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入夜。
她失去了睡眠，屠戮之后的疲惫，无尽恐惧与怀疑的纠缠已经耗尽了她的意志力和体力，但她却没办法合上眼睛。机体为了恢复体力甚至出现了间歇性昏迷的方式来补充睡眠。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好几次的短暂昏迷，可一旦进入梦境，那挥之不去的阴影就会把她从放松的欢愉中惊醒。
心宿呆呆地坐着，还算干净的手心中捧着什么。从塞得鼓鼓的行军背包里拿出来，无论多少次转移，无论多少次跋涉，无论有多少必须要装进背囊里的必要物品，这个小东西都没能被她抛弃。
这是她的宝贝，很重要的宝贝，即使是脱离原有的复制品。
一个小木盒子，在人潮熙攘的破旧集市，最终的最终，她敬爱的先生为她买了下来。
八音盒。如果它还没有被破坏，还能够再演奏音乐的话。只可惜，过于漫长的岁月侵蚀了金属齿轮，让这个精密的小东西无法再次转动。锈迹爬满了它的内部，如果木制外壳上没有镀过抗氧化漆，恐怕连原本的外表都会朽烂到无法辨别吧。
她轻轻摩挲着这个小东西，目光似是失去了焦点。
突然，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她的房间门被轻轻叩响了。
长期魔鬼般的锻炼让她对这些细微的响声感觉格外灵敏，即使是在这样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在不算滂沱的雨声中，微小的声响打破单调与静谧，对她敏感的神经而言如同暴雷般令人心惊胆战。
不会是......先生......他要来......杀死我了吗？
立刻，她从枕头下取出了已经组装好的手枪。伯莱塔92f，每人仅配备一支的精密杀器，在深渊旧时代残骸中发现并被修补的近身手枪，即使不命中要害也能造成大范围出血，如果射中对手的躯干或头颅几乎必杀。
食指搭上扳机，大拇指拨开保险，一点五秒内她的射击预备就已经做好了。目光透过枪身的瞄准槽死死地盯住门的方向。只要有任何异常，她可以在被近身之前完成击杀。
“是我......心。”
在这声音传递到她耳畔的那一刹那，枪从紧握的手掌中滑落，跌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她一下子窜出去，握住门把手，将封锁的大门缓缓打开。
站在眼前的是那个男孩子，他在雨夜中站着，在黑暗中难看清神色，却可以感受到他心中复杂的感情。
痛苦，不解，担心，和......想要保护的强烈意志。
他看着近在咫尺，微微发抖，目视着他面容的她，然后又看到了摔落在地上的伯莱塔92f，最终又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她的双眸之上。那眸子湿湿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就和那时候。
就和那时候。
他走了进来，将门合上，然后张开了看起来那么温暖和可靠的臂弯。
他将她拥住，臂弯环住肩膀，就像要将这个瞬间紧紧地囚禁起来一样。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轻轻地啜泣着，感受着有力脉动的心跳和如同火炉一般散发的温暖。尾宿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揉着她浓密的短头发，自上而下轻轻地抚摸她蜷缩着的脊背。
灵长类动物，有很多都是依赖身体的接触来缓解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吗？
也许对人来说，也毫不例外。
紧贴的拥抱，因为无法消散的恐惧而变得越发紧密，没有办法分开。
“心。”
他抱着女孩，在她耳边轻声道。
“告诉我吧，你所害怕的事情。”
怀中的她蓦地抖了一下。
“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能够面对的东西，一定会多出很多。”
雨水在滴落，让长夜的孤寂，显得不再那么令人发怕。也许单调的雨声，反而让这个时候，不再那么孤独。
长长的拥抱结束了。二人坐在那张满是灰尘，硬硬的床板上。尾宿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伯莱塔，将它的保险扣好，重新放到枕头下面。同时，他也将自己的那只从鞋跟后放进了衣服口袋，方便随时取用。
他坐在靠门的方向，感受着身旁女孩子的温热气息，眼睛却望向门的方向。心宿将自己身体的重量交付到他身上，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左手，像是要抓紧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他的右手伸进口袋里，同样紧握那冰凉的金属枪身。
为了不发出声响，她将颤抖的嘴唇凑近他的耳边，仅仅通过唇形改变的微小声音来传递不得不传递的话语。感谢雨夜，雨水的响声，能将这近乎无声的低音，彻底遮盖至虚无。
“我看到了...先生的秘密。”
嘴唇嗫嚅着，伴随着热气。
“孵化场里，我们不是看到了吗？”
“在那些玻璃罐子里，在培养着什么，和人的胎儿完全一样。”
声音颤抖起来。
因为揭开了禁忌。
“孵化场，是进行人体实验的地方。”
“很多胎儿还在发育，身体还是半透明。有些已经完全成型了，就和小孩子一样。”
“越往里面走，玻璃罐子就越少，但是看起来，年龄却越大。”
“直到最后的地方......”
她停止了诉说，抖得更加厉害了，瞳孔因为过于强烈的恐惧而皱缩着一起发抖。
他觉察到了这一切，把身子贴的更紧，试图用身体的温暖来缓解她的恐惧。
房间中再度只剩下雨声，他将头转过来，同样将嘴唇贴到她的耳边，低声道。
“心在怀疑着先生吧，但我相信，先生他是一个温柔而正义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一定是要将这个世界变得快乐和幸福起来。所以，我愿意帮助他。”
“先生如果要伤害心的话，早就动手了不是吗？先生的力量，足可以在我们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将我们全部杀掉，哪怕用再厉害的武器指着他的头也没用。”
“所以，告诉我吧，心。是什么东西让你害怕着一直拯救我们，指导我们前行的亲人。”
他的眼神带着沉痛，却是坚定得不容置疑。
她望着他的目光，将身子伏在他的肩膀。将眼睛移开，低垂着眼睑，像只小猫一样畏畏缩缩。
最终，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启嘴唇。
“在最深处，只有一个玻璃的容器，很大很大。在里面，泡着一个像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玻璃被子弹打碎，在玻璃罐子里，染满了青年红色的血......”
她抬起头，想要逃避着什么的瞳孔，迎上了男孩的目光。
“那个青年的样子......”
“......”
“和先生一模一样。”
Chapter.twenty-four 苏生之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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