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安罗本能的向后倒去，下坠的过程忽然无比缓慢，他盯着沙兽越过头顶，它的腹部全部展露在自己眼前。
巨蛇般的身体几乎被鳞片全部覆盖，但只有在离头约莫三个拳头的位置，有着一圈小小裂纹。
伊洛辛轻轻跳动了一下。
“啊，我知道……”安罗喃喃自语，内心已然明了。
他摔倒在沙地上，同时抬起手中长剑，将利刃顺着裂纹切入。安罗几乎不需挥动双手，沙兽因为惯性而向前冲去，伊洛辛自动在它的腹部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这次尖叫变为了悲鸣，从鳞甲内喷出的腥臭液体差点洒了安罗满头，还好他立马一个翻滚从沙兽**逃离。
而怪兽在沙面挣扎着，早已没了之前的凶狠。看到伊洛辛再次举起，它凄凉地惨叫一声，摇晃身子钻入沙地，逃跑了。
安罗自然没有去追它的冲动，能死里逃生已是最大的幸运。他有些脱力地坐在地上，伊洛辛插入沙土立在手边。
乌特拉从上方落下，停在了安罗膝头，正歪头盯着他的脸。小小的圆眼睛里，竟透出了类似人类的情感。
它的目光让安罗有些不舒服——审查般的视线，加上若有所思的姿态。即便乌特拉的鸟脸上不可能露出表情，但安罗还是能感受得到那不寻常的气氛。
“少年，你是血族，但又不像是血族。”
安罗叹了口气。
“别问我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好了，下来！”
他抖了抖双腿，虽然有些不礼貌，但还是把黑鸟赶了下来。乌特拉飞到了另一边，有些不满地砸了咂嘴，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安罗扶着伊洛辛站了起来，受伤的部位已恢复如初，只是裤子破损有些严重。他朝着灰塔走去，乌特拉紧跟在他身后。
“少年……”
它有些欲言又止，这种态度安罗再熟悉不过了，之前安杰丽塔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有些气恼，为何大家总把自己当做珍稀生物，从人类变成血族是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老实说，是很奇怪。”
乌特拉这次扑棱落在安罗肩头。
安罗没好气地答道，“比起我，你作为一只鸟为什么会说话，而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乌特拉现在的说话方式。刚刚开始，大鸟就没张过嘴，一直在脑内同他交流。
“唔……这很好解释，因为我是神使啊，我是乌特拉比什……”
“够了！……先让我把她抱进去。”
他强忍住想重新掐住大鸟脖子的冲动，先将手中长剑放入塔内，之后返回抱起了躺下石台上的女人。她依旧昏睡不醒。
“哦，哦，你可以去二楼，那里很安全，还有可以躺的地方。”
乌特拉飞在前面引路，忽然间态度变得无比积极，可能读出了安罗的内心所想。
顺着石阶登上二楼，安罗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查看。
二楼被布置成起居室的样子，看来之前管理灰塔的人就住在这里。房间内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积满灰尘的壁炉。楼梯继续延伸通往塔顶，一个生锈的帽衣架摆在楼梯口，再过去则是一张褪色的沙发，海绵因为存放过久而显得软塌塌的。
但这也比冰冷地面好上太多，安罗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将怀里女子轻轻放在沙发上。
乌特拉甚至在角落里拽来了一张破旧的毛毯，让他给人盖上。
这次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对方的样子，血族的夜视能力让他不用依靠月光也能看清。安罗有些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十分年轻，可能也就比自己稍微大点，介于少女与成熟女性之间。她穿着偏大的外套，实际体型却瘦弱很多，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觉得对方比想象中的更轻。
此时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看上去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苏醒。
安罗转过头，看到乌特拉停在衣架上，交错的金属条中夹着一个由枯枝与破布组成的鸟巢。
“这是你的家？”
大鸟骄傲地挺了挺胸，一些金属收集物被它挂在了架子的四周，看上去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展示台。
“对了。”它忽然又恢复了之前用嘴说话的方式，嘎嘎说道，“我知道里侧有一张床，虽然很破了，但……喂，你这次又去哪儿？”
安罗穿过它走向楼梯。
“下去，我总不能让这幅样子被人看见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现在他还维持着血族的外貌。
“等等，少年……”它跟着安罗飞向一楼，重新落在了那张腐朽的椅子上，“你没试过控制一下？”
“控制？”安罗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奇怪地看着乌特拉，“呃，但是通常我只有特别疲倦的时候，才会恢复成人类。”
大鸟歪了歪头，不等安罗发问，又切换成意识交流。
“来吧，听我的。”
低沉的声音在安罗脑内回响，那声音忽然有了神奇的魔力，令他忍不住遵循指示，就如同刚刚那场沙地战斗。
“闭上眼，放轻松。”乌特拉轻轻说道，“然后将它抑制住。”
“嗯，抑制住什么？”
“你内心的某种冲动，你变成这样的出发点。就像把东西关入盒子，你只要能抑制住那种情感，就能控制变化。”
听上去有道理，安罗每次变为血族，都是在生死交关的时节。他尝试深呼吸，让身体放松下来。有效果了，他感觉到沸腾之血慢慢冷却，内心的某种声音却在叫嚣挣扎。但片刻后终于被他的意志压入角落，重新沉入黑暗。
盒子关上了。
安罗睁开眼，面前的一切犹如灯光忽然熄灭，黑暗降临。
他成功变回了人类。
乌特拉看着他，又张开了鸟嘴。
“等等。”安罗连忙阻止，“你能不能就用这种方法对我说话？”
大鸟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仿佛他不该嫌弃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我练习了很久吗？”
它的声音正在安罗脑内回旋。
想象一只乌鸦每天蹲在衣架上练习说人话的样子，安罗差点笑了起来。但放松下来后，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乌特拉。”他认真喊了大鸟的名字，“你刚刚在沙地上想对我说什么？”
安罗现在才意识到，乌特拉看到作为血族的自己后，并没有特别吃惊，倒是给人一种早有所知的感觉，包括刚刚指导他变回人类。它绝对知道些什么，也许他能问出更多信息，不过首要是让黑鸟愿意开口。
“什、什么？我刚刚又想说什么吗？”
出乎安罗预料，乌特拉竟然回避了这个问题，它的爪子挪来挪去，明显是因为撒谎而显得紧张。
“在沙地上……”
“啊，嗯，你击伤了沙兽，十分厉害。”
“关于我变成血族的事情，你不是说过我十分奇怪？”
“没有，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你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
然而对方咬紧鸟嘴不放松。
“我是一只朴实无害的鸟。”
“但鸟不会说话，更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
“那是因为我是神使！”
它正想做出之前那滑稽的姿态，安罗一句话让它差点跌到地面上。
“什么神？”
乌特拉抖颤着，尾巴都紧张得僵硬了。
“你、你说什么？”
“你说你是神的使者，那你总有侍奉的神吧。”
大鸟开始将头转来转去，不再盯着安罗的双眼。
“这个嘛，我侍奉的神啊……那个……”
“是什么？”
“神就是神啊……呃……”
它在椅背上跳来跳去，闪烁其词。
安罗虽然内心升起某种恶意，想报出迦南之王的名字。但冷静思考后，他觉得还是不要吓唬它，以免乌特拉放弃挣扎，直接飞出灰塔。
他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察觉出对方告诉自己更多信息，而不是单纯想气气这只装模作样的乌鸦。
“好吧。”安罗忽然说道，“你不回答也可以。”
大鸟明显地放松下来，垂头理了理羽毛，又恢复了之前的趾高气扬。
“当然，少年，我知道你很好奇，但世界总是充满惊奇。我，乌特拉比什海姆，就是这样一只神奇的鸟！”
“是啊，的确如此。你之前救了我，还帮助我变回了人类。”
安罗平静且诚恳地说道，故意盯着乌特拉的双眼。虽然黑暗中大鸟只有模糊的影子，但那两颗黄眼睛还在闪闪发光。
忽然转变的态度让乌特拉有些不习惯，那声谢谢更是让它显得有些愧疚。
但安罗执意盯着它不放，看着它不安地动来动去，想说什么但又不愿开口。
“我不想逼你做什么，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我就去睡了。”
他靠近背包将伊洛辛重新裹好，一边注意乌特拉的动静。
看到古剑的那一瞬间大鸟再次动摇地拍了拍翅膀，似乎经过了一段激烈的思想斗争。
“对了，谢谢你。”
终于，它放弃了。安罗的这句道谢有直击要害的威力，大鸟沮丧地低下脑袋，蹲在了椅背上，
“行，算你赢，你想问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刚刚没说完的话。”安罗在它看不见的地方咧嘴一笑，但抬起头时又严肃了表情。
他回到石阶上，坐在最下面的一层，这样就能直接与大鸟面对面了。
乌特拉鼓了鼓喉咙，但没有用那蹩脚的人声说话，而选择继续进行意识交流。
“好吧，你叫什么？”
安罗迟疑了一下。
他在犹豫要不要用叔叔的姓氏作为伪装，或者直接回答米莱西斯，不过他现在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没有什么实感。
“嗯……”
大鸟回过头，盯着安罗的脸片刻后，用恍然大悟般地语调说道。
“哦，不用了，我知道你是谁。安罗·米莱西斯。”
这让他大吃一惊。
“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米莱西斯就算了，为何连从未说出口的名字也能知晓，安罗呆呆瞪着乌特拉，但它也明显十分茫然。
“我可能有点糊涂，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然后这个名字就突然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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