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城市，昏黄的路灯照在透水砖上，各种人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着:“老三，你小子出老千啊!”“不怪我，运气、运气……”“妈妈，今天晚上吃什么？”“吃红烧肉!”“好呀好呀!”“你个老鬼又想背着老娘出去偷吃是不是？!”“老婆，冤枉啊!”
这个城市的街道上的各种声音早已被楚曦全部收到耳朵里。她站在自己家门口，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转动，开门，走进去。
“呀，小曦回来了!”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心地扶住楚曦的手，看着楚曦怀里抱着的专辑。
“今天晚上一起听吧!”妈妈笑着对她说，推着她走到餐桌面前。
楚曦把手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开始吃起来。这也让妈妈感觉到了一丝反常。晚餐时间就在这种奇怪的沉默中度过了。
妈妈把碟片放到电脑主机内，一步步地点开，每点一次都会去瞟一眼楚曦，她想从楚曦的表情里看出一些情况。
开始播放……
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妈妈面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楚曦耳边。
“这首歌——献给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们。”
楚曦认真地听着，妈妈认真地看着。楚曦突然按下暂停，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每一次秦凡出专辑的时候楚曦不管怎样第一次都会一次性听完。妈妈坐在一边看着她问到:“怎么了吗，小曦？”
“妈妈，我今天见到秦凡了。”
“那不是很好嘛，你问他要签名没？”妈妈激动地问到。
“要到了，但是我总觉得那个不是秦凡，反倒像是一个我从没关注过的人。”
妈妈拍拍她，疼惜地说:“没有人是完美的，就算是秦凡也是这样。”
“这……样吗？”
“嗯。”
楚曦抓住自己大腿上的裙子，低下头，“妈妈，”她的手颤抖着，“秦凡说他不想唱歌了。”
妈妈看着楚曦，用手将她的头拢到自己肩上，安慰她，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个只是他在对自己说谎，你心里也知道这点，不是吗？”
楚曦在她的肩上点头，“我……决定了……”
妈妈把头靠在楚曦的头上，长发从耳朵上滑下，她轻声地问:“什么？”
“我要转学!”
妈妈推起她的脑袋，面对面地看着她的脸。“可是这个城市里就只有这一个还算好的盲人学校。”
“不是的……”楚曦摇摇头。
“那……”
“我想要去正常的学校!”她抬起头，仿佛眼睛里闪着光，“我要去秦凡在的那个学校，去秦凡在的那个班级，我要把他重新带回他的舞台上。”
“可是小曦，你的眼睛……”
“妈妈，我的眼睛……”她攥起自己的手，“是不是灰色的。”
“你怎么会……”
楚曦抓住妈妈的手，激动地说:“妈妈，我有办法看见了!”
妈妈举起手，放到楚曦的眼前，看见楚曦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长叹一口气，将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不同意，说什么可以看见，那绝对不可能!”
“妈妈……”
妈妈起身，离开她的房间，“好好想清楚，我同意你去想办法帮助秦凡，但是我绝对不同意你这样放弃自己。”
楚曦猛地一下起身，一边的凳子在地上摇摆着，发出声响。她向着门口大喊:“我没有!”
“你先冷静地思考一会儿吧。”妈妈将门关上，在门口坐下，“要是小曦能如她所说的能够看见……”她把头埋到双腿间，“我傻吗，居然会相信这种事情。”她侧过脑袋向着客厅看过去，仿佛那个沙发上还坐着那个曾经陪着她的男人。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老公……”
楚曦跪在地上，两手捧住自己的脸庞，“为什么秦凡也好，妈妈也好，大家都不相信我，分明我说的是的确是真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落到她的手心，逐渐被盛满，然后又溢出了她的双手，一滴滴不停地落到地上。
妈妈听到了房间里的抽泣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己骂自己，“你太过分了吧，说不定小曦真有办法呢？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她扶着地面站起来，转过来敲了敲门。“小曦……”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妈妈可以同意你去秦凡的那个学校……”
楚曦抬起头，试探地问到，“真的？”
“嗯，真的。”妈妈放在门上的手掌逐渐握成拳，头靠在门上。
“那……”
“但是有一个条件……”
楚曦握住自己手，向着门外的妈妈喊到:“没关系!”
“你必须要保持在年级前十以内，不然一切免谈。”妈妈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她想着只要抛出一个她做不到的要求，她就会自然的放弃。
“我接受!”
妈妈愣在原地，重重垂下头，“好吧。”
秦凡回到家，背着自己的电吉他一个人沉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还没回吗？”秦凡瞟了一眼客厅，算不上失望地将头转回来，“反正他们就是这样。”
秦凡将电吉他从包里拿出来，两手握住电吉他，像是拿着一个斧头。“一切都结束了……”他将吉他举过头顶，向前挥。
“你把那个秦凡还给我!”
秦凡的眼睛猛地睁大，手居然不听话地停在半空中。“动手啊!”他第一感觉那么吃力，他自嘲地说:“还是放不下吗？”他冲出去，打开杂物间的门。
“再见了，我的过去，”秦凡将电吉他随意地丢到杂物间的地面上，“希望再也不见。”他重重地关上杂物间的门，背靠在门上，强迫自己不要去打开，就这样就好。
“就这样……”
“就好？”他两腿摊开，两手无力地搭在上面。他将头抬起来，头顶靠在门上，刘海掉向两边。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安静地发呆。他腿往后撤，艰难地站起来，这种艰难并不是指行为上的，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内心的煎熬。
他弯着被，手吊在身体两边，一摇一摆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嘭”的一下倒在床上，他将头埋在枕头里，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
“滴滴”，手机来了一条短信。秦凡从口袋里将它拿出来，刘海落到一边，露出一只眼睛。手机的方块灯光照在秦凡的眼睛里，剩下的——也就只有黑暗。
“哟，明天也加油吧，大歌星。”那是沐阳发过来的短信。
秦凡笑笑，不知怎么回答。“嗯，我会加油的。”那是另一个他的回答方式。“知道了。”那是他一般对沐阳的回答方式。
而他——
“我不唱了。”他慢慢地将四个字打上去，但每个字都显得那么扎心。
他将手机丢到床上，然后爬起床，将电脑椅往后拉，打开电脑。
也不管背后的手机一会儿“滴滴”的响，一会儿又来电话。他只是关注眼前的屏幕，打开自己的微博。
“是时候和一切说再见了。”他微微扬起嘴角，似乎获得了解脱——但是，他真的获得了解脱吗？
“我，秦凡，退出歌唱行业，对不起了，大家，不能再陪你们了。”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去的，也许是内心的抗拒吧。当他将手握住鼠标，放在那个发送的位置。但却是久久不能按下。
“放手吧……”他这样对自己说到。
“原谅我……”他低下头，“我自己……”
“嗒。”
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远处街角的灯光散射到他的房间，一切都是安静的。
那一天，许多人经历了所谓的乐极生悲。收获了专辑与直播的快乐，结果却也迎来她们最不想要看见的结尾。
秦凡没有去注意他电脑上爆炸式的评论，他只是趴在自己的电脑桌上睡着了，睡得很安心，嘴角却是向下的。
梦中的人——有时候才是最诚实的自己。
第二天，秦凡背着包走在路上，看着一群女孩脸上又是黑眼圈又是红眼圈。他没管那么多，只是走着。“去教室吧。”
他站在教室门口，手刚要去开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女孩的哭声。
“我失恋了!”“秦凡老公啊，为什么啊？!”“分明我老公那么坚强，这里面一定有黑幕，绝对是有人嫉妒我老公，逼他退出歌坛。”“没有老公的歌我以后怎么睡觉？”
秦凡愣在门口，一个男孩突然压在他背后，“你小子倒是给我说清楚，你看这么多妹子为了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他说着，眼泪也有些止不住了，还举起自己的拳头做威胁状。
“上课了”两人背后突然受力，一个踉跄把门撞开，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身体。“张老师，你……”沐阳转过头，眼睛突然集中到了张老师的胸部，“能不能带球撞我。”
张老师走过来，神情显得有些慵懒。“回你位置去。”
两人打闹着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最近你们班主任不在，由我暂时代理，不允许异议。”
“张老师做班主任，”沐阳两手抵着下巴，十分激动，“请尽情地蹂躏我吧，老师!”他猛地一站起，手撑着桌子。
一个粉笔有力地命中了沐阳的额头，“你小子，我叫你坐下。”张老师的额头上开始冒起十字架。她咬着牙，手在胸下交叠。
沐阳硬挺着，伸过头。
“坐，下。”张老师一字一顿，瞬间冒出一股强烈的怒气。
“是。”沐阳听话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坐直。
张老师低头揉着额头，手里夹着粉笔。
秦凡趴在桌上，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对了，今天有一个新同学。”张老师靠在讲台上，打着哈欠。
秦凡趴在桌上，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新同学，进来吧。”张老师向门口招了招手。
“哒哒哒，哒哒哒……”那是棍子敲击地面的声音。
秦凡睁开眼。
“初次见面。”女孩柔顺地将脑袋偏向一边，显得乖巧，又惹人怜爱。
秦凡眼睛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那个声音他只听过一回，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弄错。“怎么可能……”
“我名字叫楚曦，希望能……”
又是一声拍案，只是这一次不是沐阳。
“你……”秦凡愣着站在那里。
“嗯，秦凡，我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楚曦站在讲台上，看着那个所谓的前方。
张老师笑了笑，“看来我这趟没白来。”她甩甩手，十分深意地示意了一下秦凡同桌的沐阳。
沐阳像是收到指令一样敬了一个注目礼，有些搞怪。他一下站起来，拍拍一边站起来的秦凡。秦凡看着他，他竖着大拇指，脸上写着“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表情。
“等等!”秦凡伸手想要去拉住沐阳。这时的沐阳滑溜得像条泥鳅，一下就从他手里脱出来。
这时，楚曦已经走到了秦凡身边，她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听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秦凡，你讨厌和我同桌吗？”楚曦抓着导盲棍的手紧了。
“不是，我……”
“那我就坐这里了。”楚曦坐下，倒显得很自然。
“上课了，两位。”张老师手撑着下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没收来的漫画卷成棍子敲了敲黑板。
秦凡坐下。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
“手。”楚曦拉拉秦凡的衣服。
“什么？”秦凡转过头。
楚曦摸到他的手。
秦凡马上想要挣脱。
楚曦一下抓紧。“你别别动啊，我也很不好意思的，但是为了能看清黑板，我只能这样……”楚曦脸红澄澄的，抬起头。
秦凡盯着她，似乎有纳闷一个瞬间，他的眼睛无法从她身上挪开。那时，那还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感觉。
但是有些事嘛，我们站在讲台上的月老可是知道一清二楚。
“嚯啦，看黑板啦，秦凡。”楚曦其实早就紧张得另一边膝盖上的手抓得颤抖。
秦凡红着脸，转过头，
“明白了。”
“我告诉过你，秦凡同学。”张老师想着，背着学生写着粉笔字，时不时又会略带笑意回过头看那个青涩的两个孩子。
“总会有个人可以走进你的世界。”
“我——”
“以我的名义我保证。”
“以月老的名义保证。”
那一天，是楚曦再次看到黑板的第一天，是两人相遇后的第二天，也是——她走进他生活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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