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登临阁，老少二人席地而坐，中间放着一张纵横棋盘，两壶黑白棋子。说是老少二人，面容苍老者却精神矍铄气色红润，一头灰发，说是四五十岁也可，说是六七十岁也可。反观与老者对局之少年，却是气态衰颓，一头长发黑白混杂，一脸病容，时不时还会轻咳两声，拥炉围裘，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张脸尚是少年样貌，却也是苍白无血，远远观之毫无生气，便与尸体无异。
“天权，你入我门下，也已经满三年了吧。”老者拈起一颗黑子，轻轻扣在了一片白龙之间，轻轻提走三粒白子，原本已被白龙绞杀殆尽的黑子，在棋盘角落骤现生机。
“再过半月，便正好三年了。”病态少年轻咳一声，缓缓应下一手，“夫子收徒最久不过三载，莫非当真不能破例？”
“你若真能放下一切挂碍，倒也不是不行，为师也老了，膝下又无子嗣，正缺一人给我养老送终，你若愿意放下，为师可以允你。”夫子再下一子，六手之前还尽是白子的角落转眼之间已经黑莲遍野，不过区区六手，刹那之间风云倾覆，“但天权你扪心自问，做得到么？”
“……”简单的问题往往更难得出答案，少年并未应声，只是盯着面前的棋局，许久，才微微叹出一口长气，提起了一枚白子，却又是悬空许久，举棋不定。
“你们七人之中，你看似最为平和，与世无争，但他们都错看了你。”夫子看着面前的学生，微微一笑，“你是为师最有耐性的学生，可若非争心深藏，又怎能有这般耐心？看似隐忍不争，但驱使你如斯隐忍的，恰恰是那份比所有人都强烈的大争之心，天权，为师可说错？”
“夫子慧眼如炬，弟子如何瞒得过。”少年淡淡苦笑，落下了指间棋子，“不过弟子冒昧一问，夫子将来有何打算？”
“自然是找个清静所在归隐山林。”
“夫子若是……”
“打住吧，相同的话，你那几个师兄都已经说过了，为师若有出仕之心，又怎会收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当弟子？”夫子白了他一眼，打趣道，“此话休要再提。”
“……是。”少年再提一子，这一次却毫无犹疑，径直落下，反手扣杀夫子黑龙十二目，夫子再看之时，黑子竟然已经无处可落，不知不觉之中棋局已然收官，黑子占一百八十一目，白子一百八十目，竟然是正正好好的对和。
“大忍不忍，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君子无咎。”看着已然收官的棋局，夫子哈哈一笑，弃掉了手上提起的黑子，“真是，为师突然觉得，教出你们几个也不全是好事啊。”
“潜龙勿用，亢龙有悔。”少年也扔下了掌心白子，“历时三载，这还是弟子第一次胜过夫子。”
“你那几个师兄可还一次没赢过为师呢，足以骄傲了。”夫子拈着自己本来就不浓密的山羊胡子，开怀大笑，“说说吧，离开学宫，你有什么打算？”
“弟子又能作何打算？”少年又咳了一声，“不过是静心疗养，苟延残喘罢了。”
夫子又偏头看了看被他称为“天权”的少年，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你可要好好保重，莫要让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啦。”
“夫子莫要嘲笑。”少年摆了摆手，忽然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松开捂住嘴角的手，掌心赫然一抹猩红，“再说弟子哪还能算的上是黑发人呐。”
“天命难违，天权你便自己保重。”夫子长叹一声，起身离席飘然而去，“你已出师，这太学，为师住的也够久了。”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少年看着夫子离去的背影，霍然起身，“夫子意欲何往？”
“不过泛舟江海，归老田园，这未来的天下，终归是你们的。”
少年闻言驻足，许久，长叹一声，躬身作揖。
“弟子天权……拜别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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