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第一次，但是一定是最后一次了。当她看到一脸是血的埃德和伊拉被扑在墙垛上时就明白了墙上三人的下场。
伊拉但凡是叫她们俩暂时分开最后都会成为生离死别。更何况不仅仅是伊拉，就连同样把她当妹妹看待的居恩也在那里，生死未卜。
骆驼和马非常听话地随着曼苏尔人的号令开始奔驰，席埃拉死死钳着她，不让她动跳下马的念头。
“小妖精啊，你要是强要下马我可就要和你交待在一起了！求你了！别动！”他如此要挟着她。
她的梦简直就像是预言，不好的预感来到她的脑中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现在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并不知道蒂波人会不会当场杀掉他们，但即使他们能活下来，曼苏尔人也不会为被抓住的人负责，他们只关心那个电报机。
疾驰的马即将冲出蒂波，距离越远就越感觉冷，但冷得令人镇定而安心。她又想起那个梦，她害怕伊拉在自己怀里死去，害怕面对真像。所以越是远离她就越是麻木，仿佛真实已经从这个世界抽离。
曼苏尔人在弹冠相庆，他们毫不在乎刚刚失去了同伴的伽纳森们的想法，一袋酒在马匹和骆驼之间传递，俨然他们已经完成了不可能的壮举。
然而伽纳森牺牲了三个战士。
席埃拉就在她背后，那碎嘴的汉子嘟囔着：“可恶，该死，忘恩负义，无能……”他感到愤怒却不能言语。他做到了一个老战士应该做到的一切，听从指挥，完成任务，没有拖累任何人。即使这时在逃跑，维莱娜也不觉得他应为此感到羞愧。
伍德兰骑在一头骆驼上，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
也许那少年正在经历着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他对埃德蒙的依赖只要稍加用心观察就能看出来，当伍德兰没有主意的时候，第一时间他就会望向稳重的埃德蒙；而当他感到不安的时候，埃德蒙来到身边后那天蓝色的双眼就会从涣散中恢复神采。
接下来伊拉，埃德蒙和居恩身上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被杀？或者变为奴隶？她唯一肯定的是如果此刻在这里放弃，将来就再也见不到那三人了。
她记得书上说过“无能是一切痛苦之源”，她深有体会——无法解救父母，没能看出身边的叛徒，她的无能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身边的人。并非没有意愿，而是自身的力量太弱，精神上也太弱。对于她来说有太多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这心中无形的屏障阻挡了她，让她一直无能，在和命运的拔河争夺中舍弃手中的一切。
“从这里拐到野外去！到了那里蒂波人就没法追踪了！”曼苏尔人的首领在前面高喊。
蒂波城外十多公里的丘陵之后有一大片湿地，绵延十多公里的浅沼泽可以掩盖他们的行踪，其后更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绝佳的藏匿场所。他们要做的就是躲进沼泽，然后从灌木林边缘穿回主路继续骑行，让尝试在灌木林腹地寻找他们的蒂波人无功而返。
只要在这里放弃，她就再也听不到伊拉的消息了。
就当她死了？维莱娜不甘心。
从城中奔出了一列举着火把的骑行队伍，蒂波人总算反应过来，但太晚了，他们已经完全和夜幕融为一体，来到了沼泽边缘。
策马小心走入沼泽，他们的速度虽不快却已足够，曼苏尔人特意挑选了深色的马，还给骆驼准备了披在身后的黑布。当那些火把总算到达沼泽边缘开始散开时，一行人已经穿过了沼泽，钻进了茂密的丛林。
灌木林中的植物大多都只有两三米高，马都不得不低头前进，人更是只能趴在马背上。这绝不是适合骑行的地方，倘若碰上了有荆棘的区域，他们还得掉头绕路。
“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有一片空地，我们在那里给双骑的人换马。”
维莱娜能感受到身下动物的疲劳，它呼吸粗重地前行，步伐明显比其他马慢一些，需要席埃拉反复催促才能赶上。
“没想到你一个城邦人还知道那么多。”席埃拉向前喊话。
“我是听你们的那个朋友说的。”那人回道：“那个情报贩子，他提供了一整套的撤退方案。”
穆西司？没想到他居然连如此细节的地形情报都有所听闻，更想不到城邦人如此信任他。要知道那个书商摆了他们一道，他不仅和伽纳森合作，卖情报给城邦人，还似乎和狮面人有着剪不断的联系。那是一个八面玲珑，为利益见风使舵的人，伽纳森的谚语中“风不会永远挂向最开始的方向”，就是教导同胞们不要相信风向，谨慎对待这种人的。
“那个人的话能信？”席埃拉不屑地说道，“他没让你们自投罗网掉进蒂波人的陷阱就不错了。”
“哈哈，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是贝莱奈莉大人的御用情报官啊。”城邦人的头目笑着说道。
不，也许席埃拉是对的。维莱娜闻到了，听到了，来自远高于人类的天然警觉让她发现了这丛林中潜藏的东西。
他们并不是这片区域内唯一的客人。黑暗中有更多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通过。
是猛兽？变种？还是游民？
“那他有说过这个情报是哪里来的吗？”席埃拉质疑地问着。
“有啊，说是一个叫‘红头巾雅各宾’的探险家从未公开过的探索。”
都是谎言。南海大陆写过书的探险家中从没有叫雅各宾的人物，而读音最近的人是红草帽雅各，那是是蒂波传说中的科尔斯海盗。这是胡乱编造的名字，还是特有用意？
突然，周围的空气突然变了，虫鸣声停止，直觉告诉她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趴下！”她对着伍德兰警告，席埃拉听闻后第一时间也伏在了她的背后。
羽箭和十字弓矢的破空之声自四面八方袭来。
马儿受惊，席埃拉把持不住和她一起摔了下去。伍德兰为了躲避箭矢直接翻下骆驼，留那可怜的动物身中数箭惨叫。
“啊！！”前面城邦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和身体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趴好！”席埃拉的反应很快，翻身就把她护在身下直到箭雨平息。
没有战吼，无数穿着褴褛宽松衣衫的人从灌木中钻出，每见到一具尸体便补刀搜刮。
“快，集合起来！”城邦人的首领似乎还没战死，在黑暗中绝望地呼喊着。
席埃拉拽起维莱娜和伍德兰，狼狈地和余下的城邦人组成了环形防线。
他们被包围了，寡不敌众。
上一瞬间还完整的队伍中站着的只剩六人，三个曼苏尔人，维莱娜，席埃拉，还有伍德兰。
袭击而来的人们都戴着头巾，鼓囊的布料下伸出来的是紧扎得仿佛柳条一般的脏辫。
“你们果然来了。”包围他们的数十个人中有一个声音传出，说的是佩先语：“那个人真是神机妙算，也不枉我们跟踪一路。”
那个人。维莱娜的第一反应就是穆西司。
“好了，他说你们之中有人知道面具朋友的‘祖先’在哪里，如果你们听得懂我说的话的话，知道相关的信息，那现在就是站出来的时候了。”那个缓缓发话的人从人圈之中走出，站到了他们六人面前。
黑暗之中看不出他们衣服的颜色，但脖子上挂着的罗盘，腰间弯刀上的触手装饰还有那一头整齐划一的脏辫都说明他们的来历——科尔斯海盗。
“站出来，不然，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缓慢地杀掉。”说着，海盗抽出了刀。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们是曼苏尔城主的亲卫队，你们要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曼苏尔人毫无底气地高呼。
“你们啊，被自己人出卖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海盗放肆地笑了起来，“你们只是那个人和众多势力之间权衡交易的筹码，是达成公平交易的一环，和我们谈代价？你们就是那个代价。”
海盗箭步向前一刀劈出，城邦人的首领勉强招架，武器相交溅出的火星点燃了他们的脸——海盗自信坚定，城邦人错乱迷茫。
几回合之后，城邦人的武器被打落，尖刀指在眉间。
“等等，等等，我说谎了，我知道，那……那个‘祖先’。”
“哦？说来听听？”
在城邦人支支吾吾地开始编造，看来他确有从曼苏尔城主哪里听说什么。
维莱娜敢肯定这是穆西司做的。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
把狮面人引到他家，而后通知守备队；提供夺取电台必要的情报，又把他们卖给海盗；海盗似乎欠着狮面人的人情，帮助后者讨回“祖先”。这一圈利益关系中一大半都和穆西司有关，他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没有人能证明他的罪了任何一方，却也赚得了每一方的信任。
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听风者”，而是“舞风人”的级别了。在他的手下多方势力都如同棋子一般，杀得你死我活，而他始终置身事外。
她不想成为棋子，她不想再暗地里任人摆布了。
既然他们是来找那金面具的，她就必须把它变成自己的筹码，而不是让城邦人拿着它招摇撞骗。
她决定了。
反身抬刀，她将刀刃送进了城邦人首领的后心。
她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唔呃……！”
“你……”讶于变故的城邦人和海盗一齐惊呼。
在其他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她一爪抓烂另一个城邦人的颈动脉，而后抽刀刺穿最后一个的下腹。
“……”海盗们似乎也没理解这一切的含义，唯独他们的首领点了点头：“有趣……有趣，你是一个勇敢站出来的…女孩儿，变种女孩儿。”
“没错。”维莱娜甩掉手和短刀上的残血，“这三个城邦人都是骗子。我们是海上的伽纳森，我们就是从狮面人手里拿走他们‘祖先’的人，我用家族的名义发誓。”
“呵！伽纳森！我得尊重你，海的同胞。”海盗首领叹道，“原来我们还能在陆地相遇。”
“不期而遇最为惊喜，不是吗？”她说，“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这些城邦人带着的东西？他只让你们问出狮面人的‘祖先’吧？”
这就是公平交易的最终一环，不识货的海盗不会看到金子之外的东西，穆西司利用了这一点和海盗与狮面人达成了交易，既让每一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同时又不会太得罪他们。
对于她来说，倒在血泊中城邦人首领的背包比金子还珍贵，这就是她打破穆西斯棋局的一招。
“嗯？他又隐瞒了什么吧，这不是新闻了，所以，你想做什么呢？海的同胞。”
“交易。”她顿了顿，指向倒在地上的城邦人：“那男人的包里是属于你们的东西，两百年前被城邦人偷走的电台，本来‘那个人’想要隐瞒起来，我们和城邦人交易的筹码。”
海盗首领从容的表情消失了，瞪大了眼睛：“那个电台？！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但是没错，就是那个传说中让科尔斯海盗叱咤密地海的电报机。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们，也会告诉你们狮面人的‘祖先’在哪里，但作为交易的另一部分，你们得帮助我们。”
“开价吧。”众海盗的头目抱手摆出倾听的架势。
“为了获得这个电台，我的朋友们被蒂波人抓住了。我们知道怎么绕过水中陷阱混进城内的方法，只要你们出力施加援手即可。”
海盗沉吟片刻回道：“这事我不能单独做主，请和我们一起去见首领吧，他一定愿听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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