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叫住雪儿。

［等一下，你知道为什么天黑的时候跑步反而不觉得累嘛。并不是气温和空气比较好哦，因为天黑的时候肉眼会对距离产生误判。］

雪儿似懂非懂。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如果我没有做梦的话，我的推测一定是对的。

我拉着雪儿的胳膊带她下楼，这之间先回了一趟病房，翻出一条纯白色兔毛围脖，然后跑到前台向护士长打招呼，获得许可后借走了她的老土自行车。

雪儿还在楼下等我，我从停车区推出一辆轮毂算不上大的土气自行车，她跟在自行车后面走出医院。

考虑到回来有些晚，我把围脖给雪儿围上，然后拍了两下自行车后座，示意雪儿上来。

雪儿侧坐在自行车后，这个动作虽然优雅但是有点危险，于是我提醒她抓紧我的腰部。

准备就绪，我开始发力，用力踩蹬车踏板，但雪儿的重量压住了后轮，由于重力车子前行很困难，车身摇摇晃晃并没有前进的意思，雪儿害怕摔下来搂住我的腰。

糟糕，车子要倒了！

我索性站起来，然后用身体的重量压踏板，左上右上，右下左上的节奏的反复压踏板，路两旁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开始倒退，车子开始前进并缓慢加速。雪儿放开我的腰，改为用两只手抓住坐垫。我用站骑的方式驱动车轮滚动，随着自行车的加速，车笼头发出咣当咣当的金属声。

哇，好冷。

手被金属似的风割的生疼，脸也很疼，耳朵也是，要是有围巾就好了。冰冷的空气钻进鼻子，呼吸因为剧烈的运动变得缭乱，大脑也是放空状态。

我们来到一段很长的上坡路段，这里无法骑行，只能用地走。

［雨一脸色好差。］

［没问题，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们向在上坡的路段步行，我几乎没有力气了，步行速度比雪儿还慢。

雪儿挡在我的面前，两只手抓住自行车握把，示意要代替我推自行车。

于是接下来的路换成了雪儿推自行车，我跟在后面走。我得到少于喘息的机会，紧绷的肌肉开始放松，呼吸经过调整顺畅许多，接着大脑又开始想雅子小姐所说的未来。

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现在雅子小姐在身边，雪儿也在身边，她们在就够了，这个问题不去想也无所谓。

休息过后我并没有骑行，因为前面是一段平路，再往前走一分钟是很长的一段下坡路。我推着自行车和雪儿并排行走，链条有规律的发出呼啦呼啦的转动噪音，看来需要上点润滑油才行。

［你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吗。］

［可能很浪费时间。］

［我一直在浪费时间，之前你说过想回家对吧，虽然现在还不可能，但我知道一个地方，以后说不准可以回去哦。］

我们走到下坡点，我两脚稳住自行车准备就绪，雪儿坐上自行车，我瞄准方向用用身体压踏板。

好快！车子难得听话的直冲云霄。

所以最终结论很简单，未来是不存在的。现在还有好多事没做完，想未来做什么。有些人自称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但是未来不可能被人看到，不然就不叫未来了。那些说可以预知未来的神棍一定是弄错了，要么就是在撒谎。

好简单，我笑了出来。

前面有一段很长的下坡路，我放开踏板，踏板飞快的旋转，轴承发出欢快的嗡嗡声，如果这段路没有尽头，车子一定可以飞起来。

太棒了！风大的睁不开眼，耳朵冻的生疼，发型也乱了。我的余光不自觉的瞄了雪儿一眼，我们的眼神似乎对上了。

雪儿跟着笑了，我觉得怪难为情的。

刚才好危险，车龙头虚晃一下差点摔倒，行车时果然不能走神。

雪儿似乎受到惊吓把我的腰抱得死死的。雪儿的脸突然变得很难看，好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她一直生病也不见脸色那么难看。

［慢点。别骑太快。］

［没关系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当心一点儿，速度太快了。］雪儿没再说话。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继续骑行一段，可以看见一片湖。

我停下自行车，雪儿嘿咻的跳下来。之后我推着自行车，轮毂咯噔咯噔的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跳动，越前面的路车子摆动越大，我索性蹬开支架，徒步前进。

雪儿跟在我身后，她东张西望的观察这片世外桃源，时不时被不知何处传来的动静吸引。

我们身前是一片很大的湖，湖边开满了黄色的蒲公英花。湖的对面是一片灌木林，偶尔传来两声鸟鸣。冬天的湖很平静，大概是还没睡醒。

两只湖边正在打架的麻雀看见我们飞到树上，一直歪着头盯着我们，雪儿愉快的向它们挥手打招呼。

我用手划了一下湖水，好冰，湖水的冰冷让我的幻想成为现实。我一直把这件事当作童年的幻想。我才发现，一直被当作幻想的事原来是现实。我希望正确的传达自己的想法，开始叙述过去的回忆。

［我小时候在这片树林迷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片湖。我沿湖奔跑，没记错的话树林后面有一条回家的路，我们的位置正在路的对面。］

［有些人自称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但是未来不可能被人看到，不然就不叫未来了。那些说可以预知未来的神棍一定弄错了，要么就在撒谎，所以你一定弄错了。］

如果这时候停下，雪儿可能反驳吧，所以我边说边想。

［没等到结果就事先得出结论，这种行为太草率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口咬死太目中无人了，然后说什么放弃，这种人太愚蠢了。］其中一半是对自己说的。

［当时我迷路了，以为无路可走的时候，一个女孩指引我找到了回去的路，所以我觉得有些事不是想象的那样的，过去的几年，我一直把这件事当作童年时的胡思乱想。但是，是真的，因为我的记忆中这片湖只出现过一次。］

我有没有好好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雪儿，如果传到了会不会露掉什么，如果完整的传达了会不会被误会。我说这么多会不会很啰嗦，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的话说完已是傍晚，不对，应该是4点多的样子，现在天黑的很早。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雪儿没生气吧，我的话很难理解吧，因为我自己都没理解全。

我们注视着这片湖，光照在湖面散发着琉璃色的光，夜色开始吞没我们。

［雨一看，天黑了。］

［啊，天黑了。］

［原来雨一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我还以为你是想告白呐。］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是因为想带你看这里的风景才带你来的，我来过一次，天黑的时候湖面有很多萤火虫的。］我的脸红到耳根，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可现在是冬天啊，笨！］

［对哦。啊，原来冬天没有萤火虫哦。］

［哈哈，雨一好笨。］

［哈……抱歉抱歉。］

［那这次就原谅你，下次再带我来吧。］

我点点头，这样算答应约定了吧。不过下次再来应该是夏天吧。我想起很多事，唯独把常识忘了，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白痴可以独立存活吧，白痴真是上天恩赐的神秘礼物。

我瞄了一眼雪儿，她的表情好奇怪，这是在笑还是在生气呐？

环境变得很安静，只有我们的脚踏在落叶上的嗒嗒的声音，我们往回走。

自行车不见了！我四处寻找还是没找到。

［雨一太笨了，居然把自行车停在路上。］

［啊，呀，完蛋，自行车是护士长的。］

［雨一笨死了。］她重复一遍。

［先往回走吧，走路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吧，跑步稍微快点，虽然是废话来着。］

［都怪雨一太笨了。］她又重复一遍。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护士长解释吧。］

［诶？完了……］对哦，我把这茬忘了。

［真拿你没办法，关键时刻总是少根筋。］雪儿无力吐槽。

我们只能往回走。

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是步行中实施作案，现在的小偷是有多悠闲啊，难不成是未上锁的自行车激发了路人偷窃的原始欲望！这是有多在意自行车啊。不对，自行车又不贵，其实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被骂一顿然后赔一辆新车而已，当务之急是回医院。

我再三斟酌选择最有效率的步行，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虽然很丢人，但实际操作上不会出现问题，只要在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就可以很快回到医院。

这个方法理论上成立。

［雪儿快点过来。］

我们徒步前进，我走在前面一点，她挨在后面。

我们脚下是由红蓝两色石板铺垫而成的路，石板为规则的方形，图案设计的纹路顺序很有意思，每块纹路都有固定的变化，把4块石板连起来分别是蝴蝶和落叶的图案。路的两旁有一整片开阔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有成林的灌木丛。

我稍微停了下来等后面的雪儿，雪儿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我说了点鼓励的话。

［毕竟是小地方嘛，忍耐一下。］我看向别处的风景。

走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灌木丛的尽头有一栋两层的老建筑，看样子荒废了很久。我因为分神摔了一跤，雪儿超在前面。

［雨一真慢。］

我抓着地上的树枝爬了起来，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唤醒了我的回忆。我小跑上去，然后把树枝的一头递给雪儿，雪儿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但很默契的抓住了树枝。

我们抓住一根树枝并肩同行。

夜晚那么美好，星星很像星星，月亮很像月亮，拂过发的风很像风。身边这些稀松平常的东西多么美好。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前面，我特意放慢速度，但雪儿的体力无法完成持续消耗的运动，而且走了那么远的路，她已经很努力了。

其实我也很累了，但是相比之下雪儿的样子就和慢动作一样。

［休息一会吧。］

［我会忍耐的。］雪儿有气无力的回答。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我并没再提出休息，反而用最不像自己风格的微笑鼓励雪儿。

我们的影子在前面带路。

远方路上的灯光像一座灯塔指引方向。

如果有看时间的东西就好了。

我把时间忘了，感觉上已经走了很久了，没弄错的话，我们迷路了。其实能来着这片湖完全是运气，我只不过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骑行而已，全凭借直觉找到这片湖。

所谓的奇迹，指这种事也说不准，因为是奇迹所以不会出现第二次。

我为自己的马虎大意感到抱歉。

［抱歉，其实我迷路了，这条路我只来过一次。］

［没关系，一直向前就行了。］

我半信半疑，想停下却没停下。因为转瞬即逝的犹豫又和雪儿并肩同行。

［雨一慢死了。］每次超过我，她都会这样说。

［知道了知道了。］没办法，我追上她并肩同行。

［慢点，走的太快了。］

［这样可以了吧。］

［快点，慢死了。］

［行了，我跟你后面可以了吧。］

天太黑了，但是手中的棍子让我知道雪儿就在眼前，我的话一定能传达给雪儿。

［小时候我曾在这里迷路，那个时候我在这里看到了萤火虫所以对这里有印象，特地带你来看。］

［冬天哪有萤火虫啊，真无语了。你也真是的，为什么会在这里迷路呐。］

［一直跑步没注意，一不小心走的太远了，回过神就迷路了。］

［好蠢哦。］

［我又不是指南针，迷路也是后知后觉的事，有些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雨一也有办不到的事。］

［唉。我又不是圣诞老人，就算是圣诞老人也有办不到的事吧，如果有一副在天空滑行的雪橇，在哪儿也不会迷路吧。］

如果成为圣诞老人，我会飞去哪个地方呐。

我听说再远的距离，也就一张车票和24小时的时间而已。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买很多车票，可以逃到任何人类能够存活的地方。干脆逃到国外去吧，可我不会外语。要么逃到少数民族自治区，算了吧，很不方便。再不然就找一个一线城市打零工，得了吧，我什么都不会。干脆去普通的地方，最好比较安静的那种，可现在的这个小镇子是我所想到的最普通不过的地方。

我的脑子好像坏了，雅子小姐的谈话在脑中挥之不去，雪儿所说的埋葬过去的地方也让我心烦意乱，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方向。

归根结底还是雅子小姐，她是一个怀旧的人，因为我也一样，所以我知道，正因是怀旧的人，不然也不会想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我怀念很多东西，三月的风，六月的雨，十二月的雪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

雪儿也一定很怀念类似的东西。

我们不再说话，很默契的向照明塔的位置前进。

照明塔把我领向公路，我的回忆到这里结束了，我追上雪儿，一直盯着她，眼前的女孩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忆过去，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对待死亡这件事呐，直接问出来很失礼吧。

［雨一好可怕，一直盯着人家。］

［围脖掉了。］我转移换题。

［要你管。］雪儿把围脖取下来，然后重新围上并打上节。她看我一下，没再说话。

我又开始思考刚才的事。

如果在意的人突然消失了，我会害怕吧？应该会吧。雪儿呐，她会不会害怕，应该会吧，我不清楚。

想问她却无从说起。

我们走了很长的路，现在的雪儿在想什么，直接问出来会不会惹她生气。我不经意的瞄了她一眼，然后心跳失速，一定是太累了。

等我发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时，已经回医院了。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做了一件自己都感到费解的事，代价是一辆自行车的钱和一份深刻反思和检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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