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驾到!”
随着公鸭嗓子的一声呼喊,全场百官及其亲眷尽皆站起,对着声音来向,不约而同地执以臣礼。依照规矩,所有人都必须低头躬身不得抬眼,但是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会偷偷瞄上几眼,毕竟是天子,据说还是个大美人,且不说朝臣们见怪不怪,朝臣带来的家眷,有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也有姜子玄这样不入朝堂的公子男儿,对天子尊容的好奇那可就旺盛之至。再说今日乃是节假,本来也不会过于拘泥礼数,想来天子本人也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窥探才是。
“臣等,恭迎天子圣驾!”
不过姜子玄倒不是其中一员,反正过一会坐下的时候就能看到,何必急于一时。天子仪仗又不是没见过出巡行猎,哪里需要大惊小怪的。
“今日乃是节假,众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天子。”
声音听起来倒像是他更熟悉的姬铭晦,不过比姬铭晦要年长沧桑一些,语句中的威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随着平身二字,众人又统一落座,没了遮拦,姜子玄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来了这位天子。
和姬铭晦有八分相似的鹅蛋脸,玄袍高冠,威严具足。身边则跟着两个紫袍的太监和东张西望的姬铭晦。
那个和姬铭晦差不多高的小老头便是秉笔太监董成。姜子玄暗暗打量着姬铭觞左右的两位太监,手指依旧不安分地敲着桌面。那与之相对的,那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雌雄莫辩的就是掌印太监宫茗了。
看起来这两个太监都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啊……姜子玄心下疑惑,虽说心相未必相合,但是董成所作所为他却是知道的,一个能公然卖官鬻爵勾搭藩镇却丝毫不加收敛的内官,若他是得天子宠爱以此自污自保也还罢了,身为内官,却连天子都对其厌恶日深,这边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会是个聪明人。而那个宫茗本是先帝男宠出身,据姜冽所说前朝之时就是个只知敛财的庸人,除了一张脸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可取之处,这么来看当年他们拥白拾舟为魁首倒也不算意外。与之相反的是这位天子姬铭觞,看起来并非是他想象中“大号姬铭晦”的形象,看起来并非是怯懦昏庸之人,这倒是大出他之意料。
看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啊。姜子玄默默叹息,果然书上记载的什么卧龙躬耕而知天下事全他妈的是在骗人,村夫当年绝壁是四处游走打听消息的,死宅能知天下纯属胡说八道。
“今日乃是上元,佳节良辰,众卿不必拘礼。”姬铭觞扫视全场,脸上原本还留着的些许威严已经尽数化成平易近人,从容地举起酒樽,面对场下众人,酒樽双手对空而举,“还是依循惯例,第一樽,敬日月星辰,皇天上帝,佑我大周,山河万里。”
“佑我大周山河万里。”所有人同时举樽应和,随着姬铭觞的动作一同,将杯中酒液,倾在面前半空。
“第二樽,敬山川五岳,后土神祇,佑我大周,国祚无替。”
“佑我大周,国祚无替。”也还是跟着姬铭觞的动作,所有人将酒液垂手倒在脚边。
“第三樽,便敬我朝历代先祖,佑我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三樽礼敬天地人,姬铭觞举起酒杯,对空深躬行礼,场间众人同时起身,同样对空行礼,接着仰头,将这第三樽喝干。
“佑我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所有人再次落座,姬铭觞微微一笑,看向了一侧的姜冽,“姜公,这上元头灯本该由司空点起,但是司空朝务缠身,怕是要晚一些,但这头灯可晚不得,朕听闻司空已经让姜公替他点这开年头灯?”
“是,司空确实曾安排由臣来代替他来点燃头灯。”这般寻常的问话不必起身,姜冽也只是侧身正对拱了拱手,“距离这戌时还有半刻,不消天子督促,戌时一到,臣自会上台代司空点灯。”
“武官之首不在,便由文臣之首代行,司空的安排倒是恰到好处。”姬铭觞接过身边宫女的奉酒,单手提起对着姜冽遥遥一比,“姜公三朝老臣,尽心辅佐我姬氏二十载,司空不在,这头一樽,便也由姜公你代受了吧。”
“天子折煞臣了,不过略尽人臣本分,当不得天子谬赞。”话虽如此,姜冽还是托起了自己的酒樽,深躬回礼,以袖掩面,一口饮尽。姬铭觞点点头,抬樽抿了一半,又转向了另一边的皇甫明德,“皇甫公,你与姜公同是三朝老臣,忠心靖边十余载,我大周国泰民安,内仗司空令君尽心尽力,外赖皇甫公镇守国门以御戎狄,这一樽,朕敬你。”
“不敢当天子赞许,老臣愧领这一樽了。”皇甫明德同样举樽还礼,以袖掩面饮尽,姬铭觞也是一样的姿势,将这一樽彻底喝干。虽然贵为天子,但是这天家礼仪却是不敢或忘,一旦有缺,怕是会被史官记个轻慢股肱之类的名头,等她儿子继位,怕是谥号都会因为这几个字而降一档,美谥变平谥也就罢了,这要是平谥转恶谥,那可就是贻笑大方了。毕竟这帮史官的春秋之笔简直防不胜防,比如说《项羽本纪》的霸王自刎乌江,换个说法那就是“杀姬妾,率亲卫十余骑而纵,行至乌江,遇围,不堪辱,愤而自戕”。而且这帮子史官你杀也杀不尽,你砍一个出来一堆,回头他们名垂青史你遗臭万年。所以说大周开国就立下了史官不干政天子不改史的规矩,姬铭觞的父亲就是被史官们记了一笔晚年昏聩偏听,硬是从美谥变成了平谥,姬铭觞自然也知道轻重。
姜子玄在下面看着姬铭觞点着九卿的名字依次敬酒,有些无聊地摇摇头,转过头,正好与一边上官琰的目光相对,上官琰拢了拢耳边碎发,不为人注意地微微一笑,对着他的方向略提了一下酒樽,姜子玄也用同样微小的动作回应,二人同时仰面喝干,相视微笑。
说真的,姜子玄本人其实对于结亲之事颇为抵触,在他看来无论他娶了谁,都只是娶了一个生孩子的婆娘罢了,直到刚刚姜冽对他所说的话。现在他必须承认自己确实动了娶上官琰的念头,这个念头从滋生开始就一直疯长,完全压不下去。他可能是诸多世家公子之中在薄情馆住的时间最长的人,又因为自己相貌的原因从小与其他的女公子接触甚多,在他接触的女性之中,不乏皇甫旻长宁公主这样别人看来已经出类拔萃的女子,就算是与他以画相交的薄情馆主人莫轻离,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画友而已,她的画虽然不错,但对于文墨诗书只能算读过,姜子玄与她只能以画论友,却不能一舒胸中丘壑。更遑论原本只是与他亲善,但对他历来视为风雅废物的皇甫旻和姬铭晦。
但是上官琰不同,他与上官琰事实上并不仅仅是笛箫知音。他们两个的相似程度已经超出了所有知情者的想像,虽然交流不过是翠环山上短短半日对谈,但是其实他们两个都已经明白,对方和自己何其相像。他提出的看法,她能立刻跟上;她背一句经典,他也能接上下一句。和彼此交流完全不需要多余的废话,甚至可以说他们俩仅有的不同,除去男女之别,便是他画画还不错但字只能算一般,而她书法足可称家,却完全没试过丹青之法。
姜子玄必须承认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与己相似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蝶梦之中,他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和她相处真的非常愉快,所有的同龄人,只有她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也给了她这种感觉呢?她在想一舒胸臆的时候,想到的对象是我还是其他人呢?姜子玄摩挲着腰间的竹箫,漫无边际地想着。
也许她还有什么其他人可以与她清谈国事吧。念及此处,姜子玄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有些酸楚,不过是一个乐友,竟然让他一贯自以为波澜不惊的心境出现了动摇,这上官琰怕不是什么轩辕坟里爬出来的妖怪哦?
更时钟忽然响了三声,代表戌时已至,也惊醒了正胡思乱想的姜子玄,抬起头,只见面前背对他的父亲正了正衣襟,利落地起身,对着姬铭觞躬身臣礼。
“天子,戌时已至,司空犹然未至,臣请代司空事。”
“有劳姜公了。”姬铭觞点点头,一边的董成悄然走到姜冽身前,双手托着一只漆盘,盘上卧着一只玄色纹龙的火折子,这是除夕夜子时由内官制成的“岁火”,这一只火折子要保存十五天至今日,为的一是戌时臣首点上元头灯,二是今夜子时,天子亲点万化金光佛之用。
姜冽双手捧起岁火,再次对着天子御座行礼,亦步亦趋走向姬铭觞正对面,会场中央过道,这一边以天子御座为末,而另一边就是这上元头灯所在。一座小小圆台,立着一尊方正小鼎,鼎前祭台,放着一盏黑底红面的孔明灯。整个流程大概就是先用岁火点燃火鼎,再用鼎中火把将这一盏头灯引燃升空,便算完成整个仪式。
并没有什么难度,算是给百官之首的尊荣,不过这一次司空缺席,由尚书令代行,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酒樽,屏息静气地看着姜冽一丝不苟地打开岁火,将火种掸入火鼎,接着火鼎满满腾起火苗,姜冽拾起鼎中的火把,将孔明灯引燃,然后将火把放回火鼎,持着孔明灯等待它升空。
一切都很正常,姜子玄甚至打起了哈欠。
——直到那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和骤然腾起的火光,碎石纷纷扬起,掺着硫磺的烈风席卷全场。那火光如此突然又如此耀眼,瞬间就吞没了整座祭坛,也包括那个一身官服持着孔明灯等待放飞的背影。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过了许久才发出刺耳的惊呼与尖叫,巨响也惊动了会场两侧的御林军,天子御座瞬间被围城铁桶。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了天崩地裂般的雷鸣,只看见了肆意燃烧的祭坛。
姜子明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呆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映红半边夜空的烈焰熊熊。他也看见素来冷静的姜子玄疯了一样地跳下场间,不管不顾地就要往火里扑,半路上被跟上的皇甫旻扑倒在地。
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就和其他所有被惊呆了的人一样,呆呆地看着那滩烈焰,呆呆地看着那个白衣的少年一边在少女的钳制之下挣扎一边发出困兽死斗般的嗥哭,连玉冠也落在地上,一头枯草也似的头发披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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