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也无法在愤怒的狮面人手下提供庇护，我们被押了出去。
即使是席埃拉那样的傻子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用欧罗巴通用语解释我们没有背叛他们，然而狮面人听不懂，也听不进去。
等到了外面，我们就知道来袭的敌人是谁了，当然不是来解救我们的伽纳森大军。
是曼苏尔城邦，远处站定的阵中骑手摇着双狮戏珠纹旗。
押到阵前，每人的颈上都架着一把半月弯刀，我们和曼苏尔人只隔着一个不太深的丘谷。
“这不是伊斯提兄嘛？”我又听到了那可以穿透整个厅堂嗓音，对面阵中贝莱奈莉一身男装骑在骆驼上，金色的缠头大如盘，镏金蓝马甲在烈日下简直耀眼。
“我得谢谢你们！”她高声宣布，“如果没有你们回到曼苏尔附近，我的人根本找不到这群疯子藏宝的地方！接到电报我就一路追了上来。”
她身侧就是上百戎装骑兵，他们骑着高壮的骆驼，长弯刀挂在左腰侧，骑射弓背在身后，一把遂发手枪则是挂在右侧腰上，能配上火器，这一定是城邦人手上最精良的骑兵了。
明显她没有为我们说话的意思，反而把我们往火堆里推。我们虽是人质的样子，但并不，对于城邦人来说我们什么都不是。
“你们的爪牙很厉害！墙里人！”狮面人中走出了一个颇有年纪的人，来到了我们的身后。他穿戴都和其他人无二，我从未注意到过他们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你们来晚了，你们将会失去这些爪牙。”弯刀刃贴上我颈部的皮肤。
“你们可以现在转身离开，或是看着我们把他们一个个杀掉。”老狮面人在维莱娜和伍德兰身后站定，“我们人比你们多，你不会想开战的。”
他们错了，城邦人不会在意我们的伤亡，他们只会连带我们一起杀掉。而且狮面人也许并没有这种战斗经验，但——面对骆驼骑兵的冲锋，连像样长矛和盾牌都没有狮面人毫无胜算。
我看到贝莱奈莉做了个手势，数个骑兵摘弓拉满，瞄准了那老狮面人的方向——不，不仅如此他们还瞄准了维莱娜或她身后的挟持者。
我得阻止他们！这个距离上射不准的箭一定会伤到维莱娜！
然而我刚想开口说话，身后的狮面人便捂住了我的嘴，我用力咬了下去，他手一个不稳刀刃便割破了我的皮肤。
“别动！不要命了吗！”身后的狮面人有些绝望地命令着，我能听出来他不想杀我，并不太相信我们出卖了他们的事情。
“唔唔！”我有话必须要说。
“那边的伊斯提兄！”贝莱奈莉再度开口，“别动了，你的血都流到胸口了，再来一刀血就不是流下来，而是喷出来了。”
她那带着嘲讽的话语令我们气愤，然而刀刃在颈，口被掩住，此时怒而不能言。
“老疯子！”她叫道，“我贝莱奈莉不受人的威胁，你们，还有那些背叛了我的人，若不退下，都将死在这里！”
她才是疯子！
“我们不会屈服！”狮面人中爆出了坚定的宣言。
“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她手挥下，箭放出。我死命挣扎也阻挡不了飞向维莱娜、伍德兰和那老狮面人的箭。
身后的人因放箭而慌张放手，我扑倒，视线跟不上飞来的羽箭。
我挣扎爬起，周围大乱。
狮面人一下炸了锅。本来就对我们罪证存疑的人们没有阻止我的同伴挣脱。
“天哪！”维莱娜的尖叫夹杂着我听不到的气音，她扑倒在我身边，毫发无伤，但我身边却是另一个身插两箭的人。
克莱桑，黄鳞片棕短发的女性类蜥人就倒在我身侧，胸口高低中了两箭，在人类身上是绝对致命的深度，她替维莱娜挡了致命一击。
另两个类蜥人也扑了上来，呼唤着意识恍惚的女人。
“刚刚那只是警告！”本来已经打算就势顺着弯曲的丘脊杀过去的狮面人们被贝莱奈莉中气十足的一声断喝定住了，“你们的乌合之众只会在我骑兵的蹄下惨叫呻吟，趁着性命和最后的尊严还没有被践踏前，留下你们的宝藏，滚吧！”
随着她的话语，剩下的骑兵也架起了弓箭。
“母亲！坚持住！”那个叫做莫列的年轻类蜥人和维莱娜一起拖着他的母亲后撤。
形势剑拔弩张。我们都知道狮面人并不惧怕死亡，他们现在等待的只是一声令下，无论是骑兵阵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等一下，曼苏尔的贝莱奈莉！”埃德蒙往前走了两步，举双手示意。
“埃德蒙·猛火勇士，你们若是此时弃暗投明，我们还有得谈！你们若坚持选择，莫怪我们无情！”弓箭手们有一部分瞄向了我们。
“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义理上的责任，谈何弃暗投明！”我走上前去抗议，“穆西司把我们当做弃子，你开给我们的也只是虚如缥缈的承诺，我们在蒂波失败你也毫无损失！”
“伊斯提啊。”贝莱奈莉摇摇头，“我是商人，我只做投资，不做明显的亏本生意。给你们投资回报太小，那做抵押的只能是你们的性命了。”
我才不管她的那套说辞，把人命和人情用金钱衡量是城邦人的嘴脸，养尊处优的他们不懂这一切的可贵。此前离开方舟号时我们就把武器留在了那里，如果现在弓在我的手上，我一定会用一枝箭来让她重新考虑我们的提议。
“所以你们还有什么要和我谈的吗？”商人下了最后通牒。
埃德把目光投向我，我知道一向足智多谋的他也再没有谈判的筹码。他向后瞟了一眼……是想要出卖狮面人和海盗吗？为了活命而像哈金一样出卖同为游民的同行者吗？
他看到了我的顾虑，摇摇头。别无他法，他向前走了一步。
“北方来人！”我听到贝莱奈莉的队伍中有人高喊。
是他们的增援？若是如此我们今天就铁定要战死荒漠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出卖了那些骑士，队伍中的骆驼不安地踏步，原本对着我们的弓箭也掉转了方向。
我急忙向后几步登上沙丘，看到的是北边扬起的黄沙。
怒吼声从那边传来，扬着黄风的马和骆驼队在沙海上驰骋，很快便来到了曼苏尔人侧后的那座丘顶。在此期间，因为双方都无法辨识那些没有旗帜和通报的人，没人轻举妄动。
待那些人站定，我揉了揉眼睛才敢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脏辫，蓝色头巾，破旧的衣服，在海上晒成红棕色的皮肤。
是海盗！虽然他们都是两三人一骑赶来，并非真正的骑兵，然而上百人的队伍中却有弓箭手、遂发枪手、长矛手和长戟手的组合。
队伍中有一个下马却如同坐在骆驼上的巨人，他走到阵前扯开嗓门喊道：“萨拉泽兄弟，我们来帮你们了！看来时机赶得正好！”
这已经不是正好，简直是如同梦幻和奇迹一般：“巨鲸”富森提斯，海盗的大统领亲自带着人手来解围了。
“大统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名为萨拉泽的小头目钻出人群，与富森提斯隔丘相望。
“这群墙里人用了电报！我们的电台听到了！那真是红草帽雅各的电台！”
贝莱奈莉的表情急剧变差，阴云密布。她原本还打量着赶来的海盗们，现在已经是怒目圆瞪地看向我们。
“你们……偷到了电台，却把它转手给了海盗？！”贝莱奈莉压抑着暴怒的嗓音沙哑而低沉。
“你是商人，而我是佣兵！”我抢在埃德前面回了她的话，“我们不做亏本生意，我们只选择开价更高的人！”
“无聊至极！”贝莱奈莉对我的嘲讽嗤之以鼻。
“作为腰缠万贯的城邦人开价却不如海盗，休怪我们不义！”我不依不饶。
“那正好，我只好在这里将你们一网打尽了！”贝莱奈莉拔出了腰间的遂发手枪，指向另一边的海盗，“你们的海盗朋友只有一半有坐骑，仍不是我精锐骑兵的对手！——骑兵队！冲锋准备！”
训练有素的城邦人稳住了阵脚，一百多人的骑兵队分成了三组分向丘脊两侧，两侧前排抽刀列阵前，一组挽弓列阵后，备战的架势让一部分海盗们也拉满了自己的弓弩。
而更多的海盗则是从背后掏出了一根铁色的粗管子戳在沙地里。
“且慢！墙里人。你们可识得此物？”富森提斯毫不畏惧地挡在己方阵前，手里也有两根这种一米多长约半尺粗的管子。
我没见过这种武器，但那管子两端都封着，很明显是中空的，管的一端侧面附着一个简单的金属零件。
“火喷龙！？”贝莱奈莉的声音中有了一丝犹豫。
“没错！火喷龙！我富森提斯还没见过不怕火的畜生，更没见过不怕火的人！”
我听说过这种武器，在一端半封闭的薄铁炮管内填入火药和弹丸，可以是杀伤人用的铁砂，也可以是对建筑和铠甲的实心弹，更可以填入包裹着脂球、油料等易燃物的空心弹。虽说其精度和射程完全没有保证，炮管只能用过即弃，但——
沙丘之间的冲锋必须经过丘脊，大大限制了机动空间；他们所在沙丘之间的距离不过百来米，瞄准一片不太大的丘脊对于任何受过训练的人都不困难；富森提斯提到了火，骆驼极其怕火，他们的火喷龙中若装的是燃烧弹丸，一旦弹丸在骆驼阵中炸开就会彻底打乱冲锋，落马和着火的骑兵和死人无异。
“卑鄙的海虱！不用下流的武器，你可敢和我们正面交锋？！”贝莱奈莉在硬撑，她的位置已经从阵前数米退回到了人群中。
面对数十根对着他们的火喷龙炮管，其它城邦人也慌了，不安由骑士传给了他们**的牲畜，骆驼开始退却。
“哈哈哈哈！墙里的小姑娘！你们打仗什么时候这么光明正大过？”
富森提斯一边嘲笑着一边扯掉了他左手拿根管子上的什么东西，然后重重将它斜插沙地里。
火光四射，轰的一声爆炸随之才到来。那管子里喷出了一条火龙，火龙头便是一颗烈焰包裹着的弹丸。
“嘭——！”在我看不到的沙丘那面，冲天的火球升腾而上，火龙则是渐渐伏回地面，唯独铁管还在熊熊喷火。
见了火和巨大爆炸声的畜牲受了惊，骆驼在慌张后退中挤到了其它同伴，骑士之间也发生了碰撞，数人在这次骚乱中落马。
火还持续在烧，炎墙我隔着丘顶都能看到。谁知道海盗们在火喷龙里填装了什么东西？沥青和重油燃烧的味道这才飘了过来。
警戒着这边的城邦骑兵眼中充满了恐惧，他们也许期待的是一场屠杀，然而并没想到自己可能会站在被屠杀的一面里，轻敌让他们陷入了难关。
“刚刚这一炮只是警告，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小姑娘！”富森提斯的声音远比贝莱奈莉的有穿透力，远远都能感受到他低沉嗓音和我胸腔产生的共鸣。
“留下你们的武器和一半骆驼！然后朝着北边滚得远远的！”他宣布，“不然，你们就会尝到三十五条火喷龙齐射的滋味！”
三十五条，这个数字并不夸张，对于城邦人来说就足够震撼。骑兵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冲在前面成为火龙的第一批牺牲品。
“滚的时候别回头，不然小心富森提斯叔叔用火喷龙捣烂你们的屁股！”富森提斯嘲弄着对手，然出于恐惧城邦人也是怒而不能言。
“……”贝莱奈莉已经不再朝向我们，我只能看到她侧脸上因咬牙而绷起的线条，那张颇为帅气的侧脸因为歪裂的嘴角而丑的不成样子。
哈！真是爽快！若不是气氛还很紧张我真想放声大笑，城邦人傲慢的脸被扭曲的时刻大快人心。
“我们走！”她过了好久才下命令，带头向后退去。
“武器呢？骆驼呢？小姑娘你年纪轻轻是聋了吗？”富森提斯提起了另一根铁管子。他的准头城邦人已经见识过，只要他想，下一发弹丸就会落在骑兵阵中。
“照他说的做。”贝莱奈莉把腰上的两把遂发枪扔在地上，雕花金属的枪柄华丽地映着当顶烈阳。
骑兵纷纷把武器解下，一部分人则下了骆驼，爬上其他人的背后。
贝莱奈莉回到阵前，愤怒的尖叫撕破沙漠中炙热的空气：“富森提斯！伽纳森！面具疯子！”
“我曼苏尔城邦一定要让你们吃到苦头！尊严的债，要用你们的血来偿还！”
富森提斯二话没说就拉响了第二根火喷龙。
那张因暴怒而涨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贝莱奈莉急忙指挥骆驼转向，那弹丸不偏不倚在她身后几米的地方炸开，慌乱中她几乎掉了下去，衣服也着了火。
“别回头！你老爹是怎么教你听人说话的？！”富森提斯吼道。
看着慌乱扔下着火的缠头和马甲的贝莱奈莉，我笑出了声。
“走！我们走！”她头也不回地带头跑去。
待城邦人几乎跑出了我们的视线，海盗们才收起火喷龙向我们靠拢。
矮个子海盗萨拉泽和其他几个海盗一路跑了过去，和他们的大统领拥抱。
“哈！我的弟兄们！你们的对峙很勇敢！”大统领也和他们一一撞肩。
“谢谢你们的帮助。”老狮面人也走了过去。
“我的弟兄和海的同胞在这里，我不能不管！”那巨人一挥手，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好那群傻子吃了我的计谋，真他妈打起来我们一百人也不太够啊。”
“计谋？”老狮面人迷惑地问。
富森提斯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嗨！我们哪有那么多火喷龙啊，三十多条里只有十条里面有填装弹丸，其它的都是幌子！”
确实，海盗不像经商的我们，他们很容易物资短缺，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火器？还好，还好贝莱奈莉并没有思考其中的可能性。松了一口气的我差点坐在地上，而席埃拉早就瘫倒，埃德苦笑着蹲在一旁看着海盗和狮面人的会晤。
伍德兰呢？他应该也在之前那几枝箭的覆盖范围内。不过看埃德并不着急的样子，少年应该没有受伤。
对了，维莱娜……还有类蜥人母亲克莱桑！
我急忙跑上沙丘，看到了另一侧丘谷里的三个类蜥人围在克莱桑身边还有站在一旁的黑发少年。
“小妖精！怎么样了？……”我一边跑着一边问。
维莱娜抬起头，蓝绿色的侧脸鳞片透着深深的悲伤。她那双黄绿色的大眼睛似乎湿润了，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我，又似乎在看着遥远的天空。
“伊拉。”伍德兰回头，却没说出后半句话。
不用说我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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