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原来听灯的位子上，驾驶席的靠垫被缓缓放低。
宋师傅身上。
准确的说是宋师傅的腹部。
自腹部渗出的血沿着隆起的肚皮流到脖子，再由脖子的两侧浸湿毛绒的靠垫。
“……节血症。”
陆枫下意识说出的名字让听灯和赵老师同时顿住，明显谁都没有注意到陆枫的醒来。
“找到了！”
听灯将手机放在陆枫跟赵老师中间，屏幕中的地图显示离这里大约一公里外有家药店。
“就是这个药店，有卖那个药的，离这里不是太远。”
“我去吧。”
陆枫马上抢答。
“还是我去吧，里头的路并不好找。没有去过可能要摸上很长时间。”
听灯相当认真的解释完后就准备动身前往。
对于人烟稀少的偏远地区，这种网络地图自然不可能描绘出每条田间小道。
“陆枫一起去吧，这里就先交给我。救护车赶来是要不少时间，你们可要快点。”
陆枫理解赵老师的顾虑，让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赶路确实是个很有问题的事态。
“好的。”
大概晚上九点多一点。
陆枫正迎着月色，在漫无边际的旷野挥洒汗水，并且是陪着将要作为自己同桌的妙龄少女，也可以说是美少女的听灯一起。
想到妙龄少女与美少女，陆枫就不由的思考起两者区别。
美少女，美丽的少女，十二岁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女性。
而妙龄少女是指年龄在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之间，并且没有结婚的女性。
考虑到年龄范围、附加条件，果然妙龄少女更加强调的是下手时机吗？
“呀！”
惨叫伴随着身后听灯被绊倒的声响。
陆枫马上回过神看着身后听灯，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下那认真严肃的脸。
“差劲。”
陆枫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有些生硬的口气和心里那团烦躁的冲动让陆枫松了口气。
还是在乎的。
仅仅确认了这份心情就让陆枫放松了不少。
有时候就是这样。
明明事态紧急却总是容易去神游四海，不知道这是不是无意识的逃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陆枫不喜欢这种感觉。
“呜啊……”
听灯苦笑。
“真是难办呢，陆同学。”
就算陆枫也是知道的，正常交谈的情况下，女生这种正式的叫法多少都是带着找乐子的心态。
真是爱操闲心的女孩。
“……是啊，还能继续吗？”
“我想是不要紧的。”
“嗯。”
“别太勉强自己”这种话陆枫是实在说不出口。
说实在的，陆枫过来完全是为了防范另一起事故的发生，解决当前事件的主体，毫无疑问是眼前清楚具体路线的听灯。
那种不负责任的大道理，那种可以不假思索的就放在身负重担之人的身上的话。
陆枫说不出口。
“你对这儿很熟。”
不管是合宁村、节血症还是药店的具体路线。
“嗯，妈妈是做医疗有关的工作，经常会到各种地方去又是后会一下子住上两三天。因为是单亲家庭，那时候我又还小，所以就会带上我一起过去。”
“这样。”
“哈哈……是呢。和宁村、节血症还有……药。”
回想着，苦恼着。
听灯说道。
“实际上，现在的合宁村的人们大多都是没有户籍资料的……是黑户。然而节血症的病患全都是合宁村人。就算是节血症，也只是被记录存在而已。”
不存在的人口，不存在的患者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那么……药物的制作也在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继续着吗？
“上个月，药物的制作方加强了这方面的监管。有说要停掉那条没有意义的生产线。”
说着，听灯做出微笑。
“这些问题在今天下午过后都会不再是问题了。这也多亏了陆枫你呢。”
“嘛，肯定会是个大新闻。就算是出于人道也会让生产线继续工作下去的。”
陆枫应和着，至少听灯牵挂的事可以稍微放下心来一点。
“哈……沿着…那…片池塘的西测。”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双手扶住膝盖大口的喘息起来。
果然是个女孩子啊，陆枫不禁想到。听灯在之前的来路上，除了那次摔倒，就一次也不曾停顿过。
“不好意思……呼，我们继续吧。”
“好。”
“前面有个路口，正通的那条大陆不要走。不然会撞上正在施工的死路。”
几经辗转，两人终于到了那所依然亮着灯的药店。
听灯逐渐慢下脚步最后停下，靠在外墙上，难过的吞吐着空气。
陆枫径直冲了进去，跑到那唯一的一个窗口。
“这里……哈~，这里是有卖治疗节血症的吧？”
“是，你运气真好。”
说着，药店阿姨转取药。回来将瓶子递给陆枫。
补充道。
“这是最后一颗，拿好了。”
“一颗？”
陆枫拧开瓶盖，看着孤零零躺在瓶底的红色药丸。
“是啊，药实在不够了。到现在都是按粒来卖的。”
人命关天，想办法撑过今晚，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
伴随着某人的牺牲，这些问题都会解决。
结完账陆枫转身向门外走去。
陆枫还未开门，听灯就急切的端着电话走了进来。
“过来的时候，宋师傅就已经神志不清，那是失血接近百分之三十的表现，以那种速度不知道……”
听灯注意到陆枫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后面，发现自己挡住了身后老小的路，急忙让开。
“……怎么了？”
听灯察觉到陆枫的异样，心头悸动。
“那……个是？”
瞥见了，进来的身影。
眼熟。
让人害怕。
“……小玲？”
“……告诉老师，已经……没药了。”
“怎么会……”
听灯的手向着陆枫拿着药瓶的手伸去。
一个简单的侧身，听灯那缓慢的捕捉动作就落了个空。
嗬啦！
唯一的药丸与空旷瓶子的碰撞声弥漫在两人之间。
生命的警钟被敲响。
“怎么会？”
听灯泫然欲泣的样子，陆枫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转身往回走去——向着爆发悲鸣的柜台前。
这是自己的选择，没有让别人承担罪恶感的必要。
哪怕要朝着深渊更深处前进，哪怕要再次放弃一条生命，哪怕……再次面对被鲜血抹红的细颈。
“没关系吗？”
死去五年之久的少女，叫做光的幽灵在耳边询问。
“……”
“……这真的符合你的正确吗？”
幽灵说出了跟中年刑警一样的话。
“……为什么？”
难以描述的陌生在久违的感动中滋生。
“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那个对不起？只接受两个……别说错了。”
幽灵小心翼翼的提醒陆枫，似乎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说起来，陆枫知道那些是不能说的，但也只能想到一个“对不起”
“对不起，这……”
“嗯，不差这会儿。先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吧。”
陆枫走到抱着孙女痛哭的老妇人眼前。
“……这里，还有一颗。”
老妇人用着看见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神。
迫切，急不可耐。
“有……有粤吗？”
连哭声都来不及止住，向陆枫确认。
“……咳咳…咳…咳!”
伴随剧烈的咳嗽，勉强压制了哭啼。
“能……能给我吗？求求你，给我，给我的孙女。求你求你求你，求求你……她还有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去，比到这里还要远，她要去做我们都没做过的，她跟你们一样，要走得更远，见得更多啊。”
陆枫有意的略作停顿。
确认着。
眼前的婆婆，有完整的双眼、双腿。在曾经的合宁村这是管理者的标志，是迫害无数孩童的执行者，侩子手！
现在更像一只蛾子，渴望光与希望的蛾子。
阿婆是，小玲的奶奶是，陆枫自己也是，有些东西是看见了就没法再去放手。
不是很好吗？
改变。
只要是了解外界这一存在，有了多数与少数的对比。
问题答案自然一目了然。
毕竟那个天堂的意义，只是相对于邻近的地狱而存在。
陆枫将药交给婆婆，向柜台要了杯水递过去。
陆枫看着小玲吃下那粒孤单的红色药丸。
想着那份孤独会不会跟在这女孩身边，怎么都不肯离开？
眼前的，平稳呼吸着空气的少女。
接下来的人生又会怎样？
除了合宁村，又会活在什么人的天堂里呢？
是时候离开了，在交出希望的同时，也是给予了同等程度的绝望。
“阿姨，能借用一下这支笔吗？”
听灯走到陆枫买药的那个窗口前。
“可以，你就拿去用吧。”
“谢谢。”
道完谢听灯就附身开始在便利贴上写着什么。
写完后，就将两个折了一下，将写有“给妈”、“给小玲”的便利贴给了小玲的奶奶。
看反应，小玲奶奶不像是能看懂的样子。否则收到陌生人递给自己的纸条上写着“给妈”，任谁都不会是只说声谢谢就完的。
听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一般人一定会追问的吧？
会察觉到不得了的事，会再次被绝望笼罩……会变得没法撒谎。
可就此刻而言，这纵容沉默本身就是谎言。
绝望只是稍微晚了一点点，发生在陆枫听灯都看不见的地方。
“这真的正确吗？”
陆枫反问起自己。
人就是这样，只是把问题推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就擅自安心。
与其这样突然就告知儿子与父亲的死讯，不如让小玲醒后，亲自将父亲最后的话念给那个母亲。
“……走吧。”
陆枫催促。
结束了，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另一边，那里暂且还是两个人吧？
陆枫心如刀绞。
“嗯……”
陆枫看着听灯噙满的泪水滑过脸颊，还有洋溢着幸福的温柔笑脸。
“慢一点……回去吧。”
一边说着，听灯一边擦去流淌的泪水。
“慢一点吗？”
“女孩子，跑不快的啦。”
就算忽略来时受的伤，这个状态下的听灯还是不要太勉强了好。
听灯连擦伤的消毒处理都没有做，想来对于另一边的事情也是有着一定的负担。
跟陆枫一样，面对小玲奶奶安下心来的表现，听灯也觉得实在惭愧。
“是啊，我也跑不动了。”
真的……如果停下，就真的没力气再去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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