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enty-five
(一)
又到了这个时间。
每个月的今天,他总是会到访,风雨无阻。
那个男人。
安,坐在他办公桌前,等待着这位访客。还有十分钟到凌晨六点,正是稀薄的日光将要从东边升起的时刻,会挑这种神奇的时间过来的客人,他是独一个。其它大手笔的走商,总是喜欢在日落时分带着他们的酒品过来,在宴会的饭桌上谈生意,似乎很是享受那种觥筹交错,杯酒微醺的气氛。
对于这种恪守时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客人,安的印象自然是深刻,每一次他都尽可能地观察这个人,可他完全感觉不出来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异常,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几乎没有什么笑容。他也派人去跟过这个客人的行踪,可要不是很快就被甩来没影了,要不就是被胖揍一顿然后给打发回来。
可他依旧每次都在这个时刻登门,安也不能不起早,毕恭毕敬地等候,毕竟他一个月的收入,有一半都仰仗这位客人带来的酒品。他的酒品营销和娱乐会所能达到今天这个规模,有一大半也要拜这个奇怪的客人所赐。可以说,这是他发家致富的摇钱树,如果不好好招待的话,也可能是他倾家荡产的背后推手。
他焦急地坐着,咽了口唾沫,不由得有些紧张。
六点整。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安立刻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下人已经在门口候着,很快就会把客人引进来。果然,被精心装潢过的楼梯间传来了响动,如果仔细听的话,只有两种脚步声,一个很轻柔,另外一个却很沉重。
安立刻走过去打开了这间宽敞会客厅的木质大门,他理了理西装和领带,走到同样的实木楼梯处,扶着栏杆欢迎到来的客人。
只有两种脚步声,但到来的却有四个人。带着白手套的,穿着燕尾服的酒保走在最前面,他扛着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铜箱,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而在他后面,这是一个二十岁的艳丽女郎。姣好的容貌,柔滑的肌肤,火爆丰满的身材,穿着的白色旗袍却依然压抑不住她举手投足间洋溢的青春和娇媚气息,一眼就能看出她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尤物。说不定,暴露惹火的装束才更加凸显她的魅力和性感,可她现在却穿着雍容华贵的典雅装束,有种近乎圣者和魔鬼间的端庄和诱惑。她可是这间会所的头牌,站街揽客是她的家常便饭,折服在她动人美貌下的男人恐怕也是难以计数。
她被安派去招待这位客人,足以见的安对每次的到访有多么的重视。他也尝试过让她在客人落单的时候前去色诱,可好像在那位客人看来,她屡屡得手的娇媚与眉目生春仿佛是一个拙劣的**在搔首弄姿,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既不像是在看一个动人的少女,也不像是在看令人作呕的娼妇,反倒像是她和周遭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和地上的瓷砖没有什么差别。
看不到雄性的欲望,看不到急躁,也看不到为金钱所动的疯狂,只是像一潭井水,无波,但深不见底。
跟在引路的女郎后面,还有着两个人,在如此近的距离,安才听到了脚步声,不过也只有三个,那位客人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办法感觉出来。
他走在女郎身后,一身黑色的笔挺西装,白色衬衣,黑西裤,极其传统的西装三件套,上衣单排,两粒扣,衬衣下银质领撑,黑色领带。领带和衣裤的面料不怎么高档,只能说算是走商里的中等水平,连安的几套正装都比这高上好几个档次。扣子也不是什么玛瑙玉石之类的稀有材料制成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合成树脂。唯一看的过眼的领撑不是黄金而是白银,不过大概是为了防锈才使用的较为高级的材料。
可是无形中压迫的气场就像某种领域般扩散开来,让他周围的人感觉有些发寒。高档的装束,奢华的装潢可以给人带来气场,可以给人对等,甚至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感,可在这个人面前,这些摆设有点像纸质一般薄弱无力。
真正决定凌驾与否的,是谁在掌握。他在掌握着安,所以即使他穿着一身下层乞丐的装束过来,心里忐忑的也该是坐在实木办公椅上的安,更何况这身朴素但却干净的服饰,让他的气息变得像刀锋一般凛冽。
最后,跟在客人后面的是一个女孩,同样是黑色调的装束,但气息却不是那么锋利,但每次被她的眼神瞥到,总有一种像是被什么盯上的不适感在身体的各部分蔓延。脸庞很清秀,像是水洗出来一样,不似女郎的惹人和火辣,却如莲般清澈孤立。
会带着随从来会面,过去曾有,但也相当少见。
安不敢皱眉,礼貌性微笑着将一行人迎进了会客室,身为会所老板的他像个侍者一样站在一旁,恭敬得在迎接这个国家的元首。
在会客厅的中央,安指挥酒保将那个精致铜箱缓缓放好,这里面放着的可是绝对的重宝,如果稍有闪失,这间会所一个月的周转经费就将化为泡影。
将铜箱放在地上的酒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过度紧张带来的汗水已经将他的整个额头浸湿了,那件黑白相间的燕尾服也沾染了他的汗渍,后心的地方湿了一片。他赶忙站在一旁,为尊贵的客人和老板让出会晤的空间,妙龄女郎则是站在了安的身后,像是表明立场般与两个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不再多言,面对安近乎讨好的笑容,天河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所有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验货。
酒保向安投去询问的视线,要验货的话,这里由经验极其丰富的他来并没有太大问题。
但安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同时向身后的妙龄女郎伸出左手,立刻,一双干净的白手套就被放在了他的手掌心。一丝不苟地将双手用白色丁腈材质包好,然后打开了眼前的铜箱箱盖。
里面装载的并不是做工讲究的玻璃酒瓶,没有墨绿色的烤漆玻璃,没有精美的锡箔纸装封,只是三个烧瓶。排列的非常整齐,只是为了装载和回收这些个极其简单的目的被制造出来。玻璃非常澄澈,透亮,不似一般实验室的器材,玻璃上总是沾染着黄褐色的杂质,也没有划伤,甚至没有加热后玻璃被烧花的痕迹。琥珀色的液体在里面折射出动人心魄的美丽,没有有色玻璃遮挡,最最透明的普通二氧化硅才能够不阻挡它沁人心脾的颜色,它缓缓地流淌着,就像是宝石一般绚烂夺目。
安颤颤巍巍地将手伸了过去,动作像是考古学家在修整最容易破碎的文物一样。
他将其中的一瓶用双手托住,缓缓地晃动这个易碎的玻璃容器。
液体在沾染到更上方的器壁后,略略滞留,如同小蛇一般在器壁上爬动,随后在重力作用下再次回到烧瓶的液面之中。
格外的粘稠,但是在器壁上面几乎没有任何黏附效果,就像液体本身与器壁没有摩擦一般光滑地流淌。
好酒不挂杯,但是这所谓的好酒也不会如同斟夜一般黏稠,和真正上级的饮品相比,能单从最简单的外观看出优良劣否。
铜箱里只有三烧瓶的琥珀色液体,客人带来的其它酒水,只需要让下人去接手和验货即可,唐斯,列瑟芬,普通的威士忌,伏特加,干红和白酒,这些会在客人到来的时候,由客人的随从与其它下手交付核对,但这批酒水里最精美的部分,得从这间酒厂的头目那儿过手。
会客厅的空气有些胶着,毕竟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酒保毕恭毕敬地在一旁站直身子,行肩手礼,头牌时不时盯着验货的安,时不时有偷偷地瞟一眼黑衣客人和他的随从。而安取了一旁的分析仪器,只取极其少量的试样来检测成分和纯度,额头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在开瓶的那一刻,令人迷醉的酒精香味立刻以烧瓶为圆心扩散,只要是在这间房间里,鼻腔就会被这味道填满,呼吸都变得甘甜,令人贪婪地想要多吸一口。
唾液腺开始止不住地发挥分泌功能,口舌生津作为最简单的非条件反射触发。
天河和他身后的女孩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被镌刻如生的雕塑,双眼漠然,却将这间不大房间的所有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整个过程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蹲伏的姿态站起。酒保识相地上前,合上了铜箱箱盖。立刻,那诱人的香味被再次锁在了它小小的囚笼之中。检验完毕的铜箱被他再次扛上了肩,在头牌女郎的护送下从会客室退了出去。
“这一次,带来的酒品纯度也很高啊,有害杂质的含量不超过标定值的十分之一,酒精含量和说好的完全一致。如此精湛的酿造技术,除天河先生再无他人。”安取下手套,用白手绢拭去了头上的汗水,满脸堆笑地说道,“先生的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这次的交易金额,你那边划定了吗?”
面对奉承,男人冷冷地开口道。
“财务提前三天就算好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每瓶斟夜十一万金,加上各个种类的其它酒水,一共七十七万八千金。”
他把财务报表从那张收拾得好好的书桌上取过来,然后双手呈递给天河过目。
他无声地接了过来,用十秒浏览完所有内容,然后用随身的钢笔划了几道,最后流畅地签下自己的署名。
“如果要讨好我的话不必做得那么明显,所有的酒类价格都在末尾加了个零头,总共六千金的多余赠俸,是担心我察觉不到吗?”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与那双有些失措的瞳孔对上。
“不不,只是一点心意,还望先生海纳!”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转身,女孩子跟着他。报表上的金额已经被他改好成应交付的数目,这笔巨额资金将在不久汇入天河掌管的上层身份卡。
安看着两个人朝门外渐步移动的身影,急忙喊道:“先生,我已经为您和您的使臣备齐了上好的茶点来替您们接风洗尘,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不必了。”
他和她走了出去,连步子,都未曾放慢。
被夹道的燕尾服鞠躬欢迎,原本在此时应该沉睡的会所和酒厂在每月的这天提早醒来。灯光湮灭,只在晚上才炫目的琉璃灯不开,蓦地,行走的实木梯有些晦暗,稀薄的日光从镂花雕窗里渗进,让行走的男人和女孩显得越发难以看清。在外面,另外两个穿着罩袍的男孩和女孩已经在候着了。
天河交涉之后,剩余的核对工作已经完成,在浅浅的稀薄日光下,男孩和女孩贴近彼此候着,等待前往眼前大理石建筑的两人回程。
毕宿在后面跟着,他抬头看了看略微高出地平线的太阳,不耀眼,却让他的视线短暂地模糊了。在日光之下,男孩会朝笑着朝他挥挥手,女孩会用小手拉着下巴处罩袍的围巾,让自己被挡住的小嘴能够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两个人会哈着白色水雾,再任它在有些冷的虚无中慢慢消散。
可是,没有。
如今的他们只是站着,乖乖地站着,就像是真正的使臣,随从,不敢忤逆地迎接主人归来。
安静地踏上归途。
安坐在办公厅里,给自己沏了一杯红茶。在不断腾起的烟雾里,他呆呆地望着手里那份在十数秒就被划定修改好的财务报表,可观的收入和过于惊悚的现实让他无语凝噎。
足足五十万金的酒水,这批庞大的货物将由他的酒厂全部吃进,打造高级容器,然后做好出厂包装,印上上层专属的出品纹章。紧接着,货物里的绝大部分,尤其是一般人消费不起的琼浆,将转运到只有精英贵族和高级营销者才知道的,那座城市。
上层的尖端,只在晚上才苏醒的琉璃狂欢之城。
诺维埃。
在这位诡异客人的帮助之下,他一跃成为这座贪婪之城的上客,能给一些高级会所乃至银船提供贵客消费的酒水。这些酒水会经过极其严格的检查,哪怕有一丁点问题都会被退回追责,当然,在这之后翻倍的价格也会让他吃个盆满钵满,
所幸自交易来,这些酒品里面没有出现丝毫问题。
他皱着眉,时不时,眉间却因为惊仄而由紧转松。
已经八年了。
那个客人。
他的样子,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头发,皮肤,脸孔,在与自己开始交易的八年里,好像不会随时间的改变而改变。每一次来,他都是那般模样。但从外貌上来看,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八年过去了,他还是像当初一样凛冽,发丝乌黑,皮肤不曾因岁月黄化,没有粗糙,没有生出痔和皱纹,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他身边跟着的三个孩子,已经从当初的稚嫩幼小,变成了现在不得不以成人礼数对待,独当一面的人。
八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可以让一个人的容貌彻底改换,可以彻彻底底地夺走一个人盛放的青春了。
只是这一切,好像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效果。
仿佛对他来说,就连时间这一概念都,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安惊醒,他被无意识送到嘴边的红茶给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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