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桑死了。类蜥人强大的自愈在致命箭伤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那两枝箭太深了、位置太要命了，他们成功拔出了那两枝箭，之后却丝毫止不住喷涌而出的血。
类蜥人母亲在他们拖走她时就陷入了昏迷。他们救不了她。
带倒刺的箭割断了大血管，她们只能看着疼痛和失血让她迅速衰弱下去，泛黄的皮肤变得苍白发青，瞳孔因失去意识而扩成了圆形。
在弥留的最后时刻，克莱桑恢复了一时的意识。
她看了看她的儿子莫列，伴侣费内，还有刚刚认识的维莱娜。
“我足够老了，别伤心。”她嘱咐，“莫列，要过的比我好。”
“母亲……不要说话了。”纵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绷带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
“维莱娜，未来…幸福……”
维莱娜明白了她的话，在对方耳边说：“我会的，放心吧。”
露出空洞笑容的克莱桑闭上眼睛，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她不会和他们的祖先在一起。”莫列哽咽地握住了母亲的手爪，“我感受不到他们的祖先，她的灵魂会去哪里？”
类蜥人大概从没有过自己的宗教和崇拜，维莱娜小时候父母讲的天堂地狱只是欧罗巴中一支宗教的传说。
“她会和我们在一起，无处不在。”即使时间已经模糊了父母的面容，她仍然如此安慰着伤心的男人。
“在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另一手点在对方的左心上。
海盗和狮面人寒暄之后，后者的头领们看起来仍然忧心忡忡。
维莱娜和她的同伴在哀悼克莱桑，但山顶传来的激烈对话打破了他们的静默。
“我们打不过他们！”海盗大统领富森提斯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气恼，“即使打得过，我不会让弟兄们冒这个险！”
“可我们本来就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上一次我们手软了，结果就来了这群……盗贼，还有那些贪得无厌的寄生虫！”这是那个老狮面人。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我们怕，我们没有义务替你们卖命。”富森提斯坚持自己的立场。
“你们……”老狮面人无理可争，说到一半就停口，怂下了肩膀：“那怎么办，我们已经暴露了。”
狮面人一直保守着圣堂的秘密，然而现在位置暴露，城邦人再带着人马回来洗劫只是时间问题。
“那你怕什么，里面又没啥值钱的东西，或者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吧？”
老狮面人蹲坐在地抬起了面具，皱成一团的脸让他看起来有六十岁：“‘祖先’我们可以带走，但那里数十代人的英烈遗体呢？他们会钻进这圣堂的每一个角落，玷污我们的祖先英烈……”
“那就别让他们进来。”富森提斯蹲下拍了拍他的狮面人朋友。
“用什么？我们全部人的牺牲吗？”老狮面人露出了罕见的绝望表情，“我的同胞们不怕，但我们注定要在保卫圣地中灭亡了。”
“不。”海盗大头领挠着脏辫下的头皮，吊在上面的金属饰品叮当作响：“只要让他们进不去就好了。”
“你是说……”狮面人瞪大了眼睛。
“毁掉入口，让圣堂永沉地底。”
虽说类蜥人们和狮面人没有共同的信仰，他们还是按照狮面人的习俗给克莱桑举行了英烈的葬礼。他们为她歌唱，赞美她的勇敢和美德，感谢她为世界带来的希望，并祝她与祖先一起永存不灭。
在莫列的要求下，狮面人没有处理她的遗体，只将身体和面部用重重绷带包住，像是蜷坐一样把她安置在了圣殿侧翼里。
葬礼之中，伊拉回到了维莱娜的身边。伊拉握住她的肩膀，手也在发抖。那金发女孩是第一次参加外族的葬礼，也是第一次见到死去的类蜥人。她知道这对于伊拉来说象征着什么，所以很顺从地靠在对方胸口，让不安的伊拉抱她更紧。
葬礼结束，狮面人都哭了。
也许他们并不是为克莱桑，而是为了头领对于圣堂的决定而哭泣，但这让维莱娜感觉好受一些，她羡慕人类悲伤的表达方式，因为类蜥人没有眼泪。
海盗们把所有的火喷龙聚集到了一起，挖开弹丸和筒底的发射药，还有人拿出了备用的火药。敲敲打打之中一个简易爆破装置成型，狮面人将它置于入口内部的天花板下。
只有入口没有框架支撑，沙山重压着其下的石质天棚，只要爆破得力，转瞬间沙山便会压垮入口，掩埋整个大厅。
数百众人的远远注视，一个勇敢的小海盗冲进入口点燃了导火索。寂静的等待中，随着一声闷响和喷出入口的火舌沙山缓缓开始震动，石料崩塌的巨响震人心魄，然后便是沙尘冲天，一时间仿佛沙暴又起。
跪地的人们祈求祖先英烈的原谅，而维莱娜也在心里祈求克莱桑原谅她。
老类蜥人最后的愿望是让她把类蜥人的种族延续下去，她还没做好准备，就如同她第一次回绝对方的提议一样，她不能留下来。
到了傍晚，海盗就已经开始和狮面人告别，他们急急赶来时把补给留在了上一个绿洲，必须在晚上有动物在绿洲出没之前收回这些物资。
狮面人们带着复杂的表情与他们告别。有些人处于礼貌表示了感谢，有些人只是摇头，表示再也不想看到他们，更有很多远远地看着，眼神里带着和最初一样的冷漠和敌意。
到了分别时刻，维莱娜感到不舍。即使只是相处了几天，她也喜欢上了这三个同族。懦弱的费内是一个细心直至的男人，巧手会编织从草毡到藤栏的各种东西；冷漠怕生又相对火爆的莫列比她大几岁，聊熟了后他才会展现出他的健谈，经过他耳天南地北的故事都会被他串成一个庞大的故事，天花乱坠；而死去的克莱桑则是维莱娜所敬佩的女性，无私的母亲，伟大的求生者。她把自己所知的所有类蜥人种群的的消息都告诉了维莱娜，让维莱娜更多了了解了自己和父母的过去。
类蜥人们一直聊到不得不走的时刻，夕阳再一次沉下沙海，短暂的白天结束，双方都必须踏上旅程。
她与他们拥抱告别，并如此宣告：“对不起，但是我不能留下。”
莫列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我明白，你是他们的一员。”他转过身，让自己的脸藏在了阴影里。
轮到费内时，老类蜥人却紧抱了她好久：“我有一个最后的请求。”
他退后，将莫列抓了回来，一把推向她。
“他就归你了。”费内宣布。
“叔叔！……”莫列瞪大了眼睛。
“带他找到我们的族人，这是我和克莱桑寄予他的最后希望。”费内悲伤的眼睛深如潭水，“我已经走不动了，受不了海水的味道。但他还年轻，带他走吧。”
“我怎么能丢下你呢？！”莫列走向他的同族，被对方一把推开。
“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说出了伤人的话语，费内的嗓音已经哑如含沙，“她想让你活下去，寻找这个世界的美好！她想让你找到自己的伴侣，在这里，除了沙子和一个老家伙以外你能找到什么？！”
若费内是个人类他此时一定已经泣不成声，侧脸墨绿色的鳞片在太阳的最后一丝余辉下晶莹发光。
莫列无法拒绝来自长辈的请求，他紧闭着薄唇，獠牙咬得吱嘎响。
“不用管我，我很好。”费内关闭了心扉，“听话，不然……我们就要灭绝了。”
埃德蒙此时走了过来。
“我们得走了，你可以用我的斗篷铺盖，我和伍德兰共用一套就好。”他轻拍了下莫列，年轻的类蜥人无力地甩了甩头。
“可是我妈妈，就睡在这里……”
“你忘了吗，像维莱娜说的，她在这里。”费内做了和维莱娜相同的动作，“别说什么‘我会回来的’，我不需要你回来。”
费内不会撒谎，寂寥和恐惧已经填满了他的眉眼，但莫列根本不敢直视他。
“我太了解你了，你不要想驳倒我。去吧，快去。”费内开始着急了，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莫列的肩也在颤抖，维莱娜知道类蜥人青年心中的不舍和纠结只会比她强千百倍，她无权干涉对方的选择。
“去啊！”
颤抖的叫喊掩饰不住老类蜥人的悲伤，他背过身去。
“我去了。”只背着自己的行装，莫列也转向了伽纳森和海盗们前进的方向。
“去吧！”
但下一刻莫列又转了回来。
“再见！费内叔叔，再见！”莫列竭力地喊着，“再见——父亲！”
费内颓然地停下了脚步，然而没有转回来：“给我滚！！！”
这一次转过身，莫列没有再回头。
维莱娜不舍地回望老类蜥人孤独的身影，跑着追上了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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