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罗呆在原地，很长时间之后才能理解艾欧娜在说什么。
“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说……我那个样子……是完全的、真的血族……但我一直认为我是人类啊……”
其实，安罗很久以前也考虑过，自己这一半人类一半血族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我没可能是……嗯……特殊的半吸血鬼？”
雷尔夫噗嗤笑了，安罗感觉自己似乎说了很蠢的话。
“啊，这也不能怪你。”男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动作轻柔了很多。其中劝慰的语气让安罗很不好意思，“毕竟外界误传太多，比如血族眷属也和血族一样有着非人的外貌，变成了介于人类和血族之间的怪物之类的啦。当然有一部分，是我们故意流传出去任其散播的，这有利于作为眷属的猎人藏匿身份。”
“不过，我们因为接受异族的血而发生改变，但终归是人类。”
“另一方面。”格雷接过了雷尔夫的话，“眷属身体素质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却不畏惧我们所害怕的东西，这对血族来说是十分有利的仆从或者……”
“……同伴。”
雷尔夫看了一眼格雷，心有灵犀地补充道。
安罗看了看他们俩。变成眷属后，人类便会受到契约的限制，无法违背作为主人的血族的意愿。然而他也曾听叔叔提起，有一批温和派的血族，将眷属当成朋友甚至家人对待，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血族与其眷属证明了叔叔的正确。与此同时，自己的推断也被间接地否定了。
安罗低头看着手中食物，再也没了胃口。
“那么，既然不是有人把我变成了眷属，难道问题出在我的父母身上么？比如，我的母亲？”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猜。”艾欧娜抿了一口葡萄酒，淡然说道，“但很遗憾，如果你的母亲是血族，那么你也不可能是现在这幅样子。”
“因为人类与血族，绝不可能生出混血种。”
这铿锵有力的断言，让安罗不禁一愣。他看了看艾欧娜，但后者闭上了嘴，似乎不想多说。
屋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似乎大家都想回避这个话题，安静悄然升起。
没想到，打破这个沉默的却是桑迪。他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说道。
“那个……因为……人类和血族……之间有着诅咒……对吧？”
艾欧娜叹了口气，望向男孩的眼神竟然带着些许温柔。
“你真的要说？”
桑迪看了看安罗，语气变得坚定有力：“我不想再逃避了。安罗，我的母亲就是人类。我是人类与血族的孩子，也是所谓被诅咒的一代。”
“诅咒？”
艾欧娜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接下来还是她来说。
“简单来讲，人类与血族结合之后，他们的子嗣若是人类，便会马上夭折，若侥幸生出血族婴孩，那孩子就会在某个方面有着天生的缺陷。然而，这还不够，在孩子诞生的那一瞬间，父母中人类的一方不久也会因为衰弱而死。”
安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桑迪，想到对方曾说过自己出生就没了母亲，却没想到他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东西。
“我……白天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东西。”桑迪语气平静，并无痛苦或者难堪，“不过已经习惯了，而且玛姬也一直在帮我。”
这就是桑迪与玛姬一直在奥帕洛斯控制下的原因之一？双方都顾忌着对方的安危，反而被小人钻了空子？
安罗有些无法接受。
“为什么？”
“不知道。正是因为到现在都不清楚原因，才被称为诅咒。”艾欧娜叹了口气，作为科学研究者的她似乎特别不甘心。
“在我小的时候……我是说大概三百年前，还不是这样。”她仿佛梦呓般喃喃细语，“人类和血族的关系虽然不算好，但也没有现在这般紧张。即便世俗不理解，但依旧会有真心相爱的血族与人类在一起。然后突然间，仿佛有什么存在阻止了二者之间的结合，并且还嘲笑着，看吧，脆弱的生命我会收走，而挣扎着活下来的，我会给予一生的折磨。”
“我一直都想找到答案，一直……”
艾欧娜眼神迷茫看着远方，随后眼瞳的焦点慢慢收拢，最后放在了安罗身上。
这样少年就明白了，为何艾欧娜对自己抱有如此之大的兴趣。同时能变成人类与血族的自己，真的是解决这个现象的钥匙？
但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也许只有一个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这时，安罗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安杰丽塔就安静得一句话都没说。
这有点不符合她的性格，安罗疑惑着，将视线挪向沙发一角的少女。
这一看，又让他惊讶得一愣。
本来摊满食物的桌面，不知何时已经被安杰丽塔吃得几乎清空，特别是她双手所及范围，干净得连一点面包屑都看不到。
敢情她一直没说话的原因，就是在偷偷狂吃啊。
此时少女正前倾身子，往一块厚厚的土司上涂抹蓝莓酱，嘴里还叼着半截香肠。察觉到视线，她嘴唇一动，将食物咽下后，才开口说道。
“怎么了，怎么突然都看着我？”
“没什么。”格雷礼貌地将视线挪开，并且不作声色地推了一把雷尔夫，“您继续。”
“我饿了，是真的。”没有半点羞愧感，安杰丽塔大大方方将土司卷成卷儿，“从中午开始就什么都没吃，简直灾难。”
众人都尴尬地盯着空间中不同方位，任凭少女大快朵颐。
她美美咬了一口吐司卷，舔了舔沾在嘴唇边的果酱后，好歹是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
“嗯咳。我说……”安杰丽塔歪了歪头，似乎在寻找话题，接着看到了身边的桑迪。
“这之后，你和玛姬有什么打算？”
没想到会找上自己，刚刚还很平静的桑迪马上被吓得一抖。
“啊……嗯……戴默特医生邀请我去……您的城市。”
“可以啊，我很欢迎。”
对于“您的城市”这样了不得地说法，安杰丽塔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同时点点头，在场的其他人也未表现出不妥的样子。她一边将剩下的食物塞入嘴中，一边看了一眼格雷。
后者马上会意。
“虽然战后还存在些许混乱，但伊南娜依旧愿意接纳所有来此的人类与血族。”
伊南娜，安罗对这个名字有记忆。听说是位于西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同时也是最大的血族人类混居地。
他以为这只是编造出来的乌托邦般的传说，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更没想到，安杰丽塔就是传言中伊南娜的主人。
“格雷，还有您都能同意真是太好了。”艾欧娜瞥了一眼身后的小房间，“我这么推荐，只是单纯的考虑玛姬需要进一步治疗。倒是你，桑迪，已经可以抛下这里的回忆了吗？”
桑迪的视线似乎朝教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吐出一口气，表情逐渐变得明朗，并轻松地点点头。
“嗯，已经可以了。爸爸也不希望我固执于过去，继续原地踏步吧。”
艾欧娜垂下眼帘，忽然轻柔地揽住了桑迪小小的身子。
“我不知道奥帕洛斯曾对你说过什么。”她在男孩耳边轻轻说道，“但我与你的父亲曾是同僚，也是朋友。穆尔与他的妻子，朱莉安，都是十分勇敢坚强的人，不论是为了责任感而来到这个城市，还是坚持他们之间的爱。穆尔最后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是希望你和玛姬能好好活下去。”
“你不是什么被诅咒的孩子，你应该自豪地昂头挺胸，代替他们向着未来继续前行。”
“啊……”
也许从未有人对桑迪说过这样一番话，男孩忽然红了眼眶，喉咙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为了遮掩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收拢了离自己最近的食物，接着看着玛姬在的小房间，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去……给玛姬送点吃的……”
在匆匆离去前，桑迪轻声对艾欧娜说道。
“谢谢你。”
客厅里一直没人说话，就连安杰丽塔也停下了继续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此时这个小空间里弥漫着某种温暖的氛围，令人不忍打破。
艾欧娜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本想见见旧友，但见到了他的孩子与眷属，也算不错。”
侧向一边的脸，仿佛露出了微微笑意。
接着她跟在桑迪后面走进小房间。
安罗内心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他第一次主动对雷尔夫说道：“玛姬她……伤势很严重吗？”
“嗯。”男人喝干了杯里的最后一点饮料，“本来，枪击只要不命中要害部位，对于眷属来说就不会致命，我们的身体要比人类更结实，恢复能力也更强。不过她已得到自由太长时间，血液中属于血族的一部分弱化了，这才让那个女孩差点丧命。”
“你说，得到自由？”
“就是当作为主人的一方死去，眷属便能从契约中得到解放，慢慢重新变回普通人类。嗯……她已经没有束缚，可以随意离开，却还是选择呆在那个男孩身边。”
“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格雷静静说道。
“是啊。”雷尔夫难得露出温柔的表情，接着费力将身体从椅子里**，拍拍屁股说道。
“好啦，我们也去继续干活。”
他的同伴点头表示同意，临走时却回头看了看安罗，将手中的一把镀银短剑递给了他。
“这是你的吧，我从墓地中捡到的。”
安罗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什么武器都没有。他起身从格雷手中接过短剑，偶然瞥见他眼中闪过的怀念神色。
下一秒他便跟在雷尔夫身后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安罗与安杰丽塔。
少年回过头，看着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的少女，突然有所预感，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现在不向她问清楚，之后不知要等到何时。
迎着少年的目光，安杰丽塔也从沙发上起立，指了指虚掩着的门口。
“那么，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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