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提站姿挺拔,脸颊侧向一边,表情扭捏。牛奶色的修女服紧贴她娇柔的身躯,不盈一握的手臂操持两挺威力骇人的象牙色枪械,枪口的火花尚未凋零。两颗银色子弹悬浮在光膜边缘,微妙的涟漪环环相套,延展在光膜内侧,圆滑的弹头倒映出黄铜的色泽。
她和它们,统统静止了。
光膜形成球状,直径约莫2米,远远看去如同一颗大得惊人,美得醉心,价值连城的琥珀。
可惜它不是。
还好它不是。
试想一下,一颗4.16立米方米的史前琥珀,裹在里面的既不是苍蝇,也不是蚊子,还不是蝎子,更不是三叶虫、剑齿虎和猛犸象,而是一名21世纪女性宗教人士。
考古学和历史学怕是得出大篓子。
“起来吧,辛西娅·李,”男人友好地伸出手说,“麻烦暂时解决了。”
辛西娅全身发麻,机械性地握住男人的手,两条腿极不情愿地收紧肌肉,晃晃悠悠地尝试重新站稳脚跟。
它们成功了。
温暖的光芒从球体壁上慢慢向外发散,洒在辛西娅的脸上,照得她精神焕发。
想在午夜的伦敦机场精神焕发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睡眼惺忪的英国人通常会来上一杯茶,边喝边想象宽大的茶叶片在太阳下如何被晒干,想象银制的茶壶,想象夏日午后的草坪,他们或找美国游客谈论“波士顿倾茶事件”有多么邪恶,或和印度人地勤评述“东印度公司”存在的积极意义,挨上几个白眼或是一顿胖揍,跟着,就能精神焕发地熬过漫长一夜,坦然面对航班延误导致的诸多不便。
“哦,时间的力量……真是,呃,不一般呐……。”辛西娅点点头,作睿智状。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这毫无作用。她花了3年游历世界,对付过百十种奇异,见识过无数种古怪,没有一种比得上眼前的光球。这玩意儿,简直(她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简直了!
所以她还是决定问个“怎么回事”。
“《时间断章》,我的毕生心血。”男人晃了晃手中的旧书本,脸上的表情,该怎么说呢,就是学生时代,为校争光者的丑恶嘴脸。“或者说,将成为我毕生的心血。就目前来看,我的寿命遥遥无期。爱因斯坦就是受它启发,提出了相对论。”
辛西娅再次点点头,然后转向其他地方,试图找个不爱吹牛皮的人答疑解惑。
她看到一套灰色西服跑了过来。
西服的主人是个男人(又是个男人),这个主人并不容易发现,因为他是个仅有1米5高的小矮子,脸颊消瘦,皮肤干燥,茶色墨镜绝望地攀附在他鼻梁上(你甚至压抑不住为墨镜加油打气的冲动,以防它突然掉下来)。他的肩膀下垂,体态佝偻,瘦骨嶙峋,完全是吸血鬼招聘城堡大管家时的标准样板。
装饰这样一幅身材的西服,其存在看起来似乎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凸显它的主人还活着,并不是一具干尸。这是门辛苦的行当,假如西服存在它们自己的文明,那眼前这件一定能夺得劳模桂冠,并长久蝉联。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阁下。”声音从这人的嘴里滚了出来,仿佛在他的胸腔里度过了一段痛苦的时光。
“可不是嘛,”男人说,“实在太及时了萨麦尔,干得好!来辛西娅小姐,为您介绍一下,这是萨麦尔,我的得力助手之一。萨麦尔,这是辛西娅小姐,快来打个招呼。”
名叫萨麦尔的人欠身行礼,“你好,辛西娅小姐。”
“你好。”辛西娅敷衍地挥手,“我们过会儿再客套行吗?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她走近光球,愈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艾斯提她……?”
“阁下只是想避免麻烦,”萨麦尔叹了口气,“因为您肯定会问‘为什么艾斯提她一动不动’,而阁下又懒得解释。”
“那他可打错了如意算盘,今晚他需要解释的东西海得去了。”辛西娅说。
“别听他瞎说,”男人兴奋地搓搓手,“我可想给你解释了呢,一点都不麻烦。”他走到辛西娅身旁。“看,这是‘时间之牢’。”
“1分20秒。”斯帕克提示说。
男人漫不经心地搭住辛西娅的肩膀,顺便恶狠狠地剜了萨麦尔一眼。
“时间中蕴含了无穷的能量,懂吗?你肯定不懂,我已经看穿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听好,时间中蕴含了无尽的能量……”
辛西娅横着眼睛看他,顺便拍落男人的手。
“1分15秒”斯帕克漫不经心地报时。
“……时间是宇宙的一部分。时间因文明的存在而存在,文明因时间而伟大,脱离文明的时间本身没有意义。每个宇域的文明都是一股巨大的能量,时间亦然。
“而我则从时间中中汲取了无足轻重的一小点,注入这本《时间断章》。”男人翻开书本,演示给身旁的佳人看,“看这些字句,他们是时间维度的信标,每当我需要使用时间能量时,这些信标会给我提示,找出最合适的时间段,提取出来……”
“等等,你什么?”辛西娅插嘴道,她一直努力理解男人的话,却又看不懂书本上的内容,她不能让思路断在这,“又是‘汲取’又是‘提取’,你怎么办到的?”
“方法很深奥,相当深奥。像你我——特别是你——这样的凡人,不学上八辈子的高等超级数学,是根本无法理解的。”斯帕克接下话茬,“顺带一提,1分钟。”
男人继续自顾自地说:“……提取出来,释放进物质世界。比方说‘时间之牢’,一种用时间能量制造的静置场……”
辛西娅颤动眉头,一半因为迷惑,一半因为不悦。她想问点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只能说出这个来。
“……可爱的艾斯提修女这会儿就困在静置场中,与外界存在3分钟的时差。”男人停了停,看看自己说清楚了没。
辛西娅脸上懵懂的神情告诉他,他没说清楚。
“还剩50秒。”萨麦尔不厌其烦地提醒。
“拜托,萨麦尔,你能停止倒计时吗?”男人苦恼地咆哮。
“当然,”萨麦尔回答,“49秒以后吧。”
“45秒。”过了片刻,他补充说。
“他干嘛一直倒计时?”辛西娅认为自己想出了个像样的问题,所以她的语气颇为强硬。
“时差正在被修正。”男人说。
“哦,是么……”辛西娅偃旗息鼓。
“是的。我不能过分消耗能量,所以只能耍些关于时间的小把戏。‘时间之牢’不会一直存在,时差总会修复。时间不管被怎么折腾,总会自我弥合,最终变得严丝合缝。”男人说话声像葬礼司仪一样沉稳,“明白了?”
“换句话说,45秒后光球会消失,艾斯提又能打得我们屁滚尿流,是吧?明白了。”辛西娅豁然开朗,感觉舒爽极了,跟着就意识到,死亡的阴云仍然笼罩着她,“那我们还傻站在这儿干嘛?!你的车在哪?!”
“纠正一下,是35秒后。其余基本正确。”萨麦尔的语气十分平缓,“尤其是你的建议,我极为赞成。车停在7号口。”
男人和萨麦尔交换了一下眼神。
萨麦尔和辛西娅交换了一下眼神。
辛西娅和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中两次不怎么成功,因为墨镜的质量实在没得说。
好在这并不妨碍三人彼此心领神会。
在指针跳向最后30秒的临界点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甩开手臂,下肢跟着收紧,脚尖蹬地,猛地从原地窜了出去,跨出难以置信的大步子朝7号出口飞奔。他们跑得两肋生风,眼界两边的物景都模糊了形影。
“我记得,我爸说过——时间,特别是午餐时间,是全宇宙最虚幻的东西……”
辛西娅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跑路的时候提及老爸的疯言疯语。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和时间有那么点沾边。
“我还以为你爸爸什么都没教过你呢。他说的没错。”男人回答。
“我以为他疯了。”
“他没有。”
“我现在很后悔小时候没听他的话。”辛西娅边跑边摇头。
“他说什么了?”男人好奇地问。
“千万不要招摇惹有两把手枪的女人吧,大概。”
“嗯,嗯。”男人哼哼两声,示意辛西娅继续往下说。
“也不要幻想和这种女人发生任何风花雪月的故事吧,可能。”
“还有呢?”男人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是没听嘛!”辛西娅尖着嗓子说。
三人路过机场服务台时,一名英勇的保安站出来,告诫他们不应在公共场合奔跑,还斥责他们大喊大叫会影响其他旅客。
辛西娅甩给他一个比信用卡账单还冷酷无情的白眼,意思是:你刚才上哪摸鱼去了?!耳朵聋了听不见枪声?!死开!
“不是他的错。”应该是看穿了女子的愤慨,男人劝解到,“刚才艾斯提手里有个‘SN’。”
今晚对辛西娅而言充满了反常,假如这时候突然有什么事能给她带来平常感,那背后一定潜伏着非常令人不安的动机。她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遍对方的话,很确定自己听不懂,所以安心地舒了口气,等待男人进一步说明。
“SN即‘Social Network’——社交网络作用场。是基于‘SEP’,也就是‘Somebody Else’s Problem’——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所开发的屏障系统。”男人说话的口气理应配得上一件科学与理性的白大褂,“‘别人的问题作用场’的原理在于利用人们的天性,即对他们不想看、没想到或者无法理解的事物视而不见,因为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别人的问题。在作用场中,涉事者之外的大脑都会**扰,略过涉事者想让他们略过的东西。比如在作用场内将自己涂成一只火烈鸟跳桑巴,人们照样会无视你。”
“‘社交网络作用场’的核心原理与前者相同,只是在形式上更适合21世纪的人类。这年头的,大家都认为自己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什么都想看,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理解一二。实际上,嘿,全是澳洲野狗的臭腰子,是人前显贵的心态作祟。人们登上社交网络东看看西看看,用手机东拍拍西拍拍,仿佛在记录世界,掌握了一堆时事新知,实则是雁过不留痕。归根结底,在骨子里,大家依旧认为,那些全是‘别人的问题’。”
辛西娅一时哑然,她被男人犀利的论述深深震慑到了,并隐约觉得今年《时代周刊》的“年度十佳发言”角逐势必精彩纷呈。
“SEP作用场廉价又好用,靠一节手电筒电池就能运行上百年,可惜它比较占地方,需要你牺牲不少停车位。相比之下,SN作用场就小巧得多,只需要在手机上装载应用程序并运行,它甚至能通过连接无线网络扩大覆盖范围,轻便又时尚,简直棒呆了。”
“对不起,你是说……手机应用?!”辛西娅惊呼。
“对,手机应用。SN作用场也是我的发明。是不是很震惊?”男人嘴角自信地抖动着。
“该死的,艾斯提还说她没有手机!”辛西娅气得直挥拳头。
男人郁闷了一小会儿,说到:“我认为,你没关注到重点。”
“啊?什么重点?”
“重点是……呃,你没有震惊。”
“不,我很震惊!”辛西娅说,“一个修女,居然说谎!太令人震惊了!我敢打赌,上帝也会震惊!”
“那老太婆才不会震惊呢,呃,不,我的意识是,你没震惊对地方……”
在某种意义上,男人说的一点没错,与接下来的事相比,辛西娅的震惊又小又轻,如同一只猫在挠尼龙布。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阵仗浩大的炸裂,伴随着落地惊雷般的光芒闪烁。仿佛是千万跟橡皮筋在同一秒齐齐崩断,浅黄色的光波好似一团从高压锅里挤出的水汽,沿着机场长廊的四壁扫荡过近百米的距离才渐渐褪色蒸发。
不必说,那定然是“时间之牢”消散时弄出的动静。否则花这么大力气把一卡车橡皮筋和高压锅运到机场只为听个响,怎么想都太不值当了。
“嘿,”沉默许久的萨麦尔向后望了一眼,“艾斯提她好像出来了。”
身后长廊的尽头,一抹惹眼的白色人形微微颤动,莫名的热量开始搅动四周的空间。空气中传来低低的、奇异的轰鸣,音阶愈发高亢,像是某种启动不久的引擎在向全功率运作冲刺。
“可不是嘛,”男人也应声扭头看了看,“她朝这儿跑来了,跑的真快,比我们快多了。辛西娅小姐,你要不也看看?”
“我不想看,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辛西娅边跑边呐喊,嗓音被惊恐充分浸润,“我凭什么要陪你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不想卷进你们狗皮倒灶的恩怨情仇!我只想离开这儿!”
辛西娅更为卖力得飞奔,并切换到危机状态时的表情,即嘴巴大张,让一切都在自己身边飞逝。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商业道德感突然在她的脑海中献身,手舞足蹈地彰显存在感。她旋即问道:“约柜怎么办?我们还没拿到约柜!”
“当务之急,逃命要紧。”
男人的回答与辛西娅不谋而合——所谓的商业道德感被半路杀出的求生欲一脚踹开。
然后她突然被迫向右拐了个90度的弯。
“干什么?!”辛西娅叫道。
“到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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