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喂第三位的，你愣在那儿干嘛？”
“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一个箱子上。”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现在也坐在箱子上。拜托，我可是个商人啊，走南闯北跑生意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马车算是我的第二办公室了，重要的东西当然得放着。总不见等见了客户，结果到签字时才发现契约放在家里没带出来，那才叫见鬼了。”
“你就不怕车被人偷了。”
“拉倒吧，谁要是敢偷我的车，我保证他第二天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地中海里。”
我倒觉得现在的你更适合躺在地中海里……这么想着，阿德勒哼笑了一下，随即他转回脑袋，不再看着背后的卡尔。撑着那块结实的木头，另一手在这个隐藏的储物空间里翻了两下，可并没有发现他想要的东西。
“你说的那些申请表放在哪儿了？”
“啊，应该就在靠左边有个比较大的木盒子，找找应该有。”
“不行，你这儿太乱，我不知道是说的是哪个。”
“乱？这不可能，我这里的文件每天都会被我的秘书整理得紧紧有条。倒是你，第三位的，别给我翻乱了。反正你要找的是一个枣木盒子就对了。”
“……啧。”
听到少年的话，公爵口中碎了一声。这话让阿德勒产生了一个冲动，他看着眼前放置着少年大量商务文件的箱子，咽了口唾沫。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与年龄，他最终还是没在那箱子里蓄意破坏。只是照着卡尔的话翻了几下，然后抽出了一个A3左右的东西来。
“这个？”
“拿近点……嗯，就是这个了。”
卡尔点了点头，得到对方肯定答复的阿德勒则扭了扭身子。对于他这样高大的人来说，在这辆狭窄的马车中反身寻找座位底下的东西，显然有些难为他。放下了木头座板，艰难地转过身后，公爵终于又让自己的身体，与座板之上柔软的天鹅绒接触了。
坐在上面，享受着从腰酸背痛中解脱所带来的**。阿德勒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战利品，然后掀开了盒子的搭扣……
打开着这个盒子的过程，就像是在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只不过这些文艺复兴时期的人能不能理解新世界的含义，那是另说。
“这什么啊？”
“别问我，我也解释不清，要问自己去问这些申请的主人去。”
说罢，卡尔耸了耸还不怎么灵便的肩膀。他知道正在翻阅文件的阿德勒，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毕竟当他一开始审批这些由莱昂纳多递交上来的经费申请书时，他的内心也是奔溃的。
与其说十一位的“达太”递交上去的是经费申请，不如说这是专利申请了。
“这个……‘tancurrus’是什么东西。”
“‘坦克战车’，他设计的一种战车。碟型车体由山核桃木包裹的严严实实，刀枪不入，铅弹也打不穿。内置人力车轮，从里面就可以操作，不需要用马拉。突出部配备十八门小口径加农，可向四面八方进行无死角射击，火力强劲。按照莱奥自己的话说，这是能远胜法兰西重装骑士的大杀器”
“你信吗？”
“我反正是信了。”
“你想这么说就这么说吧，十三位的，看看下一个。”
留下一脸狐疑的神色，阿德勒将这一页设计图纸翻到下面。可转换心情般的调整并没有取得成效，下一张图纸上的未知符号与标注，仍旧看的公爵一愣一愣的。
“这又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个螺旋形的……这是风扇吗？”
“这就叫‘螺旋扇’，以螺旋形式盘成三圈，当它旋转时会自动向下传导风力，配上特殊杠杆可以在夏天时放置在庭院里，然后坐在底下乘风。同时据说只要旋转的速度足够快，这扇子能自己飞起来，只不过我从来没见识过。”
“……看样子，是越吹越神了。”
“可不是吗，不过最神的应该是下面那个。”
“下面那个……我了个……”
“哎呀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你翻到什么了？给我看看。”
“还挺夸张的啊……”
“哦，这个啊，这是个……”
“‘飞行器’，我说的对不对。”
“嘛，算你个全对吧。不过就这玩意的‘鸟’样，估计是人都能猜得出来。”
“……这玩意儿真的能飞吗？”
“呃，很遗憾地告诉你，它不能。”
“……”
对于卡尔的回答，阿德勒默不作声。而以少年的视角，他看出公爵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也许真是应了那句话，机械是男人永恒的浪漫。即便今年快五十了，面对这些未知的奇特装置，阿德勒的心却像少年一样。
这点卡尔很能理解他，毕竟相较于对方，自己才是正儿八经实打实的少年……
只是如今，对于莱昂纳多的那些图纸，作为商人的卡尔，已然优先于作为少年的卡尔。已经对这些图纸进行审核过的少年，肯定不会再像初见的阿德勒那样兴奋了。
“这个东西不能飞，它必须要在高处出发，才能够向前滑翔一段距离。换句话说只要你坐上去，你就永远没办法升高高度，迟早要掉下来。而且驾驶它滑翔需要的技巧水平超高，一不留神就是倒栽葱摔成肉酱，操作难度非常地不亲民。”
“你知道的挺详细的。”
“那当然，他的每一项发明我都帮他把样品做出来过。十一位的到底有多没用，我最有发言权。”
“够了，我没兴趣听了，告诉我答案。”
说着，阿德勒将手中的图纸卷成圆棒，放在手上敲了敲。虽说公爵应该不会用他打人，但看这架势是有些吓人。他指了指卡尔，轻轻摇了两下头，问了一个他一开始的问题。
“十三位的，我已经知道十一位的经费申请是走了你们的途径，也知道了他每一年的申请被否决是你和第九位做出的。现在我已经照着你说的翻看了他每年的申请文件，你也是时候该向我说明，你们到底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拒绝给他钱。”
“……所以，我说实在的，第三位的。会问出这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犹大’，也是个‘商人’。前者可以让你毫无理由地否决掉他的申请，不过这不能解释第九位的‘马太’也和你做了同样的事情。所以你一定是以‘商人’的身份否决掉，可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你们这些商人会拒绝投资这么有前途的发明。”
“……有前途？”
“你对我的话有什么疑问吗？”
被阿德勒这么一瞪，少年立刻无话了。不过寻求解答的是公爵，他当然不可能对卡尔太凶。
给了一个凶恶的眼神后，阿德勒再次展开手中的文件，翻找出他所要的，展示在了卡尔的面前。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tan……‘坦克战车’。尽管这东西在我本人面前可能并没有什么威力，但如果这样一个刀枪不入的怪物冲入由普通士兵组成的方阵，哪怕只有数辆也足够造成恐慌，摧毁敌人的士气，让军队变成一群逃跑的农民。如果这玩意儿可以被造出来，我敢保证它绝对会成为以后战争的主流。”
“这话可不能让莱奥那家伙听到，否则他尾巴可得往上敲了。”
“我是实事求是，倒是你，放着这可能是今后各国争相制造的东西不投资，却把带着这项设计的申请驳回，我实在无法理解。”
“……听你的语气，你是不是想买几辆回去。”
“如果你有的话。”
“关于这个问题……相信我，第三位的，你不会想买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相信你这样一位出色的战略家，你是不可能用能够武装三队火枪队的钱去换一辆需要九个人足足训练一个月才能操作，而且只要从顶端观察口往里面扔个爆弹，或者在外面泼个火油就报废的残次武器的。”
“……”
这回换成阿德勒愣住了。确实，他作为军队统帅，对于强悍武器的兴趣肯定很强烈。但对于这个价格，他做出一般人都会有的反应。
在火器发展的初期，由于工艺与冶金学的落后，一杆火绳枪的制作简直就是在烧钱。尽管后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再过个几十年就会彻底改变，然而现在也只有像商业共和国扎堆，可以说富到流油的的意大利才会有大规模的火枪装备。而对于阿德勒这位条顿公爵来说，那么大的一个普鲁士，现存的火枪也只有八十挺，勉勉强强只能凑出一个火枪队。一听到坦克要三个火枪队的钱，他算是被吓到了。
再看了眼手中图纸，看上去随随便便的寥寥几笔居然要这么多钱，他不禁对卡尔的话产生了怀疑。
“真有这么贵吗？”
“拉倒吧，我可是把它的样品给造出来了。你是不会知道我到底在这个项目上，被莱奥坑了多少钱。”
“为什么要这么多钱，这不就是个大木桶，再往里面塞几门炮吗？”
“外面看是这么简单，贵的是里面的那样东西。”
卡尔抬起胳膊，向对方伸了出去。看样子，少年的身体恢复的还行，再过一会儿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眼下，他还需要公爵帮他翻动那些文件。
最后，卡尔敲了敲另外一份翻出来的东西。那看上去就是一块木板，只是在木板的边上还画了两个轮子。
“为了要让它不借助外力，靠内部的人力就要跑起来，这辆战车的底盘其实是由这种人力自驱车拼接起来的。”
“你等等，‘人力自驱车’？”
“别问我，那家伙说的话我基本都听不懂，而且每次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只会用‘啊这是蒙娜丽莎说的’，来敷衍我。”
“蒙娜丽莎又是谁？”
“这你得问他本人了第三位的，我真的回答不了你。”
卡尔摇了摇头，看他的样子，显然阿德勒是真没办法从他这儿得到答案了。只不过被刚才的价格一吓，稍微冷静一点的公爵意识到自己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结太久。一开始他的问题只有一个，现在他得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好吧我不追究了，你说重点吧。为什么他的设计都没办法在你们商人这里拿到投资，你只要回答我这个就行了。”
“如果只是回答你这个问题，我现在得告诉你，这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没有办法让我们赚到钱。”
“为什么？是因为他的发明没有价值吗？”
“那倒不至于，他的发明都很有价值，只是成本比那些价值来的更大。”
“就拿‘坦克战车’来说吧，它为什么那么贵？”
“贵的不是它外面的防御木板，也不是里面的十八门火炮，最贵的东西是为了让它能在内部动起来而使用的‘人力自驱车’……而这个‘人力自驱车’里面最贵的东西也不是它的材料，它内部的几个小零件。”
“……好吧，我想把事情梳理的简单些，可十三位的，你又把事情说复杂了。那我就再问一下吧，那几个小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17世纪标准化的）恒定压力螺旋弹簧，（19世纪标准化的）八十齿均匀齿轮，（18世纪标准化的）规整螺纹金属螺丝钉……哦对，还有为了起这个螺丝钉用的螺丝刀（同样18世纪才出现）。”
“那都是什么玩意儿？！”
“总之都是些让我们的工匠们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车床上呕心沥血了大半个月。废了好几十斤材料才做出一个合格品的东西。尤其是那螺丝钉，小拇指甲盖那么点大小的东西要刻出五圈突出来的螺纹，我还为它废了一个工匠的手！”
“停，我没兴趣听你的牢骚。你就告诉我为了造着一辆‘坦克战车’花了你们多长的时间。”
“整整半年，烧了我茫茫多的钱。结果测试下来，虽然四周是刀枪不入了，可都是木头的，防不了火箭，在外面镀铁皮又超重，本来速度就慢现在更跑不了。顶上开了个观察口，往里面扔一颗炸弹里面的人就全死了。但那个口子又没法封起来，否则里面看不到外面。而且若是封住，内部就是一片黑，什么操作也做不了。最扯淡的是，十八门火炮看着很美，但只要开一炮，车里就都是硫磺味，四周又不透风，呆在里面，几分钟就能把人呛死。”
“……行，我想我不用再为什么了……”
就这样公爵叹了口气，把手中握着的文件随手仍在了一旁。他又扫了一眼边上的东西，只是这次他的眼神中倒没了迷恋。他看着卡尔，少年的表情显得有些激动，想来当时的景象一定让他记忆犹新，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只不过若阿德勒所看好的“坦克战车”是这幅德行，其余发明又是如何，仔细想想也显而易见。
“所以十一位的发明大部分都是这样子的吗？”
“那倒也是不至于，比方说刚才提到的几个小玩意儿到有些用处。比方说那螺旋风扇，当玩具装骚气无可厚非，只是真要乘凉，不如雇个人专门给我扇风来得好些。还有一个叫做‘猫眼’的小玩意，居家防盗挺好使，只不过那个小透镜制作成本太高，大户人家又有私人保镖看不上，不适合市场推广。”
“说来说去，就是没有用处。”
“可不是。”
卡尔随声附和，他看着阿德勒已经将那些文件重新放回了盒子里，然后等他再把盒子放回座位底下的箱子中。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让有气无力的身体靠在了马车的一边，向那位公爵阐述了一个对商人而言理所当然的事实。
“成本高昂，性价比低，又没有市场推广价值。如果他能靠这些没什么用的发明从我们这些商人手中要到经费，那意大利的商业社会也算是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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