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帝指引着人们前进。
“穿着紫红羽缎上衣、棉毛布的宽马甲和黑呢外套的”圣路易以及和他一起审理案件的若安魏耶；住着豪华寝宫的西吉斯蒙皇帝和查理四世；站在楼梯上颁布大赫令的查理六世……诸如此类。他们无一不受到上帝的神圣指示。这些君主或是坐在巴黎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日复一日的望着那些尖拱、那些塑像、那些柱子以及那些由于复杂的雕饰而显得支离破碎的巨大拱顶；或是听着巴推和布瓦洛之流对着圣热尔维教堂大门道的笨拙、沉重的扁圆拱还有大柱甚至整个哥特式建筑艺术、古老的高卢历史的胡说八道，反正那些漂亮的门扇，漂亮的花玻璃窗，錾花铁器、杜昂席的精工木器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我们在这儿，加龙河的比斯开湾的吉伦特河口，迎来了一位举着军旗的新伟人。
此女子真乃举世无匹！
贞德·让丽丝·德·奥弗涅如同深得上天宠爱的查理曼大帝和圣路易皇帝一样，高举着象征着法兰西的蓝色鸢尾花军旗，亮晶晶的马蹄铁式样的礼冠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咻！咻！咻！”
河流的弯道处，有一个步兵营还在顽强地渡河，他们挤在一起，连刀都挥不开。没轮到顶上去的小队，都挤在后面，派一个观察兵漠视着战友们被对岸的英国人扫射，等着命令，仿佛战斗和他们无关一样，渡河战场上有的是找死的机会，他们并不着急。
“这里什么情况？”
“我们是第二十一联队的，大人！请您是否退后一点，这里太靠近英军的火力范围！”
贞德瞪了一眼那个上尉，后者随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废话少说，进攻！！！！！”她一边挥舞着军旗，一边紧紧盯着对岸的刺刀海，“工兵怎么不架桥？他们在干什么？”
“……回大人的话，我们目前还没有工兵。”
“……”
一股难以忍受的感觉从贞德·让丽丝的心底升起——他们真傻，就像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意愿傻，明知道军饷被克扣着，明知道武器装备根本没法打赢，明知道冲上去就是死但还是冲上去了，可倘若大家都聪明人了，谁来对抗英国人的侵略军呢？
英国人还在开枪，零星的点射和偶尔神经质般的大笑比不间断地扫射更加可怕，更加让人恐惧。贞德畏畏缩缩地骑着战马，在侍卫们的陪同下沿着河道口向上游小心翼翼地蜿蜒蛇行，然后不停地向对岸扫视，确定方向和位置，打算找准炮火的密集和稀薄地域。
天色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然无息得暗了下来。战场开始变得漆黑一片，如同舞台上等待开演的暮色帷幕一样笼罩着整片战区。侍卫们内心有些恐慌，但内心很清楚很理智，思想高度戒备。英国人的铅弹在晚饭后吹拂的风中不规则地闪动，炮火稍纵即逝，想透过这些飞的比剑鱼还快的子弹带出的摇曳的光亮去看东西往往让人十分失望，总是看到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比如英国人那标志性的红色制服，三角帽；隐藏在每条阵线后面的武装速射小队；横七竖八毫无规律的临时工事掩体——即便是屏心静气全神贯注也无所捕获，她们只能晕头转向地麻木向河流上游移动了很长的路程
却又发现绕了个大圈回到原位来了。
“轰！”“Charge！”
一声炮弹巨响，又连续两发炸裂，世界便一片混乱了。急促的炮击和持续不断地枪响把夜幕划成一道道裂痕，到处都是火焰不停地往天空蹿，麻痹着所有人的感官。贞德总是模糊地感觉，好像远方的地平线上空逐渐明亮起来了：但很快就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或许有什么部队已经开始发动反攻了，空气中弥漫着灰暗的硝烟。
“大小姐！”
“巴蒂斯图塔！我需要人手！”贞德大声呼喊着，“你去找几个传令官来，让他们告诉每个部队的长官都把后备队派的人还有所有能找到的工兵，哪怕是附加的工匠师傅都行，统统给我带到我这儿来，在河口那儿找我！”
一个侍从立应声调转马头向下游奔去。
远处传来如同开采矿山搬沉闷的轰鸣声和更加疯狂激烈的快炮声。贞德光是从混乱声中不时夹杂一声尖细刺耳的叫喊就能想象出交火的激烈。河湾距离敌人的阵地最近，火力也几乎是贴着地面在喷射，这几十米的河口似乎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大小姐！”巴蒂斯图塔很快就把所有的后备队带了过来，“所有的部队都在这里，听候您的调遣！”
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跟在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后面，隐藏在暮色之中，装备的五花八门，贞德瞥了一眼，居然看见了还有几个拿着土枪猎户模样的征召兵。
或许是看到了贞德眼中的尴尬、鄙夷，一个临时团长走了过来，脱下帽子，对她鞠了一躬，很讲究地行了礼，向她解释道：“抱歉，大小姐，让您看到如此不成体统的局面，但是战事吃紧，所有的部队都需要新兵，而供应给我们的物资总是不足，所有许多新兵都只能自备了枪支和靴子。”
这哪里是军队，这只是一群把枪交到他们手上，再发一顶三角帽，发一身蓝色军装的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比起军队，更像是一群护林的警丁。但是这些地方的杂牌军都是这么干的，即便身为公爵之女，未来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她对此也无能为力，毕竟说到底也只是别人家的军队。
“工兵呢？或者说有一门手艺都站到前面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过了一会，二十几个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白铁铺老板普朗雄和他三名工人听从您的差遣！”“铁匠玛洛瓦松和两名学徒听候您的吩咐！”……“工兵排长上尉波万特带领十四名工兵向您致敬，一切都听从大小姐的吩咐”
贞德望着这群乌合之众，连铁匠铺的工人都带来了，她差点以为自己在指挥的是一群民兵而不是政府、大贵族们出资组建的正规部队。
“还有多少可以用来架桥的材料？”
“都没有了，大小姐，我们得花上一点时间，砍倒一些树木，再从最近的营地运来一些铆钉……还得找几个木匠来准备一些合格的木板……”
“那就快去！准备两倍分量的，要快点！”
“是！”
“巴蒂斯图塔，你带几个人帮着这些工兵干活；传令官，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听候您的差遣，大小姐。”
“再去告诉各个部队的长官，让他们尽量往下游的那个河口靠近，人越多越好，顶好是能把英国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到处都能在夜幕中隐约见到人们在河滩附近朝着各个方向疯狂地成队奔跑着，骑着马的兵四处横冲直撞，沿着如同被猫抓乱的毛线球轨迹向着河口挥舞着马刀急驰而去。
“您干什么呀？大小姐？”一个士兵说道，“咱们就留在这儿吧，前面太危险了。”
贞德回头，借着如同圣母像的铁栅栏里几乎燃烧殆尽、滴着烛油的蜡烛一样昏暗的光，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那个年轻的士兵，然后用毋庸置疑的声音说道：“怕死的话你当然可以留在这儿，不怕死的都跟我来！”
英国军队的炮兵们开始推着沉重的野战炮在烂泥地里缓慢前行。随着法国人突然地改变阵地，他们也被迫跟随着一起骂骂咧咧地移动。
“这些‘爱普’佬可真会找麻烦！”
“哎，你们看那儿！”
突然间，一个炮兵大叫，其他人随即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头看向河岸对面。那里正有一队人影不声不响地在黑夜里前进，领头的那个抓着军旗、骑着马的人影头上的精巧礼冠在微弱地月光下很是刺眼。黑中白，远远比白中黑更加扎眼。
“见鬼，那是什么东西？”
炮兵中尉一边嘟哝着，一边命令其他人就此调转炮口，打算一炮轰掉那个胆大鲁莽的法国人。
“看准点，一炮轰了那玩意！”
……
跌昏了的贞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和其他死人一起躺在烂泥里，她逐渐恢复了知觉。起初几分钟她在一种温暖甜美的波尔多幻觉里漂浮，在那里有数不尽的红酒和新奇的玩意。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夜晚的寒气和远处的枪炮响就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满天的火光此起彼落，照的地上的人丝毫不敢挪动，否则在人四周子弹就会像雨点一样下来。大约一个钟头，它们都在一切不停地闪着，几乎要照亮整片天空。贞德趴在烂泥地里实在无法忍受了，只好一边抓着军旗，一边硬着头皮向前缓缓爬行、浑身酸疼。锋利的刀刃样的弹片把她的双手划的血流不止。她总是模糊地感觉，好像远方的地平线上空逐渐明亮起来了。
她最终爬到一个很宽大的弹坑里蜷缩着，下面的脏水混杂着血液和火药的气味，像是浸泡在满是碳酸盐和硝酸盐的化学水一样，一直漫到她的肚子上。她的心怦怦直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就听见外面“叮叮当当”一片混乱声音，如同数百个小孩敲击锡壶的狂躁声。终于有一阵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贞德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一阵冰凉、杂乱的声响也从她头顶上终于渐渐远去了。这就是她醒来以后经过的第一批部队，贞德却始终在思考，要是来的人是敌人该如何是好，她把贴身的那柄匕首抽出来，连手一块儿藏到污水里，拿定主意——只要一有人进来，她就立马就扑上去用匕首戳穿他的喉咙，不让他喊出声来。她反复这样盘算着，也只有用这种办法了。如果对方也惊慌失措的话，那动手格斗起来她应该是占先机的。
“大小姐？！”
她感觉浑身一股强烈的暖流涌动，那些传来的偶尔小声的支言片语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像救命稻草一样把她从濒临绝望和恐惧中拯救出来：这些东西比母爱，比畏缩甚至比人的生命更具意义。它是最具有感召力和鼓舞力的让人从孤独绝望中振作起来的最普通却最亲切的战友的声音。
贞德现在是不再孤单无助地在漆黑中瑟瑟发抖了。她有它们的力量和支持，它们也同样拥有她。她们在这纷乱的世界里相互依存，共同分担着道路上的风风雨雨。她们已被不由自主地联系在了一起。她想她能紧紧地深埋着面孔，沉浸在那些亲切地把一个充满恐惧的灵魂唤醒并且还将继续给她以力量和帮助的声音和话语之中。
贞德举着象征着法兰西的蓝色鸢尾花军旗站了起来，头上的马蹄铁式样的礼冠虽然磨花了，但依然能够反射出黑夜里耀眼的光芒。
河对岸的英格兰雄狮军队即将垂着脑袋、夹着尾巴，就像所罗门前的那些狮子一样姿态恭顺，马上就要对着鸢尾花表示暴力要服从正义。
PS：
科西嘉军团不论从武器装备还是后勤补给都可以算是法国倒数的部队。
战局不仅仅是人数，还需要考虑军队的训练程度、后勤补给、金钱等等。法国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大多数已经是如同科西嘉军团这样的杂牌军。但是对于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大部分贵族、资本家议员们来说，他们只能从表面的数字上判断。被几十万杂牌军吓到并非意料之外。
天选之人即将发威，天佑法兰西。不过，此种情形下，依然只能用人头数去换取时间和空间来强行渡河。法国军队只不过缺乏这种一鼓作气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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