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光源都熄了,只留一盏可有可无的摇曳烛灯。但是火炉边上的亮度照亮了挤在火炉边上取暖二人的脸庞。
“‘不幸的弃欲’,还是个铁匠。”
“哼哼……呼我弃欲就行了。”
“弃欲,先生你?”
“有何贵干吗?”
“没想到你还……除了做当铺,而且还做铁器。”
“什么好主意,总能想到。做生意脑子总是要灵活的,年轻人。镇边上的‘老铁匠’不打铁了,那就留给差不多能上手的人了,这手艺活。早年经商的时候,身上的小配件总是要亲自维修更替……现在,也差不多罢。”
“这是,在开锋?”
“对。淬火,提高这把刀具的硬度。”
“直接打磨,不好吗?”
“那是提高利度,不是硬度。”
“噢噢,打一把长刀要多少啊?”
“这个,五十金起步。”
“啊,那远致敬那把……短刀,大概值多少钱呢?”
“嗯——好好压价的话,大概能在六百金内购入罢……我的话?”
“啊!”
“那把短刀上精致的异国文饰做工不凡啊。刀身的石质是一种帝国几乎不见的黯岩,你仔细看,刀刃最薄的地方是透明……怎么了,新来的小伙计,你以后是想做这方面的生意?”
“啊,不。”
“哈哈,我还以为有机会招到学徒呢……不过我这人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招学徒,直接在隐……登记遗嘱……嗨,算了,没什么。”
“拾金那把剑呢……”
“那个我没经过手,拾金这小子精得很,他都算计好的,不会没事把这类底子透露出来。当初在那个孤儿院,就和他有一面之缘啦。”
“我倒是……没什么好透露的……现在我想我是不是最好有把趁手的刀……嗯,大剑,大概。”
“噢?休怪我说话直,看你这臂膀不是很有力气,拿得动长刀都是问题,别说大剑?老子年轻的时候都抬不动。看在永获的面子上!本老油条,就给先生,说几声诚心话。”
“这……你我谁也不认识谁……”
“那你倒是让我眼见为实呐。单手拿起那边那个木盾……”
说这话时,弃欲还在埋头淬他的火,不以为意。
“直接来个铁盾?”
“噗,你是不是帝国人啊,咳咳,民间怎么能用铁盾?一口国都音腔调挺像话的,听着明明。”
“诗人本来不关心这些的。”
“噢……哦。圣言引领。”
还没等弃欲抬头看,那几乎有门高的长木盾已被单手从倾斜逼仄的墙面上轻描淡写地取下,并单手斜向天花板高举起,无一丝动摇地斜抵在佝偻歪曲的天顶上。
“噢!”
这声努力试图咽下,但还是藏不住的惊叫,听起来是诚实不疑的由衷赞叹。
“我的技艺,在铁匠里,那肯定不怎么样。但我的货源,作为一个当铺主,总是不少的。好啊好啊,我的新主顾,以后的忠实主顾,你有什么样的预算呢?”
“要说有一千金,如何呢?”
“啊,一千金正适合它!恰如其分的身价——当然,您甚至,可以迟出金地来买它。”
那人弓着大罩衣覆盖下的身子,从暗处析梭析梭地摸出一把被泛黄的白布包裹的东西……
……
“我看你,没有说实话罢,可怜人?残废的‘老铁匠’,嘿嘿嘿。”
“你是什么人……躲在什么地方?从刚才开始就……”
“噢,我是刚才那个,看样子她和你很熟的嘛,对,就是刚才来看你的永获。我,可以肯定,是她新晋的同伴。”
“我只是一个潦倒的残废,我们家没什么可以拿走的。不管您有什么目的,请您高抬贵手罢。
看看这随意堆砌的床铺,上面的为牲畜预备干草!看看四处漏风的小园屋。
这里所有的破烂,您一览无余,也不会有兴趣的。
圣言引领!”
“喔喔喔,你倒是有胳膊有腿,眼角的余光瞄着我,犀利的很。也能听,也不是哑巴。你……不要搞笑了。”
“这,哪里搞笑。你不看见我这绷带下的累累伤痕么?还有我看不见,不知道你在哪儿。”
“唉,我没空和你继续扯谎。”
说着,克真从房梁上跃下,双足即杵在那人头边。
尽管那人意图掩饰,脖子还是本能地扭动避让了,伴随着身形的轻微蜷缩。
“我从你身上嗅不到新鲜血液的味道了,那些伤痕上凝固的血臭,不是好几个月前的才怪……
而且你的体温如此温暖……
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能感受到,在这个破烂的,石头与木头随意拼凑起来的屋子里,到处都是。”
雨荷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两步,继续说:
“那东西在我耳边作弄尖刺般的噪音;从我悄悄钻进来躲上房梁的时候开始,你身上的无形东西,就总在试图钻入我的耳朵,吱吱嘎嘎、没完没了。
你,一个装残废的骗子,不知究竟有何目的;想必所谓可爱的仆人,一样蒙在鼓里,你最好在继续这一幕骗局之前,向我坦白,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当然自由的,想作恶随你,但最好别威胁到吾现在身边之人。
大概猜一下,捣碎你的骨肉抛尸,大概不难。”
说着用她从野地林中摸来的一根断裂的朽木,用那裂口的粗大木刺不偏不倚地抵住了那男人的脖颈。
“……”
“十、九、八、七……”
“请……请不要再倒数了。”
那人乖乖坐了起来,跪坐,八指相交举起掩面,向跟前的克真做出诚挚的道歉姿势。这个姿势从不跪拜的都中人是不用的,但是汇流都之外的郡国,这是不被明面上提倡却仍然常见的,是谢大罪的姿态。尽管初来此世的克真第一次看见,她一看见也明白这个大约的含义是什么。
“陌生的大人……请允许我……继续保持……这,伪装。我不害怕死,但我终究还是要葬在自己的故土,即便亲友早已安息,我亦并非留恋世间的情思,总之这是我那故土之郡中人,人人之必然过程罢……大约是回应星辰之引领的某种大仪礼……所以请遂我卑愿,不要杀我罢。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伤忽然就好了。”
“噢,是这样吗。咳,停,貌似有人来了,我听得见。我下次 再来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需要我捎的,你甚至也可以提,我需要的只是你别阴谋我的同伴,只要你现在给我保证这点。还有,你对你仆人难道没有爱么……什么不留恋世间情思——以后少来添油加醋之语。”
“您误会了,那只是她,不知倦,在履行仆人之义务罢了。绝无出此之物。”
“噢,我就当信了。”
话音未落,克真已经从窗户翻了出去。
“哎呀,不可以动啊,寻奇!”
“没事了,我已近。不知倦,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弱到这还坐不起来呢……对吧……”
“是嘛?那,那,那,那真是,真是太,太好了。”
从现在开始,寻奇总算有勇气回忆起那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盘着腿,就坐在那儿,原地,凝视前方克真离去的敞开的窗,陷入沉思,也不知道不知倦在边上手舞足蹈又跳又叫些什么。
不知从早上开始一直凝聚的乌色愁云这会怎么忽地散了,柔和的阳光从窗里洒入,几乎让他眼前只剩一片耀眼的空白。
“不是……常识……”
有东西,从他嘴里漏了出来。
“盗窃者的觉悟。”
……
远致敬不知道弃欲叫永获去做什么:
伴侣的事情居然还不能让自己知道,远致敬心里一阵嘀咕。他插着腰,右食指指尖来回抚摸着他那随身短刀的刀刃边,都搓热了刃材,等着两人从当铺后面献身,就想试着追问一下。但若永获实在不愿意,他也甘愿放弃。
后来事情确实这样发展了。然而,这里其实无何可隐瞒的。仅仅在拒绝后,永获嘱咐着:
“在下现在心中烦乱,能届时再讲吗 ?”
远致敬于是边在刀刃边磨指甲,边满意地点头答应。
虽然注意到永获在往怀里揣着什么,终也没多在意。
远致敬今天一直跟着永获在这与汇流之都遥相眺望的不起眼的渔人聚居地——隐之郡,到处走访,见到了许多人,认识了许多永获旧日里的熟人。
永获依旧打扮地像个真正的贵妇人,尽管那些熟人们知道她暂时还不是。
也许她很快就是了,也说不定?到时候他,远致敬大概会是为忠诚的大将侍从罢,他忍不住畅想。
那些熟人里,有远致敬完全未曾相识的,有亦与他又过点头之交的,还有一位与他也是老相识了。
他看到有人幸福健全,也有人残废而悲哀。亦有人健全然而仍旧悲哀不可救药,或者衰老病痛但是仍然以某种毅力支撑着前行的身躯。
他忍不住去想,从他呱呱坠地的一日起,在这个曾与他相隔万里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来到的地方,许许多多有灵魂的生命,在无数个与他的时间线同一的时刻,经历过怎样的往事……
这里人们的每一份往事的织物,大概皆与他的有完全不同的纹样罢。
他也知道自己又不是诗人,像他的新朋友歌德,又不是哲人,想这些没有用,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但凡他的双手闲下来,开始在短刀上磨蹭的时候。
若说哲人,他不禁想到三百年前姓城里村的那位大哲人。
悲观主义的哲人说: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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