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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饶恕的功利之徒

不可饶恕的功利之徒

后面跟上了几艘船,但皆不紧不慢地被甩远了。

大概是“大草甸”中的一片片寿草,太过密长盛立之缘故,遇劫之外、无论何时,永获只觉得静悄悄,亦仿佛暗中潜藏着什么。不知还会遭遇什么,反正忧虑压心。

一夜凡入眠时,都在混乱的梦中度过的她相当疲乏;始终保持端坐之姿的浑身骨骼之周,缠绕着深深的僵直、切痛之感;数月里她几乎仅食粮蔬,使她口中生出一股,令人作呕之血腥味;烧出一道道血丝的干涩,怀抱着她的双睛;但永获仍顽固地、麻木地撑住这一对睑,朝下,望着前方紧隘的行船之景中的,微波起伏。

昨日之梦大概又是,关于族亲、关于弟妹们的,混乱无章之旧事;反复地出现,仿佛降梦的神迹光临,欲将某事告知。但是永获,从没得到任何启示。

今日的妆面,虽然廉价,但依然被完美地抹饰在,那素颜之上;她挨着永致敬的魁梧之身危坐到此刻,未曾靠到其上半分;前方已可极目望见中转之处——

一落独立水中之大高脚木屋,帝国之师凤毛麟角的水上岗塞,寒酸至极的“第二番海之关”,就在这里。

终于宽阔起来几分的航路,被几块朽烂的、生满螺壳触手而在浪里摇摇欲坠的木栅栏拦腰截断,迫使过客之属,从关楼脚下的关口通过、受出入边境之检。不过此处并不是帝国之边境,帝国的势力是足以覆盖无际之森中的诸岛的;这里只是御域——陛下直属之土的际限;除此以外,在万里波涛上之人,难以受到约束而随意远行之事,绝非不可能;在此登记造册,以免节外生枝。

按理说如此重要之关,犹一副年久失修、颓然欲坍圮之相;且不说常年风蚀使得纵横交错撑起其身的木结构龟裂腐朽,因为涨高潮时,大水能直接漫过那四柱高足,水中生灵,已然占据到此时看似高悬的瞭望窗口正下,仿佛留下一条趿拉的裙衩,垂入暗青之水。

此时不必再趋舟前进,也将漂流到关口前了;于是那船夫,忽然放下长桨,回首轻声,向乘者诸君,自言自语起来:

“吾一老朽——唔——亦曾为帝国尽忠之武士,乃是锐刃之走卒的一员。而……

那盗贼首领的纹身——在往日师伍中,似曾相识——

好了诸位,老朽这趟已将尔等送至应届之处,请在第二番海之关,携物下船罢。老朽不因故毁约,还收说好的六帝国金。”

武士?正在脑中演绎着如何再从守关人那里取得自由出入之权的永获,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头、又回想彼等海上之群盗,邋遢落魄、饥肠辘辘,无礼无节,全然堕落之野人,何有尊贵崇圣之武士之风有一丝相联?呵……实实在在的。

只是,仔细一想,彼等恶徒们,手中把持的双兵刃,及沉重的铳器,即使已经锈蚀的不像样,破损地面目全非,确也仍能看出优雅制式的依稀模样;甚至,在其人身上,还缠绕着支离碎裂的银甲;杂草般的乱发下,泛黄的眼珠里或许还留着某种执念般的坚毅……

然而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圣言不云,“谁为寇、皆为寇。”

她演算着不久后的功利把戏,思索着戏弄守关人们的细节……应该不会倒霉地,遇到真正有城中大人之等,日从西出一半亲临视察,是以不藏破绽:这也就是能做文章的地方——以边鄙之下等兵士所无知,逢场作戏。

在凡是可能的情况下抚弄一遍思绪后,永获想起昨晚,歌德宣称他是早年从遥远异乡而来,穿越东南边境而入帝国之土的吟游诗人;之前在帝国东南之内滞留多时,数日前方辗转来到汇流之都。

“也难怪。”其人颇有把握地,漠然于心中结语道,“东南侯、凋零大公之邦,那里人言谈口音,也和城中不大差异;虽在西都初来乍到之歌德,信手拈来一口纯正帝都音,想必,自然不足为怪。”

话说的确如此;可永获对御域之外的帝国之了解程度,亦仅限于此;她向来对困顿招致的寡闻,唯感重重遗憾;现在,总算有一缕,乐观之光,照射而下:

或许这位初识之友——异界边 银剑兰 歌德——将成为通向“彼处”的“窗口”,引向“掌握”的“地图”。

御域中的诸位郡主、远亲,新相交的远邦人,还有有一位便足够的忠实追随者;待缘分与金钱皆具时,她终将有一个贵族模样了;到时候,请这位东南而来的诗人,这位歌德,作首祝诗颂功罢。

以假乱真之戏码早已得心应手,毕竟如出一辙之情境中,曾若干回穿梭往来了,正所谓“仲兄之诞,全如常日”的道理,全然不错的;就是临时起意,“相中才士”,想拉再有一人助其百忙之中:

“老先生,尔今是渡船为业。可在下愿多付六十八金,唯请贵方更衣而着这,体面的常侍服,且充半晌之仆人。愚痴可观,贵方绝非不能通情达理之人,是罢?则何如?赋闲无事,不若多取劳钱。”

“……噢?既有三封上好麦酒之酬,老朽何能介意太多。只是如何?愿闻巨细……”

“到时,老先生不必多言,权当是哑了就行;端正仪礼,听吾号令。不过,敢问先生尚有将我之重,抱持而上尺余之梯之气力?”

“老朽毕竟也是穿过素银之甲,当过锐刃之走卒,自诩大丈夫之辈,何必言此。”

“……噢噢……人不可貌相……我是说,君之颜情举止,显得真够仁厚宽容的……”

说着打理行装,从中拣起旅行执事之服,为这位,久已离却世间之纷扰、躲在渔人之间打发余生的,前武士,打扮周整;让他看上去,完全是一名尊贵老成的旅行执事了,惟妙惟肖地。

拾金看了,满意地问:

“看来,当年之风,定然不凡。话说,作为掷金两方之中一人,这十分失礼,在下犹愿问——让贵方为用了——尊名大姓是何?”

闻之,那人沉默了一瞬:

“吾……老朽之名,本舍青石拾金,恰与君重名。”

听到这里,克真感觉很、非常好笑,有什么必要让自己的姓特别处在“人间”嘛?不过在人间还是好找乐子的,这点不容否认。笑点果然还是在老少重名这点上罢。不过她还是瞪了“诗人”异界边一眼——瞪得那愚笨之人,下意识地一哆嗦。

“嗯唔……永获,我觉得可以考虑让本舍先生也更深入地参与我们这次行动,其实今日请他来送绝无巧合,之前吾已与其人有数面之缘了……所以,如下要正式宣布的,也不妨令其人一听……”

“君的提议在我这里,从不难通过的。”永获的赞同便足代表意见的一致。

见状,小拾金清清嗓子,立个正直,语气平缓地陈述道:

“这次去寻找的‘秘藏’,据委托人所说,在诸多古典里皆有迹可循;在下正好又有一位亲友,是对这里边的玄奥多有见解的文才广识之士。昨日启程之前,尝急急前往拜会约谈;现以他的性格,其辎重又由我代取,轻装快骑,应已于隐之郡安顿完毕、此刻回身,先候我们多时了……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就在第二番海之关关楼上;须多留眼风,照顾一下他的方便,实则他确是不可或缺之人……”

……

那个刺客,也算是个老手了;他也并不对刺杀流放犯的任务感到有什么惊讶;杀人的理由,太多太多了;听说这次要杀的,是一个叫 高墙垣北枫祈言 的国都人——啧,国都人!

不过他得对这个时节此地的恶劣条件,抒发一番不可思议了。

这里可离他故乡不远。而他故乡在这时节,完全不该如此过分地炎热了:果然是流放之地啊,“饮水不能止其焦渴”。

说来也好笑,一个杀手居然一直在自己老家附近“打拼”,还真不怕家族多受流言之苦,排挤之难呐。

不过这其实亦是事出无奈;虽然一直混不到什么名气的他,想尽办法到尽可能外地些的贵人们那里受命,可是就像这次——即使他都靠攒来的微薄路费到帝都——汇流之都去讨生活了,又被任务指回原地。仿佛一个诅咒萦绕在他身上。

其实这个诅咒有一个更妇孺皆知的名字,那就是——嗜酒。

不过,虽然一取得酬金他就要找个廖无人烟之所,灌个烂醉如泥;但漂亮地暗杀完璧之前,他亦不曾松懈过;谁又敢在这种工作中松懈?猎人何敢嘲弄猎物呢。

不知为什么,从前些日子出发开始,他总觉得除了自己跟踪那流放犯之外,还有谁在,甚至自己也被跟踪了;他开始觉得是自己多疑了……他仍在拖延时间,争取让饥渴尽量消磨“猎物”的能耐;也更深入一些无人烟之地,以最小的风险与最大的把握击杀其人。

这时他回头,却看见了有个身影在向他打招呼。他眼里映入那模糊的身影,瞬时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由内到外都紧绷、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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