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哥,你好慢。』
吳楀佟打開門的那刻,一名和梁云熙長得極為相像的少女,就站在門前不耐的看著他。
『……這是妳家還是我家?有開門就不錯了。』
但少女並沒理會吳楀佟的埋怨,逕自走到樓上的房間內,靠牆曲腿而坐。
『小霏,妳是沒有看到峛嗎?連招呼都沒打。』跟著梁云霏走進房間的吳楀佟,指責她這麼一句。
『好久不見,峛哥。』她把頭埋入雙腿中,悶聲應道。
『小霏妳……怎麼了?好像很沒精神。』劉凡峛出於善意的詢問,卻沒得到回應。
『她只要來我這都是這樣子,每天放學就先跑我家,待個20分鐘才離開。』
梁云熙看著疲憊不堪的妹妹,眼神閃過一絲痛楚,她走到梁云霏的身旁坐下,並用雙手擁抱她。
而在她做出這樣的動作的剎那,梁云霏倏地抬起頭四處張望,然後再失望的垂下腦袋。
『妳在幹嘛?』
『……佟哥,我很蠢吧?剛剛一瞬間,我竟然以為姐姐就在我旁邊,像以前那樣環抱我,給我勇氣走下去,明明她已經……不在了。』
劉凡峛聽了,驚訝的瞪大雙目,她看不見梁云熙,卻還是知道了她就在自己的身邊,該說,不愧是姐妹嗎?
『小霏為什麼要每天來找佟呢?』劉凡峛看到她開口,便抓緊時機問了問題。
『只有在這裡的20分鐘,我能作為真正的梁云霏。一回到家,就會變成“小熙”。』梁云霏自嘲的回答,然後再接著說了下去。
『他們無法相信,優秀的長女去世了,剩下一個平庸的次女,所以他們想要把我變成姐姐。明明……我跟姐姐像的地方,也就只有長相而已。』語畢,她轉向吳楀佟要了一杯果汁,一直到她要離開時,劉凡峛才開口問她一個有點敏感的問題。
『妳……會恨妳姐姐嗎?』
『恨她?為什麼?』
『恨她的聰穎讓妳不被父母重視。』
梁云霏聽完後沉默思索一番,才回答,『峛哥,你會恨一個世上最真心待你,也將你放在心上在乎的人嗎?答案是不會。所以我不曾恨過她,父母不諒解是他們的觀念錯誤,所以,姐姐和父母,從不能一起討論。』之後,她便背起書包離去。
『云霏……她很堅強,但是現在她的堅強只是逞能而已,繼續下去的話,她會崩潰的。』梁云熙擔憂的聲音驀地傳出。
『小熙,別擔心,我們會想出辦法的。畢竟我們有佟這個智囊團啊!』
『峛說得沒錯,小熙。況且,我已經有想法了。』
🎇🎇🎇
『佟哥,你真的覺得這麼做可行嗎?』隔天,梁云霏到了吳楀佟家,聽完他的計畫後,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可以的,只要讓妳的父母真正意識到妳,梁云霏的存在就行了。當時的小熙,就是在平時到家的時間卻不在家,才讓妳的父母擔心焦躁,而妳在這2年期間被要求和小熙一樣,所以,妳要是沒有在平時的時間到家,妳父母一定會比之前更焦急。』
『焦急之後呢?』
『他們就會去注意到妳的問題,為妳--梁云霏操心,所以妳就住在我家吧,這三天。』
雖然感覺有點不靠譜,但梁云霏還是應允了這個計畫,準備了2、3套的衣服就搬進了客房。
『小霏,我們有話要跟妳說。』
在她整理好房間時,劉凡峛的話音從門外傳入。
『我馬上過去。』
她步出房門,走到了客廳,看見吳楀佟和劉凡峛,坐在沙發上等著她。
『怎麼了?一臉的嚴肅。』
『呃……如果我們告訴妳,小熙現在就在這裡,妳會相信嗎?』劉凡峛支支吾吾的說。
『相信啊。』梁云霏毫不猶豫的答道。
『真的假的?我一開始不但不相信,還和峛打了一架誒!』
『我相信是因為,雖然看不見,但是,那種安心的感覺一直都在。能夠帶給我如此暖意的,就只有姐姐了。』
在梁云熙走後,第一次,他們在梁云霏臉上看見了柔和的色彩,不再只是因壓力而緊繃的表情。
『話說,會這樣講就代表只有峛哥看得到囉?』
『嗯,妳說得沒錯。』
『佟哥,看不見不代表不在乎。即使不能確切的看見姐姐的身影,我也能明白她就在這,陪著我。然後,我想和姐姐單獨到房間裡說話。』
之後,梁云霏就回到房間,坐上床開始對著梁云熙的所在位置說話。
『姐姐留下來的原因是我們嗎?』
『是喔。能讓我在乎的放不下心的就只有你們而已。』
明明應是聽不見的話語,但卻準確的傳達到梁云霏的耳裡。
『我……會去面對的,面對他們,要他們去正視眼前的狀況,早已和之前不同了。我也會肯定自己,就像14年來妳肯定我一樣,我會好好的成為梁云霏這個存在,而不再是“小熙”。』
『這才對喔。這樣子才是我最驕傲的妹妹。』
『所以,姐姐。妳能再抱我一次嗎?這是最後一次我依戀著妳的溫暖,是我最後一次的任性和懦弱,在此之後我,將成長為妳期望的樣貌。』
梁云熙聽聞,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知道妹妹以往的堅強,是來自她的自卑與脆弱,是為了保護自我而強撐起的堅強,但就在方才的話語之中,她聽出了梁云霏堅定的意志。
於是,她走向梁云霏,輕輕的環抱住她顫抖的身體,即便無法真正的抱住她,但這個擁抱對她們來說都有重大的意義。
梁云熙的希冀、梁云霏的決意,都在此刻藉由這個擁抱,傳遞至彼此身上。
🎇🎇🎇
『妳真的確定嗎?』
在第三天的下午,劉凡峛拿著剪刀問梁云霏。
『嗯,你就幫我剪吧,峛哥。』
『剪了就不能後悔喔!而且,也不像妳姐囉。』
『我本來就是被迫將頭髮留長的,熱愛運動的我一向喜歡清爽的短髮。』
聽了梁云霏的話,劉凡峛總算舉起剪刀,將她的頭髮剪短。
對梁云霏來說,不只是因為喜歡短髮才剪的。她想依屬於自己的樣貌,走到父母的面前,告訴他們,她從來就不是姐姐,她們也不可能完全相同。雖然相像,但不一樣。她的臉上有淚痣,姐姐沒有;她是單眼皮,而姐姐是雙眼皮。她們連雙胞胎都不是,又怎麼可能變成『梁云熙』呢?
她看著髮絲散落一地,那是她被迫成為『小熙』的歲月,是她懦弱與自卑的印記,可是,她答應姐姐了,她要以自己是梁云霏而自豪。
『完成了。』
劉凡峛拿著一面鏡子,讓梁云霏足以看見現在全新的面貌,她嘴角微勾,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我,很滿意。』
在她之後,就連吳楀佟也跑去找劉凡峛剪『免費』的頭髮了。 畢竟,就連小他兩歲的云霏,都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那麼他也該從自己的外在開始轉變,即使有很多事尚未能快速的歸回正軌,但是至少,得先踏出第一步,不是嗎?
🎇🎇🎇
『緊張嗎?』
三人一鬼佇立在梁家大門前躊躇不定,最後,仍是由事件主角--梁云霏按下門鈴。
門鈴按下後,劉凡峛和吳楀佟便躲到一旁的草叢中觀望情況。
急促的腳步聲立刻傳來,打開大門的是一名,面露焦急與憔悴的中年婦女。
『妳……怎麼把頭髮弄成這樣!?不是叫妳別隨便剪頭髮嗎?』
梁媽媽沒有對梁云霏的歸來給予問候,反而劈頭就罵她剪頭髮一事。
『妳回來就好。』
梁爸爸隨後走來,用鬆一口氣的語調繼續說道,『下次別這樣了,我們很擔心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擔心我?爸,你知道媽媽剛才說了什麼嗎?』梁云霏不屑的反問。
『妳媽媽她只是……』梁爸爸正想幫母女倆打圓場,一個清脆響亮的啪聲,搶先出現,接著便是如雷的罵聲。
『小熙是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妳讓全鎮的人找妳三天,給大家添麻煩還不懺悔,小熙是不會做出困擾大家的舉動的!!』
『啊啊……對啦!姐姐不會這麼做,但是我會!!因為我不是小熙而是小霏,梁云霏!』因為激動而拔高的語調有些刺耳,但是她卻不打算停止,繼續說下去。
『姐姐已經離開了,不管你們的希望為何,都得接受,留下來的是妹妹--梁云霏的事實!別再自欺欺人了!姐姐也一定,不想看見這樣的家庭!』
梁云霏對著眼前的父母咆哮,她提高、增大的音量全是為了掩蓋心底的不安。她其實也很害怕、雙腳顫抖著,似是隨時都會如斷線的人偶般,墜落地面。可是,她仍死命的撐著,以自己的意志力支撐快要潰堤的身軀,畢竟,她和姐姐約好了,如果現在就失敗,那豈不是很難看?
『妳這……逆子!!』
梁媽媽再次舉起手,準備搧在梁云霏的面頰上,但是,緊閉雙眼的她,卻沒有感受到預期的疼痛。她睜開眼,看見爸爸扣住了媽媽的手腕,阻止了第二波的攻擊。
『對不起,讓妳一直以來承受我們不好的情緒。』
梁爸爸率先朝她道歉,還順道摀住梁媽媽正要破口大罵的嘴巴。
『我們早該明白,妳們的不同。明白妳們擁有的才華是不一樣的,云熙在讀書方面一直都是個資優生,而妳,雖然不擅讀書,但在體育方面卻得獎無數 。是我們的思想太過狹隘,限制了“資優生”的定義,才害妳過得這麼累。』
梁云霏怔怔的看著自家爸爸,有點不敢置信方才的話,是從他嘴裡跑出來的。
『為什麼你突然就說這種話?你不是跟媽媽一樣執迷不悟嗎?怎麼會就這樣站到我這邊?』
被爸爸理解固然是好事,可梁云霏一時無法跟上,這跳躍過快的節奏。
『這三天妳的失蹤,讓我想了很多。比起妳被綁架還是出意外,我更擔心妳會……想不開。我呀……是個失敗的父親,才會等到女兒做出抗議時才意識到,自己做出多麼愚蠢的舉動,明明妳和云熙都是我的女兒。』
梁爸爸嘆了口氣後,才接續自己所說的話。
『客廳的櫃子上,放著妳小時候的照片。一頭清爽俐落的短髮,和洋溢幸福的笑容,這麼一看才想起,近兩年來,我不曾在妳的臉上看到相同的笑容,有的就只有,壓抑苦楚的憂鬱神情。聽完妳剛剛發自內心的吶喊後,如果我還什麼都沒為妳做,那我……就再也沒有自稱妳父親的資格了。』
此刻的梁云霏很想放聲大哭,想直接坐到地面狠狠的哭一場,可是,她沒有,她只是放任眼淚溜出眼眶,因為現在還不到能夠縱情宣洩情緒的時刻,她還有媽媽那邊尚未解決。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女兒的情緒不穩,梁爸爸提出一個緩衝的建議。
『云霏啊,媽媽就先由我來說服,妳……也需要時間平復心情,所以這幾天就先去住朋友家,但是要記得每天打電話,讓爸爸知道妳的安全狀況喔。』
『嗯……謝謝……爸。』
梁云霏抹去臉上將落的淚水,向爸爸道歉,然後便離開。
🎇🎇🎇
『做得不錯呢!還好伯父有醒悟過來。』
『那個……佟哥、峛哥,我想單獨和姐姐聊天,等會請不要打擾我。』
『好,知道了,有需要再告訴我們。』
『嗯。』
梁云霏走進房間時,已經不像之前劉凡峛和吳楀佟看見的那般脆弱、憔悴,原本他們還擔心她的心理狀態,但現在看來只是他們的杞人憂天。
『姐姐其實早就發現了吧?我之所以不去反抗,父母不合理對待的真相。』
『我有猜到,雖然不是完全的肯定,但至少有個八成吧。』
『我想要被正視、被在乎,即使他們是透過我看著姐姐,我仍認為,只要有“看著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那果然無法長久的催眠自己,再怎樣封閉不去感覺也沒用,畢竟是騙不了的啊,自己的心。如果姐姐沒回來的話,我現在很可能就照爸爸所說的那樣,自我了斷了。』
『……』梁云熙聽至此,什麼也沒說,就只是拍拍妹妹的頭,再直視她的眼對她說,『妳是我最放不下的對象、也是我最驕傲的妹妹。』
心意,無須透過聲音來傳遞,就自然而然的進入,被在乎的人的心中。梁云霏終於在此刻放聲大哭,將2年的委屈全藉由眼淚奔騰而出。至於梁云熙,就一直待在她的身旁,默默的陪她,一起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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