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言观色,这是为人处世的基本。
然而对于条顿公爵阿德勒来说,他对于察言观色的理解和普通社会人不太一样。对于一个战士,对于一个在对战中依靠防守反击制胜的决斗大师,他的察言观色是为了更好的摸清对手的状态。动作、神色、呼吸,从中找出一瞬间的弱点与破绽,最后一击制敌。
所以,当他坐在卡尔的马车里,与对方以不到两三公尺的距离彼此相望,中年很轻易就觉察到了此刻少年身体的古怪……
或者,可以说是离奇。
“……你命不久矣了,十三位的。”
“我去,真的假的?”
“本应是真的,我只能这么说。”
听到阿德勒的话,卡尔哼笑了一声,一般这个时候还应该配以一个扭头的动作,只不过现在的少年却是一动不动。并非他不想,只不过现在的他整个儿都瘫坐在天鹅绒座椅上,除了嘴和眼睛,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了解你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我想我比你清楚咕!”
话音未落,在罗马街道上行进的马车前突然窜出几个不要命的熊孩子。虽说以瓦尔特的技术不至于发生事故,可这么一吓,即便是管家也不能准确控制住马匹。这轮轧过地上一块凸起的碎砖,整辆马车略微跳了一下,这足够让少年的屁股滑出座椅了。
不过在阿德勒的帮助下,卡尔没有受伤。
“……”
“谢谢,第三位的。”
“省省你的感谢吧,我不屑。”
“那我还不屑谢你呢,好心当成驴肝肺……”
明明自己难得想要讨好对方,可阿德勒轻蔑的眼神就和他的话语一样无情。自讨没趣的卡尔转动着眼睛,锁定着自己那把如同玩具一般的细剑被公爵放回了原来的角落。事实上,对面那位仁兄似乎是真不屑于自己有交集,就连刚才帮自己,也没有用手,而是靠着纯正教会骑士(单身)多年锻炼出的手速借花献佛,用少年自己的东西把少年推回了座位上。
此情此景,不禁让卡尔叹了口气。对于阿德勒眼神,也不由摇了摇头。
“难怪你会在会上和女皇吵起来……”
“那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我知道你有充足的理由和她吵,这就足够了。为了这件事我再在这里跟你吵,那就太没意思了。”
“哼,故弄玄虚。”
阿德勒双手交叉包于胸前,年龄是卡尔三倍左右,威望也差不多如此的公爵有充足的理由看轻卡尔。只不过口中与肢体动作表达了轻视,可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对方,似乎他对于少年并不同他嘴上说的那般没有兴趣。
而眼下最大的兴趣,莫过于卡尔这“命不久矣”的身体。
“你身上有魔法的味道。”
“你懂?”
“我不懂,可我已经和许多法师交过手,魔法的气息我能闻出来。而你的情况……非常糟糕。”
“不是糟糕的程度,我知道我自己,就算下一秒突然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问出这个问题,阿德勒双眼闪出锐利的光。正如阿德勒这个姓的含义,他是一只猎鹰,有些时候他也不介意成为一只秃鹰。
“十三位的,我们没见过几次面。上一次是在佛罗伦萨,那个时候我就觉的你很蹊跷。迄今为止我见过很多人,包括像你这样的弱者,但像你这么羸弱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比较感兴趣。毕竟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仍旧在呱唧呱唧满口胡言的人,其实身体机能……呼吸,心跳,血压,都已经到了濒死的临界点。”
在草原上,当秃鹰出现,就意味着一个生灵即将逝去。而秃鹰会一只注视这那个快要死掉的东西,直到他死掉为止。就如同阿德勒,他敲起了腿,身体向前,饶有兴致看着即将出现在秃鹰面前的食物。
“每一次见到你,你的身体状况都不同。比方说这次,前一秒还行走如风,现在就像个瘫子一样坐在我对面。有些时候你能够将你身边那个女孩从地面抱到自己的腿上,可有些时候你看上去却连把剑都拿不动。我看得出来,你的弱小并不是你装出来的,你一直都没有限制身体的潜力,可到底是什么让你的素质机能这般忽上忽下,我很好奇。”
“所以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个战士,十三位的,战士尤其到了我这个岁数总是非常在乎自己的身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好奇,也可以理解为我不希望你身体上的问题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想你不需要担心,第三位的。我不认为那个给我下诅咒的家伙会浪费时间,给别人给你下个同样的。”
“诅咒?”
“确切的说这应该不是诅咒,不过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那是谁给你下的诅咒?”
“你还要问啊……”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回答我。”
阿德勒的措辞和以往一样,仍旧让卡尔无法招架。自佛罗伦萨两人产生深层交集后,这点仍旧没有改变。
尽管少年并不想回答他,可无奈刚才诅咒发动后的效果仍在,他没有办法将头撇过表示不耐烦。思考了一会儿,卡尔决定说实话。
说一个问问题的人可能不想听到的实话。
“……龙。”
“……”
“你还想问下去吗?”
“你真是疯了……”
“是你自己想问的,我只不过是在如实回答。”
“够了,我不想问了。”
也不用再问了。
明白这点后,阿德勒将前倾的身体向后靠去。他略微向后侧了侧头,独眼的余光扫到了马车前车窗的边缘。那扇小窗的另一边是驾驶座,上面正坐着一个因为晕车而坐在那儿的孩子,还有一位他的故人。
……既然卡尔现在在死亡极限上的起伏与龙有关,那一定是与那件事有关联……可那件事发生的时间,少年是不可能牵扯其中的。换句话,卡尔之所以会被龙诅咒,是因为她涉及了那个事件的遗留问题……
而且,那一定是自愿的。
“你不想问了,好吧,那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好好一个年轻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去干涉你们这群老人曾经的事情里,还落得个被诅咒的命。我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是不是在想这个?”
“我没有必要回答了,我说了,我不想在和你谈那件事。”
“行,那不谈了,反正被诅咒是我自己的事,我也没必要跟你说太多……”
说着,少年的眼睛向斜上方飘去,没力气转头的他最多,也就只能做这点程度的小动作了。
可很快卡尔又看向了阿德勒,脸上浮现出意思诡异的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对着脸色有些阴沉的公爵,少年试图转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换了个话题。
“……不过,有件事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说说看,我自己来判断我是否感兴趣。”
“不不不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就是会上最后的那个问题,那可是你提出来的。”
“……十一位的事情?”
“对,就是关于那个欠钱不还的莱奥,是你向他提问的,结果是我替什么也不知道的他回答了……可,其实关于那个问题,我这边是有下文的。只不过碍于一些面子问题,我不方便在莱奥在场时当面说到。”
“……”
虽然阿德勒并没有说话,但看得出,他的兴致又被勾起来了。看着他的样子,不知为何卡尔却并不怎么高兴。一开始卡尔忌惮阿德勒的地位与实力,总是以较低的身段试探对方,可随着两人交流的加深,少年却发现了这位对方几个比较致命的弱点。尽管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但心里却已经泛起了嘀咕。
这位公爵实在是太好懂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这次会议上与对方处于同一阵营的时候。
“阿德勒,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会议结尾的时候说过,教会压根就没有给我们十三骑士团预留经费,想要钱,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听上去他对我们很不关照,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不要卖关子,你想说就说,我不会强迫你说。”
“还说没强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告诉我,不赶紧说就把你宰了。”
“如果你想,我可以满足。”
“行了行了,别吓唬我。我知道你没什么耐心,你对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就像是教会对于那位老朋友一样。”
“仁至,义尽?”
听到这两个词,公爵有些惊讶,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嗤之以鼻。就像是卡尔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惹了他有些不高兴。阿德勒略微抬起鼻尖,俯视着瘫在那儿的少年。
“我记的你说过教会并没有处理十一位的预算申请,每次他的申请交到教会手中,结果都是石沉大海。这就是你说的仁至义尽吗?”
“是啊,这就是矛盾点了。试想一下,如果你是教会的工作人员,有一个人每年都拿着申请单跑到你这里去申请一笔根本就不在年度预算里的钱,你会怎么做?”
“我?哼,我能怎么做,我肯定不会批准,还有别的答案。”
“不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不是宽泛的那种‘怎么做’,而是更普通,更具体的‘怎么做’。”
“我没时间跟你绕圈子,直接说结论。”
“啊,你这人怎么这么木啊……”
对于对方的反应,卡尔也是无语。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是简单的A到B,若要解释是要兜些圈子。可阿德勒似乎不懂这件事,他的样子让少年感到些许前途堪忧。
可无奈他必须解释,不然他永远没有办法让这根木头开窍。
“……这样吧,第三位的。你就想象一下,我是十一位的莱奥,你是教会的工作人员,我拿着申请来了,你怎么拒绝我。”
“没有钱给你,滚。”
“……”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这种拒绝方式,这就是落实到‘普通’与‘具体’的‘怎么做’。”
“你真是莫名其妙。”
“一点都不莫名好吗,一般情况下就是这样,在我们商会也是这么操作的。如果有人以申请预算的方式找财务要预算外的钱,我们的财务会当面把申请退回去,然后要求对方以另一种预算申请以外的途径重新填单子。整个过程恐怕连一分钟都不到,而我们的莱奥也能很快得知申请被拒绝的结果,以及申请遭拒的理由。”
“……”
“干嘛不说话,你觉察到矛盾了吗?”
“我……说不出来,我只知道哪里似乎不对。”
看着对方低头思考的样子,卡尔明白,他对面的公爵已然是尽力了。对于现在的阿德勒来说,能够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好。再去强求,便没有意思了,不如还是直接告诉他答案为好。
“行了,这我倒是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矛盾的地方就是莱奥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申请遭拒,而且他之后一次又一次,不停地给教会打申请,并且每次都在经历了一段流程过后才被拒绝。”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的申请有被认真审核过,即便教会的预算里并没有钱留给他。”
“开玩笑。”
阿德勒摇了摇头,口鼻之间全是露骨的不屑。
“有谁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对于教会来说,审理一张自己根本不会出钱的申请,这确实是没有意义的。能有意义做这种事情的人,只可能是那些能给他拿出钱的人。教会当然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他们用了一个更有效率的办法,就是将莱奥的经费申请通过自身这个平台,交给了那些与教会相关,却又不完全属于教会,但又有能力解决那个老赖经济困难的群体或个人手上。在这件事情上,教会只是作为一个中间人存在,所以莱奥的申请被驳回,那肯定和作为平台的教会没关系。他们也不可能回答出为什么莱奥的申请被驳回,所以每次莱奥得知自己今年又没拿到钱时,只能从教会那里得到最为简单的答复。”
“既然教会没做什么,那仁至义尽的部分体现在哪里?”
“这还不叫仁至义尽,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却得给莱奥在外面找到融资途径。还得当做中间人在两头传话,到头来自己也没钱拿。而且莱奥索要经费做的研究,很容易就被较为底层的那些没文化的异端审判官误认为是异端信仰,想要从最高层去限制基层的行为,这成本可是很大的。为了一个研究员做到如此地步,不叫仁至义尽,我都不知道叫什么了。”
“……”
卡尔说完了,阿德勒并没有立刻回嘴,也许是少年说的太多,他想要等等看看还有没有后话……
不管怎样,公爵花了点时间,消化了一下少年刚才的话。他略微颔首,视线看着下方,思考着那些让他在意的部分。
不过对他而言,也是时候该让卡尔说出答案了。
“那,教会到底十一位的申请给了谁,又是谁这么残忍,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申请回绝了。”
“这简单,你只要想想有谁身处教会的组织体系中,却在平日的身份里整日做着与金钱相关的事情。控制着教会这个组织大部分的赞助,亦或是在另一个身份中,有着怎么用也用不光的闲钱。”
“……我想到一个。”
说着,阿德勒抬起了头。
那个人,公爵前几天刚刚见过,而在当时,他和对方还发生了一些不快。如果按照卡尔刚才列举的条件,那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且巧合的是,那个人和十一位的莱昂纳多是同乡,他们都出生于同一座城市。
“第九位的‘马太’。”
“还有我,你不要把我给忘了啊。”
最后,少年不忘从垂下的又受伤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尽管他现在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但起码在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恢复后,他稍微能动弹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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