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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个恶心污秽的世界。你大可以认为这是年轻人无病呻吟的作秀,也可以觉得这是我窥见社会的一丝黑暗,就自以为将全部尽收眼底的短视。
你无视也好接受也罢,丑恶的事物就静静地摆在角落里,不容辩驳地存在着。
纵使姿容再如何秀丽的美人,倘若满脸恶疮,也只会徒惹人鄙夷罢了。
我有个小我两岁的妹妹,她叫李湉菡。
我对于她的初印象,就是娇小、美丽、脆弱。可等到深入了解之后,我愕然地发现,那份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的柔弱,仅止于她单薄而又纤细的肉体。
她的精神坚韧顽强得不似这颗星球上的事物,她的眼眸中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待人接物总是保持礼貌而疏远的态度,我从没见到过她像孩子那样天真活泼。
除了三岁那年,她在父母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羞答答地喊了声哥哥。那时候的她才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这个可爱的画面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相当依恋父母,我跟着父亲或母亲一起去探病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她微笑着贴在父母的身上,眼神是相当纯粹的敬爱与信赖。目光在注意到我的时候会悄悄挪开身子,她是在担心引起我的嫉妒吗?或者是单纯的害羞?
她看向我的眼神则要更加复杂一些,涓埃之微的嫉视,高高在上的审视,自然通透的凝视。她就像是在观察一面镜子,虽心中有诸多感慨,却不曾有半点敌意。她或许是将我视作她的某种延伸,能够代替她享受正常人生的一个分支。
我偶尔也会试着和她说说学校中的趣事,她其实并不感兴趣,但还是耐心地听着。我尝试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找不到共同话题,便也放弃了这般笨拙的讨好。
我在很小的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一直躺在病床上。
因为她看上去除了瘦弱一点,没有任何其他异样的地方,我后来才知道,在我与她相遇的短暂时间里,她尽可能地会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而我一转头,父母马上就收到一张病危通知书,她又得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挣扎求生,与死神搏斗。
我珍惜每一次与她相见的时光,尽管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是我的心里面隐隐有种预感,也许这次平平淡淡的探望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种疏离之中带着点点温情的兄妹感情,在我七岁那年彻底变质。我不再去祝福她一切平安,反而更希望她可以早日在病床上死去。
她只看得到慈祥的母亲与和蔼的父亲,只能看见那名义上是她两亲的两人,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于五十平方米之中,带着虚伪的面具大声朗诵的舞台剧。
她不会知道她的父母,是如何在家里撕破脸皮地破口大骂,为了在残酷社会中生存又虚情假意地复合;一次又一次地讨论要不要放弃她,露出几乎全部丑陋的真面目后,又悬崖勒马,继续心不甘情不愿地为她提供治疗费用。
这种行径,就仿佛是将她的心脏含在嘴里,缓缓咀嚼。任由那肮脏腥臭的唾液将其污染之后,又假惺惺地吐了出来,开始标榜自己有多么意志坚定、重视亲情。
真是恶心透顶了。
在目睹这一切之后,我感觉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他们丑陋的帮凶。
说到底,我根本没有任何经济能力,一个区区七岁的小孩,我上学、吃饭、穿衣都需要钱来供养,可父母能够赚取的钱就这么多,我扒拉进嘴里的每一口饭,都是在啃食她的微弱生机。我不再讨要任何的玩具,一点一滴地学着勤俭节约。
我发自内心地渴望这个纯净无垢的精灵,别落入这个污秽丑恶的世界。
然而,她康复出院了。
人生中第一次,我是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堪。
我不会为了我与别人之间,经济能力或者社会地位的差异而妄自菲薄,那只是愚蠢而粗浅的攀比,只有连自己在内什么都认不清的人,才会陷入那样尴尬的境地吧。
我感到不堪的,是精神方面的差异。
她是双翼尽墨,也能在蓝天上展翅翱翔的天使;而我则是四肢健全,却只能在深渊中摸爬滚打的猪猡。这可真是天壤之别。
我心想着我得为她做些什么,好让她别生活在那样一个充斥着争吵、辱骂与暴力的家庭环境里。那对从地狱里挣扎着爬上来的她算什么?通关的奖励是下一个地狱?
这可不是什么鬼畜的冒险游戏。
丧失两亲的家庭一定是不完整的,可丧失一个废物哥哥的家庭仍能幸福和谐。
基于这样简单明了的理由,我出手了。
过于直截了当的办法可能会对她的身心造成无可挽回的危害,所以,我用了一些更委婉的手段。索性,观众并非都是火眼金睛之人。即使是这么疲软而缺乏表现力的演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引爆起那头暴怒雄兽的汹汹怒火。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除了那道循声而来的幼小身影外。
面对发怒的父亲依然毫不畏缩,张开双臂像是保护我那样站在我的身前,即使看到我手中如山的铁证,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相信我这个在她七岁以后再没有看过她的哥哥,坚持站在我的面前为我开脱。让我的计划出现一丝裂痕。
那么,就立刻着手进行修正吧。
“我就是喜欢挊怎么了?拿着谁的内衣不一样呢?我难道有做错什么吗?少装模作样地训斥我什么了!”
我衣衫不整地站在原地,瞪着父亲的眼睛,以壮烈成仁的气势,大声说着我自己都恶心的话。妹妹哑口无言地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中除了羞涩和尴尬,居然看不到半点的愤怒。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居然还能原谅我吗?
“你这头畜生,你说什么!”
或许是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可笑肉球竟敢说出这样顶撞的话来吧,父亲气急之下一手抄起了我特意买来摆放在床边的棒球棍,好像是要杀了我似的冲了上来。
哎呀哎呀,真可怕呢。
她已经拿出了手机跑到外面打电话了吗?真是个冷静聪明的孩子。这样也正好吧,这么暴力和血腥的场面,也的确不适合让一个小孩子看到。
我护住脑袋,安然自若地接受棍棒敲击,这会让我变孝顺吗?
我暗自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默数五下之后,我适时地开始了惨叫与求饶,这算是对他实行暴力的正反馈机制,这样可以促进和加强他的施虐欲。
要是我本色出演,他大概会在敲打到第十下时感觉害怕和畏惧,继而冷静了下来。那么就没法对我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势了,自然也与计划相背离。
等到了约二十下敲击后,我的腿骨应声而断。
“啊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我双手抱着腿,放松了对眼泪和鼻涕的管控,任由疼痛将它们一窝蜂地召唤出来,将我的脸庞弄得一团糟。如果他情绪失控无法停止殴打,我有把握在三秒钟之内缴械并制服他,哪怕我已经被打断双腿。
他也总算是想起杀人犯法,愤怒地原地喘了会儿粗气,扔掉棒球棍转身离开。
之后的事情水到渠成,我先是辗转了几家医院,最后去国外治好腿。在将家里财产进行简单的公证以后,我签字与父母断绝关系,并从家里搬走,只带了一些基本的行李。
至于钱财这种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失之何忧,得之何喜。
那个站在家门口,沉默地看着我越走越远的妹妹,我是她人生剧本之中的一个反派。也不知她何时能明白,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也往往都是别人故事里的反派。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理由与决断,他们做出一个个看似荒谬的抉择,最终把故事引向好坏不一的结局。
我作为配角的故事已经结束,我也无心再去谱写新的篇章,若这是一部以我为主角的小说,那这部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波澜壮阔的小说毫无疑问已经完结了。
直到……她敲响我租下的廉租房的房门为止。
我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惊讶地看到那个身材娇小的天使,脸上挂着稚嫩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份装饰精美的食盒,朝我递来。
仿佛有一个大大的未完待续,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头上。
作为劝诫与回应,我默不作声地打开还微烫的食盒,把里面的菜肴与酱汁一滴不拉地浇在她的头顶,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她柔软的黑发滑落,浸湿了她的刘海,最后缓缓地滴落在她挺翘的鼻梁上。
我看着如同小动物般一动也不敢动的她,发出了一声冷笑,用力地关上大门。
这大抵已经是突破血亲渊源,足以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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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嫉视,犹仇视,此处引申为嫉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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