗忘了。
可这些却是属于星露的，永久难以忘怀的，遇见过的美好。
还记得吗？
甜品店里让少年破费，看着他一脸窘迫少女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笑。
午后走过的学院小路，三年里早已熟悉，少女蹲坐在花坛看着一天天变化植物和爬虫，时不时拉动少年的衣角，那场景，仿佛永恒。
她会为了他不惜自己的身体在落枫祭之前找到那间破损的仓库。
她会为了少年的离去日复一日地向着世界树祈祷他的归来。
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珍藏的情节都和和自己有关。
那也是她，想传达不到，却最终完全展现给了少年的心意。
“杨宇已经不用再当骑士了啊...今天，就让这契约结束吧。”
两人额头相抵，她暗淡的瞳孔倒映着逆流的光雨，嘴角挂着一丝小幸福。
“突然就想起那些日子了，幼稚地在村落里扮演着骑士女王。大家当时都抢着当国王，可只有杨宇你一直都不想当国王呢...一直当着你所谓的骑士。”
“可作为唯一的救世主，你终归会成为一个王者一样的存在的吧。”
光雨环绕着杨宇的发，轻轻勾勒着，化作了一轮编织而成的虚幻王冠，脚下血所延展的土地像是红毯。
在这虚幻的光雨里，他赫然被少女，加冕为王。
“从今往后杨宇就是国王了，不用再像骑士一样每天穿着厚重的铠甲为女王拼死拼活了。”
“可那样会孤单吧。一个人坐在王位上，所有人和你都隔了一层君主关系，这样的国王...我还是不想去当啊。”
“...哎，果然你还是固执到死。我说了，你当国王，你就必须当国王。”
少女用命令般的语气回答了少年，但语气却轻了不少。
“是，是，我的女王陛下。”
光雨里好像大家都回到了从前，血森精还是从前那个偶尔带着点小霸道的温柔女孩，少年也还是当年固执却又有点放不开手脚的人类男孩。
下一刻他的神魂像是突然被什么力量所干涉了一般，少女体内的某种神纹慢慢地将少年的神魂逼了她的体内，神纹顺着她的双手，缓缓地流入了少年的体内。
光雨里她的身体更加透明，而最终的温度也一点点地，消散在空气里。
“杨宇，还记得吗，你问过，你在我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她的手心开始，她渐渐地消散在了空气里，额头相抵，少女额头所带来的触感缓缓消散开。
杨宇抬起头，和少女双眼相对。
哪怕她的双眼再也无法看到丝毫事物。
“你是个......笨蛋啊。”
她在下一秒眯眼而笑，光雨迷蒙化作了雾气，自此他再也看不到了她。
他在雾气缭绕里渴望寻找着少女，最后几丝露水拂过他的脸庞，带来过少女最后的留恋。
世界树前他化作了深渊的恶魔，他接受了体内最为污浊不堪的黑暗，可少女看着他的样子明明就是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骑士一样。
位界一别，最后的一瞥是彼此最后的诀别，她不后悔，他亦不知晓，自此化作了血色森精，也不愿再去打扰心爱之人的短暂歇息。
只因为，那落寞岁月间里，那一次无暇的对视，那一句未曾说出却道在递来调羹里的一声粥可否。
而荏苒间光阴已逝，最后的守候，最后的执念，最后的念，最后的泪也没入了这物是人非的世界里，沉世，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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