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挤出3秒左右的时间来吃惊，“趁……趁……趁火打劫？”她口中说着。
“自我简绍一下，”男人说，“我是‘父亲’，你的客户。”
“少来这套。这里不是日本，我卖货不卖身。”辛西娅挥着拒绝的手。
男人收起好脸色，沉默了一会儿。
这沉默似曾相识，同样熟悉的还有来自对方若有似无的鄙视。
辛西娅幡然醒悟，“原来是你！”她激动地拽住男人的衣领，差点把他甩上天花板，“混账东西，看看你给我安排的好差事！”
男人推开辛西娅的手，指指子弹射来的方向，示意目前不是争吵的好时机。
“我是来救你的。”
男人面带微笑，慈祥和蔼，其效果不亚于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哦是么，你带了什么武器？”辛西娅用喜忧参半的语调说，“难不成是一挺格林机关炮？”她盼望出现一挺格林机炮，因为只有机炮才能拯救她于水火。
“比那厉害多了！”男人自信满满地一笑。他将手伸进长袍内上下摸索一番，停顿了一秒，然后又摸索一番，脸上的表情和餐厅收银台前佯装找钱包实际想赖账的人如出一辙。
“该死！我一定是把‘它’落在车上了！”
辛西娅试图评估一下眼前面露窘色的男人——
好心人，绝对是很热心的类型，她想，并且一丝不苟，彬彬有礼。只有这种人才会不辞辛劳，在显而易见的危险中挺身而出，冒着枪林弹雨全力冲刺，迢迢千里来到你的身边，说一些消遣你的话。
或许，她猜测，这会儿，在自己头顶上方，死兆星正在用吃奶的力气发光发热。
可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大熊座80星——即死兆星是个充斥豪华酒店和超级赌场的世界，并且它们都是由自然风化和海水侵蚀形成的，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和一只猴子胡乱敲击键盘写出《哈姆雷特》差不多。关于成因，人们几乎一无所知，主要原因是那些渴望研究死兆星的外星地理学家、深空气象学家、星际概率统计学家，都付不起那儿的生活费。
倘若需要整颗死兆星为你闪烁，那你起码得有买下三颗太阳的身价。
“别气馁，我们尚有一线生机。”男人鼓励说，“神只给了人类两只手，艾斯提把它们都用来拿武器，我敬她是条汉子。”
“抱歉，恕我愚钝，没听出哪有生机……”辛西娅思索着，接着，一道电流穿过了她背脊，“等一下！你刚说什么？你管她叫艾斯提？你们认识？！”她再次揪住男人的衣领。
男人再次推开辛西娅的手，“曾有交集。放心吧，我们站在同一战线。”
灰尘和硝烟着实呛人，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的意思是，双持枪械消耗的弹药是单独一把武器的成倍以上，而替换新弹匣的速度也会比使用一把枪械慢上许多。如果我没算猜的话，她马上就得换弹匣了，我们有足足6秒的时间转移到另一根柱子。我们这就这么耗着，一根柱子接一根柱子转移阵地，很快，大概半小时吧，就能跑到7号出口，我的车停在那……”
男人的计划逻辑缜密，辛西娅挑不出毛病。只不过，在她大脑的最深处，隐约觉得这计划有点不对头，其中可能牵扯到深奥复杂的智商问题。反正不是自己的智商有问题，就是男人有智商问题，最好是艾斯提的智商有问题。
像是配合男人的分析，艾斯提的枪声短暂停歇了。
“就是现在！”男人大喝一声，起身欲走。
艾斯提那边，被射空的弹匣从枪把下方滑出，跌落在地上，砸出两声铿锵的碰撞。掩藏在修女衣袖中的辅助机械臂将两枚崭新、满载的弹匣推入弹匣仓，随即附上了更加响亮的新一轮射击。全程耗时不到1秒。
“我想，”辛西娅看着腿还没伸直的男人，略带遗憾地说，“你的计划泡汤了。”
“啧……”男人反复摸着下巴，用不那么充满希望的语气说，“还是有生还的可能。你要知道……”
“我不知道。”辛西娅说。
“你马上就会知道，别打岔，听我说。两只手各持一把武器，精确射击的难度会被放大……”
“所以？”
“所以，极有可能，艾斯提她不得不接受双持并不能一枪打死我们的事实。”
辛西娅用一种对方驾轻就熟的方式沉默了。
“……然后我会靠近你们，用一堆子弹轰穿你们的头盖骨。”娇嫩却杀气腾腾的声音猛地在两人耳边浮现。
一身雪白的修女举着两把枪，从千疮百孔的立柱后方悄然现身，混浊如深渊之红的眼眸居高临下，傲然而视，模样触目惊心。
你他妈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辛西娅心中如是发问，只是惊吓导致的一时失语让她无话可说。
“哟！好久不见，艾斯提修女。”男人抬头向修女举手问好。
“你好，叛徒神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艾斯提冷冷回答。
“呃，我……我刚从‘天堂’出来……嗯……环境很不错，干净又敞亮，还能收到无线网信号……你也该去试试。记得买一副太阳镜。”辛西娅勉强插了一句，试图为尴尬的会面锦上添花。
“别这么叫我，”男人反驳说，“分明是派翠西亚背离信条在先。与‘基金会’的瓜葛已经诱使耿直姐妹团离原初的教旨愈行愈远，正在向旧世界的异神倾斜。我奉劝你和布兰雪修女也回头是岸，尽早脱离她，加入而我的阵营。”
“住口！收起你无用的蛊惑！我不会背叛派翠西亚主教，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是她，不是你！”
“真是忘恩负义呐，你可知道，发明‘薛定谔之匣’的是我，不是她？”男人义正言辞地质问。
“我不知道！”艾斯提扬起下巴，说到。
男人转过头，用一种凝聚百年忧伤的表情向辛西娅发问：“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是不是都以一无所知为荣？”
辛西娅歪着头，耸耸肩，“我想，你最好还是问问报社，用诸如‘我遗憾的注意到，如今的年轻女性已不认为无知是一种耻辱……’开头，我看过类似的社论文章，很是耐人寻味。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着走出机场。”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辛西娅的点子赞赏有加。
枪击现场被火药味、尘埃以及融洽的交谈气氛团团包围，大概任何神话体系中的死神看到此情此景，都会识趣地扭头走开，装作四处看风景，然后吹着口哨去寻找下一个倒霉的灵魂。
只有基于以上缘由，我们才能理解为何男人能信誓旦旦说出接下来的话——
“放心，我们肯定能活着走出去。”
艾斯提冷笑一声，“休想！”。
时间，似乎变得极慢，无比慢。
艾斯提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切断一切生存的希望，手里的两支白色火器则为她的目光保驾护航。紧贴扳机的两根食指正在弯曲，以雷霆万钧的魄力扣住扳机。
辛西娅牙关紧咬，上下眼睑连同全身的肌肉绷至撕裂的边缘。瞪大的眼珠抽空了大脑中所有的意识，四肢成了与躯干相连的虚无缥缈的肉块。即将被招入冥府的灵魂走进漆黑一片的营帐，人生的跑马灯开始回转。
身着破旧黑长袍，身兼“父亲”和“神父”两重身份的男人倒是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除了他欣喜的笑容以及高高举起的手臂。
这是一幕充斥夸张修辞的场景，不过等到扳机被扣到底，并掀起一系列的机械运动和一连串镇魂慑胆的爆轰，引发那无可挽回，血肉模糊的结局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有半分夸张之嫌。
修女不会停住她指尖的操作，亦如半空中的陈旧书本不会停止描绘它的飞行轨迹。
“阁下，接住——”某个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
旧书的落点不偏不倚，正是男人高举之手的掌心。
“干得漂亮！萨麦尔！”他说，“这就是比格林机关炮更厉害的东西！”
书本的轮廓在辛西娅的视网膜上停留的时间还不足1秒，所以她仅能分辨出那书是风尘仆仆的土棕色，封皮上没有标题，约莫三指宽幅的厚度，用来抵挡7毫米口径手枪的射击恐怕够呛。
辛西娅的灵魂踌躇了片刻，摇摇头，回到小黑屋里打算把跑马灯的内容看完，这会儿正放到她12岁时父母离异。
但就在这时，奇异的强光忽然从某处迸发而来，亮白色的光丝如同万千支飞箭，穿透了黑色的帷幕，幕布开始燃烧，继而连点成面，彻底撕毁了那生命终点前的放映厅。光箭也同样射穿了辛西娅的灵魂，那不是一支普通的箭，更像是一柄飞钩，将她的意识再次拖回原其本该在的地方，换句话说，她的体内。
辛西娅定睛而望，发现强光的来源正是那本其貌不扬的破旧书本。书本打开在男人左掌中，不存在的风飞快翻动着书页，书页内的每一行字都金光烁烁。
只见他轻起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半空中画出残像，直落在光芒四射的书页，流畅地划过某条深奥奇妙的段落。
修女的手枪，扳机被扣下的幅度超过了二分之一，机械传动释放了阻铁，粗粝的击锤撞向弹药尾部，剧烈的激荡使得子弹瞬间穿越枪管，橘红色的虚化之花在枪口豪迈绽放。
两发。
手指潇洒地划出弧线，卓绰的光辉离开书页表面，飞扬而起，好似由深海起底的惊涛巨浪，腾霄于三人空间之上，空气中隐约浮现风琴的沉吟之响。光芒直逼长廊的天顶，转瞬又从天顶飞流直下，宛如一道璀璨夺目的瀑布，重重叠叠淹没了修女。
两件事同时发生，期间，1毫秒过去了。
“怎，怎么……？！你做了……？！这……”辛西娅竭力遏制打颤中的唇齿，试图发问。
“是时间！”男人骄傲地说，“时间的力量！”
他的解释丝毫不能化解辛西娅的疑惑，或者惊叹，或者惶恐，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杂、五味杂陈的情感表达。更不能化解被一层铜黄色光膜包裹，纹丝不动的艾斯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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