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会晤,并没有打消所罗门让人类与异兽们分开生活的念头。
但这也让他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现在对这些异兽的了解,如果想要构建自己理想中的世界,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此,他决定去旅行。离开这片土地去其他的大陆上探索。他要去寻找构建新世界的答案,就像当年来到他所生活的土地上的那名宣讲者一样。
第一站,便是那名宣讲者的故乡——神州大地。
大陆间的旅行并非易事,实际上,在那名宣讲者出现之前,所罗门还从未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大陆。
这也是那名宣讲者当年不被众人相信的原因之一。
那个时候,就算是深受宣讲者启发的所罗门,也对“神州”这个概念将信将疑。直到与巴尔他们这些“恶魔”联合以后,他才算是相信了“神州”的存在。
因为所罗门从这些“恶魔”口中知道,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的陆地,只是它们各不连通。其中的大部分都像他的故乡一样被“神”统治着。而除神之外的其他异兽会受到“神”的驱逐,只能逃往未被神明统治的大陆寻求生机。
而“神州”算是少有的几个神祗失去信仰之力的土地之一,也是流亡者的一个理想的去处。
“神州”似乎也乐于收留这些逃难的异兽。不过前提条件是他们愿意和“神州”的人们一起去其他土地上游说宣讲,将“神人平等”的理念传递到其他土地上。
毫无疑问,“神州”是所罗门旅行第一站最好的选择。那里对外来者态度更为友好,宣讲事业的发展也让那里的人们拥有更为丰富的跨大陆旅行经验,可以为所罗门将来的行程提供不小的助力。
于是,在巴尔、阿蒙以及亚斯塔禄的陪伴下,所罗门来到了异兽们口中的那片“神州大地”。
他在这儿拜会的第一个人,便是神州大地上当时的统治者——人王伏羲。
伏羲的样貌十分普通,高而凸起的颧骨、苍白的须发以及遍布皱纹的皮肤都表明他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可他的眼神中却依然投射着锐利的光,使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精神。
他们那次聊了很多。所罗门的到来似乎让伏羲十分地高兴。听他说,自从神州上的人类对神族的信仰逐渐衰落,神族没落之后,神州大地上便成了那些被驱逐的异兽的避难所。大量的异兽出现在了神州的土地上。初期还能和平共处,可后来随着族群的增多,不同的族群开始出现领土争端。结果弄得神州大地上一片乌烟瘴气。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依赖于人类情感中蕴藏着的能量,所以不会贸然做出伤害人类的事来。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做出保护人类的事情。
“嗯……神呐,看似高高在上,说到底,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啊……”伏羲忆起往事,“前次天降陨石,带下一只发狂的巨兽。与那些理智的异兽不同,它是个只知道破坏的怪物。那算是神州遇到的一次劫难吧。那怪物实力强横,很多异兽试图战胜,结果都已失败告终。眼看神州大地上的人类将要面临灭种的危机……”
伏羲顿了一下,似乎是咽了口唾沫,可好像又不是。他那原本透着光的眼睛却晶莹了几分。
“最终,却还是那被我们抛弃了的神祗站了出来。我至今仍然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她乞求我,让我们重新信仰她们,这样她有把握战胜那怪物……可我没有同意。”伏羲叹了口气,“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其他种族而活的。我好不容易卸下了人类身上的枷锁,又怎么会让人类再戴回去呢?再说了,适应了没有枷锁的生活的人类,又怎么可能再把枷锁戴回去呢?我当时说,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可实际上呢?我想我并不会有办法。”
“没有办法?可是问题应该解决了吧……”
“‘是吗?确实啊……’她……她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我会去尝试与那怪物战斗。虽说胜算不大,却也聊胜于无……我不求人类再信奉我们蛇神,只要你们心里还为我们留个位置,不至于我们的……我的族群灭族……就行了……’”
伏羲的身体略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然后,她便走了。在与那怪物搏斗数日后,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是吗?”看着伏羲悲怆的神情,所罗门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一不留神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伏羲回过神来,“总之,我十分认同你关于将异兽和人类分离开来生活的计划。我们这些年岁里派人四处作‘神人平等’的宣讲,也是为了平衡异兽与人类的力量,让人类能不在神的压迫下生活。若是你的计划能成功,自然是非常符合我们的初衷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事,神州大地一定鼎力相助!”
“那真是太感谢了。”所罗门礼貌性地回了句感谢的话。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对方的客套话而已。毕竟他所渴望构造的那个世界一没理论基础,二无技术支撑,完全是件没底的事。所以对于现在这位肯伸出援手的“神州”领袖,所罗门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他只知道神州这片土地对于异兽的事有些许研究,可研究得有多深却是完全不清楚的。对于这种如同在黑暗中找寻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出口的计划究竟应该抱有多大的希望呢?他不知道。但只要有人愿意,或者说口头表示愿意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便觉得甚是欣慰了。
当然,在神州逗留的这些时日也并非只是收获了这些客套话而已。所罗门在这里还获得了许多关于跨大陆旅行的经验。最令他惊异的,应该是神州的宣讲者对于“时间轴”这一假说的提出及研究。
依照他们的理论,世界上的所有物质都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时间轴”。时间轴会记录这个物质不同时间的状态,也是物质随时间变化发生状态改变的轨迹。当许多的物质聚拢到一起后,时间轴会发生共鸣,使得这些物质的时间轴以同一时间刻度记录物质的状态;而当这些物质分散得较远时,时间轴的时间刻度就可能产生差异。
这是神州人经历数次跨大陆旅行后总结出的经验之谈。之所以会提出时间轴这一假说,是因为许多多次旅行的宣讲者发现大陆间的体感时间差异太大了。有的人长时间旅行回来后发现神州的时间并没有变化太多,自己却已是古稀之年;有的人则在自认为很短的时间旅行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幼时的玩伴都已经到了和自己爷爷差不多的年岁了。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时间流逝的差异,神州人才提出了时间轴的概念。而随着对时间轴假说的研究,他们又提出了时间轴记录物质状态的假设。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破解时间轴的秘密,使得跨大陆旅行者能够跳脱时间的桎梏,降低研究因为时间流逝的差异而受到的影响。
所罗门觉得,这时间轴理论中关于记录状态的假设倒是与巴尔所说的“属性转移”的认知好像有点联系的样子。于是,便把这种认知方式告诉了神州的研究者们。他们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下,似乎还需要时间去理解的样子。
不过,所罗门当时所了解到的和时间轴相关的事情也仅限于此了。那个时候对时间轴的研究陷入了瓶颈期,一直没什么进展。而负责神州各项研究的九黎族似乎也把研究中心转移到了当年随着异兽坠落的陨石身上。时间轴假说的研究也就被封在了故纸堆里。
看到留在这儿也无法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所罗门继续踏上了他的旅行。
接下来的旅程就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了,所罗门所踏足的大部分大陆依然处在“信仰”这一情感的绝对威压之下。在“神”的土地上,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对于这种地方,所罗门一般不会驻足太久,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确切的说,在之后的旅途中,只有两个地方在所罗门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个地方是一片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土地,举目望去尽是些散落的盔甲与焦黑的尸体。所罗门刚一踏上这片土地,便恶心地不能自已。
他没有看到过真实的尸体,从来没有。神与恶魔的战斗是不会有尸体的,因为那些尸体会化作尘埃——依照巴尔的解释,那应当是信息的残片——被战胜者吸收。冲锋陷阵的都是异兽们,他只是在后方煽动下人们的情感而已。所以对于战场上的伤亡,他从来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如今见到这遍地的尸骸,见到这宛若人间炼狱般地场景,自然是不好受的。他努力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缓过劲来。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对于所罗门的反应,巴尔并不奇怪,“以往躲在神的庇护下,没有亲身经历过这血腥的战场吧?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你的世界构造成功了,这种事可能会是家常便饭。”
“这些……都是人类的尸体吗?”
“那是自然,你知道,我们是不会留下尸体的。”
“为什么……”所罗门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四处张望着,忽然发现远处的山丘上似乎立着一个人影。
“走,过去看看!”所罗门说着,便径自向那人影奔去。
那是一名身披长袍,灰发长髯的老者。头上戴着一顶尖角朝上的帽子,手中握着一柄枯木制的长杖。他默然矗立着,望着这一片狼藉,长叹一声。
“唉……”
“老人家……”所罗门喘了几几口粗气,“这里……”
“你们……”那老者却先他一步说道,“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吧?”
“欸?”所罗门没料到这老者会突然这么问,“……嗯,是的,我们不是这儿的人……”他慢慢站直了起身子,算是从刚才的奔跑中缓了过来。
“那么,由你们来做出裁判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吧……”那老人先是这么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才放开声音问了起来,“我问你们,如果一个人为了国家,拆散了一对原本恩爱的情侣,还逼着那男方忘却了一切去娶了另一个国家的公主来寻求他国的资助……这样做是否正确呢?”
“国……那是什么东西?”在所罗门的世界里,并没有“国”这个概念,所以对于这名老者所说的话也并不是很了解,只能这样小心地多问一句。
可他这一问,却让那老人愣了一下。
“是啊,国是个什么东西啊……”老人摇摇头,嘴上分明像有笑容,眼睛却又好像在流泪,声音也略微颤抖起来,“是啊……是啊!国是个什么东西啊!”
“老人家?”
那老者忽得嚎啕大哭起来,可不一会儿却又猛地收住了。
“我知道诸位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既然诸位能够来到这儿,那一定是有大本领的人吧。”老人指了指地上的一个人——他被人用长枪钉在了地面上,可看上去却好像还有呼吸的样子——对着所罗门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说道,“我希望你们能救救他并带他离开这儿。也许就这么提要求有些无理,但我真的……”老人说着,便要跪倒下来。
“老人家,你这是……”所罗门说着便想要伸手向前扶那老者。
可他的行动却被巴尔制止了。
“所罗门,记住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不要多管闲事。”巴尔用说教式的口吻说道,“再说了,这和跨大陆旅行完全是两回事。我们也没有救人的能力……”
可话说到这儿,巴尔却突然愣住了。
“等会儿,这个人!”巴尔突然改了态度,“我们好像能救。”
最终,他们还是救了那个人,并由阿蒙带着那伤者先行回去了。
巴尔决定救那个人,并不是突然发了善心。他会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如果他真的是人,巴尔他们反而救不了他了。当然,他也不是异兽。不过,也可以说他既是异兽也是人类。准确来讲,他应该是人类和异兽的混种。
就连巴尔,以前也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生物的存在。大抵是那里的异兽与人类比较相似,所以才可以通婚的吧……那名老者身上似乎也有这种混种的气息。
总之,这种混血可谓前所未见。巴尔觉得这实在是一种有意思的生物,因此才决定救他。
之后,所罗门又在这儿逗留了一段时日,才终于弄清楚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儿叫欧罗巴,天生地没有所谓的神明。
或者说,这里的异兽太弱了,只是比普通的人类略强一点,并没有被尊为神的实力。于是,他们便躲到了附近一片被称为阿瓦隆的土地上,不再踏足此地。所以这里的人们也没有信仰神明的习惯。然后,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们拉帮结派,形成一个又一个共同生活的集体。这个集体也被称为国。而各个国之间有时会有矛盾出现,便会引发如同他落下时所见的那副尸横遍野的场景,也就是——战争。
没有神明的土地,这儿确实是值得留意的地方。除却其无神的特殊性以外,它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强人”。从巴尔和亚斯塔禄的口中,所罗门发现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似乎比其他的土地上拥有更为奔放炽烈的情感,资料量也比其他土地上丰富得多。这儿也有很多写故事的人存在,所罗门觉得那些故事从水平上说比自己的恶魔法典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如果那些原先流亡的异兽回到这儿,获取了这里的资料,那将比原来强上不少。
不过可惜,这儿出现了一种名为骑士的战士。他们大都是异兽与人类的混种,或多或少带有一点异兽的血统,而且中间也不乏强者。使得那些觊觎这片土地的异兽终究没有再回来。
人类的思想能够复杂到这个地步吗?这难道就是无神所带来的结果吗?那么如果将人类与异兽分开生活,然后让这些混种维持秩序……是不是就可以使两边的世界同时走向新的繁荣呢?
带着这些疑问,所罗门到达了他旅途的最后一站——阿斯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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