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梵蒂冈宫的前广场上,瓦尔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驾驶座上。与他相伴的只有卡尔那辆显摆的马车,以及前面那两头拉车的畜生,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马栓处的干草。
大约五十年后,他所在的位置会兴修一座巨大的教堂,也就是后来比起梵蒂冈宫更为人所知的圣彼得大教堂。而眼下瓦尔特所眺望的广场也会随之翻修,想必到那时,管家所看到的景色已经比现在宽广美丽得多。
不过对于瓦尔特来说,前广场的景色却没什么意义。倒并不是说那个年代的圣彼得广场前身不够漂亮,只是因为他正闭着眼睛,进行着冥思。
尽管在表面上崇尚禁欲与节制的教会前,身材巨大的管家与花里胡哨的马车相搭配,着实相当显眼。像现在这样得以不受打扰的冥思,本该是种奢望。只不过也亏了某位圣骑士的福,基本上每个经过这里的人都被广场上毁坏的喷泉所吸引,瓦尔特这边却成了其次。
微风吹过,拂过四周的树木扰起一阵叶片婆娑。水流从新的喷口无力地留出,又回到罗马古老的下水道里。走过的人群熙熙攘攘,各自说着他们自己的事情。而瓦尔特一直坐在期间,呼吸,吐纳,与自然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和最初时一样。除了一些细微的晃动,他就像是这座前广场中的一个雕塑。
于是,瓦尔特就这么坐着,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足足坐了四个多小时,也就是他与卡尔努依到达这里后,所经过的时间。
然后就在这一刻,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而能够在这位管家心无旁骛时唤醒他的人,这个世界上恐怕暂时还没有第二个。
只不过看向梵蒂冈宫的入口,那个唤醒他的人却没有出现。这是自然的,以那位连自己走路都嫌累的少年来说,从会议场的西斯廷礼拜堂走到这儿,也是需要花不少时间的。只不过瓦尔特在冥思中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气息,于是身材高大的管家便跳下了车,提前做起了出发的准备工作。
他摸了摸两匹马的脖子,牵起缰绳,将它们带离了干草的天堂。在瓦尔特冥思之前,这两匹马已经得到了照料,心情不错的马儿在被拴在马车上时并没有表现出反抗。重新上了动力的马车被带到了宫殿门口,瓦尔特站到了车门旁,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按道理说,就他的准备工作,不一会儿卡尔就该出现在门口,搭上马车启程离开了。不过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瓦尔特却迟迟等不到该来的人。不知不觉间,那些在梵蒂冈宫进进出出的人也开始将主要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毕竟马车就在梵蒂冈宫的入口,对某些人行程阻挡,被指指点点也是理所当然。
可瓦尔特没有理会,四十八岁的德意志人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耐心地等待着,就像他在几个小时前一直在做的那样。
“……”
“……”
然后,有个人从梵蒂冈宫的门口走了出来,那人走下了台阶,然后站到他的身前。
只是瓦尔特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因为那不是他在等的人,所以没这个必要。
“……”
“……”
沉默依旧在两人间继续着,看瓦尔特没有反应,那人便换了一个位置,走到了管家的身旁。背对着马车,那人和瓦尔特一起看向了宫殿的正门,也开始等待了起来。尽管看上去,那人似乎并没有在等着谁。
只不过随着那人的就位,如今宫殿前的障碍更多了。一辆马车,加两个身材高大的人,让那些进出梵蒂冈宫的人颇感不便。只不过就算他们面有愠色,在看到那人与瓦尔特的面相时,全都选择了多走几步,而不是出言提醒。就这样,他们都被晾在那儿,共同化身为前广场上摆在错误位置的雕塑。
“……你真的不觉得我们应该换个位置吗?”
“……”
“怎么这么冷淡,以前那只就算所有人都嫌烦也嚎个不停的小狼去哪儿了?”
“……”
终于,那人忍不住说话,可对于他调侃式的搭话,瓦尔特仍旧没有回复,甚至连看都没看对方一样。这让搭话的人感到有些窘迫,可又无可奈何。
又过了几秒,他的身体略微松弛,叹了一口气后,那位中年人摸了摸自己右眼。布料的质感还是那么的熟悉,失去这只眼睛后这么多年,他确实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自己,甚至都回忆不起那两只眼睛都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用自己的独眼看着天空,同样是德意志人的第三敕命骑士团团长,条顿公爵埃里克·耶格尔·冯·阿德勒看着天空,似乎那里才是以“猎鹰”为姓氏的他应该身处的地方。
身为条顿公爵,第三位的阿德勒本不该和第十三位的“犹大”扯上任何关系。就像是在会议上,他极力地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参与了海尔辛事件一样。可眼下,本该飞在天空的鹰去与“犹大”的管家如此亲近,身份高贵者放下了姿态,与一个仆役交流着。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年龄相仿,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德意志人,或许是因为他们都为教会工作的人,又或许是因为站在宫殿门口的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相似的气质,就连站姿几乎都一模一样……
巧合若是太多,那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小狼啊小狼,要不要猜猜,我现在在看什么?”
“……”
说着,阿德勒放松了身体,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体不经意地向后靠去,左腿搁在右腿上,将身体的重量交给了马车支撑。
失去一只眼睛是很不便的事情,比方说不转头,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瓦尔特是什么反应。不过常年残疾的生活,早已让他养成了与人并肩时待在右侧的习惯。大概过了几秒,看到瓦尔特转过头来,公爵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
“我在看我的那只鹰,还记得它吗,当初我让你摸过它,结果你被它咬了。”
“……”
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瓦尔特回答。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阿德勒继续保持着放松的姿势。看着天空,碧蓝中飘着一些白云,干净的没有一只飞鸟。可阿德勒的视线焦点却在天空中摇摆着,仿佛正在追逐那只在天空中盘旋着的无形猎鹰。
可这怪异的举动,仍旧没有让瓦尔特开口,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化。管家盯着公爵,只是在做这一件事而已。而如此简单的回应不知为何却似乎是阿德勒想要得到的,能让一直不理他的瓦尔特看着自己,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无言的时光又持续了一小会儿,阿德勒用他稍微带点岁月的声音缓缓地说了一句
“我是不会道歉的,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会做同样的选择。如果你想要恨我的话,就尽情恨吧。”
“憎恨不属于我,选择不属于你。”
“……”
无言的错愕写在了阿德勒的脸上,也许瓦尔特的打破沉默让人不知所措,又也许是这句话的含义他无法理解。当公爵转过脖子,正眼看向“犹大”的管家后,瓦尔特却转了回去,眼神再次锁定了宫殿的门口。
然后,瓦尔特的口中发出了一个声音。
“驾!”
“咕!”
毫无防备之下,公爵的表现有些失态。平日里,阿德勒身后的马车只有瓦尔特能驾驶,拉车的畜生们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式地向前走了两步。这对于礼仪端正的人来说这毫无影响,可对于正将自己身体靠在他人财物上的阿德勒,却让他狼狈了一下。
所以,管家是因为这个才看着自己的。回过头看了看那辆散发着暴发户气质的马车。公爵摇了摇头,随后他看向了他熟悉的瓦尔特,看向了马车主人的贴身管家。
结果,即便公爵对管家说了很多,可管家今天对公爵说的话,仅仅只限于刚才那句“不知所云”的话语而已。
在尴尬的氛围中,阿德勒觉察出了这点,他整理了一下不合身的服饰,调整好自己的站姿。既然对方已不会再与自己交流,那他待在这儿也就变成没有意义的事情。可他并没有立刻抽身而去,散会之后的阿德勒仍旧站在那儿,和瓦尔特一起等待着同样的东西。
就算没什么正经理由,也许仅仅只是想要和自己的过去多待一些时间。公爵闭上眼睛,用他最习惯的冥思,度过这一段虚无的时间。
“……你怎么这么慢。”
“这话……好像轮不到你说啊。”
看着在自己马车前睁开眼睛的阿德勒,卡尔的表情并不怎么好。应该说眼下的展开出乎了他的意料吧,少年怪异地看着对方,迟迟没有走下梵蒂冈宫前的楼梯。
“瓦尔特等我是因为他要来驾车,可第三位的,你等我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散会的时候你走在我前面,可你怎么这么慢,十三位的。”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又不是只身一人进的会议室啊。”
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回答对方的义务,卡尔仍旧如实回答了,不过这态度是另说。只是不管卡尔用了怎样的措辞,他所说的理由却从宫殿大门的一侧探出头来。
“……呜。”
“别怕,出来吧,又没人吃你。”
“……”
望着怯生生的努依抗拒着卡尔拉拽,阿德勒再也没法说什么。自与第五位争吵之后,幼女的行踪对于会议室的几位就成了谜。显然,之前和别人吵了一架的自己,已然成了年幼孩子心中恐怖的存在。只是碍于一些东西,他不可能去解释。
看来只要自己在这儿,努依就不太可能愿意走下那个楼梯,明白自己已经被讨厌的公爵无奈地摇摇头。他看了一眼身侧的故人,尽管瓦尔特依旧没有看向这里,但该打的招呼,阿德勒已经打完了。现在的他唯一需要做的,也只是抽身离去,去和他自己不知到哪里鬼混的同伴们会合……
“诶等等第三位的,你别走啊!”
“凭你也敢叫住我,我和你很熟吗?”
“哎别这样第三位的,我和你是不熟,但我们可以慢慢熟络起来不是吗?”
本想用当时在山坡上同样的方式应付少年,可没想到卡尔居然在这个时候固执了起来。公爵看了看四周,因为卡尔的话语,进出梵蒂冈的教会相关人员,开始关注起他这位原条顿骑士团大团长与“犹大”的互动。对于阿德勒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万一风言风语往上传,对于他和波兰人之间的但泽之争,显然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正思考如何拒绝的阿德勒,却被卡尔又一句话封住了思路。
“话说回来,你是想去哪儿?如果你是想找你家副团长的话,他现在可不在你住的酒馆里。”
“这和你无关。”
“我知道他在哪儿,要不要我带你去呢?啊对,就算你不想找他们,我也可以顺路送你到住处……”
“我说了,这!和你!无关!”
“咦!”
稍微强硬的措辞,让努依颤抖了一下。原本还抗拒着卡尔拉拽的幼女,现在却自己缩在了少年的身侧。
这倒是让局势变得更尴尬了,众所周知……呃好吧,对于一个将自己的表侄女从十几岁照顾到二十一岁的人来说,阿德勒从没有恐吓小女孩的习惯。只是眼下,如果能让努依害怕自己,从而避开卡尔的纠缠,倒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尽管是一时冲动之举,可阿德勒却不再打算修正。他离开了卡尔的马车,穿着他家表侄女给他挑选的不合身衣物,径直远离了众人……
……
他,没能走远。
“哎呀呀亲~~~~吓唬小孩子可是不对的哟。”
刚走两步,公爵就被那位全欧洲最麻烦的人物拦住了去路。
“……有何贵干,圣骑士。”
“哎呀讨厌啦,叫伦家‘小菲菲’了啦♪”
没说两句,拉齐奥那一身的贱气就已经骑上了脸。虽然没人注意到他到底什么时候蹲在了那个地方,但那已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圣骑士自有办法出场。而且他的出场,存在感总是能爆表。
“哦哦好腻害,原来卡尔亲每天都坐着这么腻害的马车啊。伦家好像是被迪欧酱扔到这里来的,我也好像坐坐看哦。”
“……下来。”
“啊!终于发现你了,知不知道‘小菲菲’想死你了啦,瓦尔特大叔……”
“再说一遍,下来。”
“……原来你还能对我这么严厉啊,我是不是该放心了呢……”
身为圣骑士,几乎没人敢对拉齐奥这般讲话,但他似乎并不介意瓦尔特这么说,甚至还露出了一些以“奇葩”的标准不太正常的表情。原来拉齐奥还能这样正常的说话,这事在场两个与管家有关联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原委。作为当代圣骑士曾经的养父,现在在马车旁站着的人是唯一能让圣骑士正常对待的人……
……能让在十三钟声内灭绝一座城的拉齐奥,正常对待的人……
“……”
“……”
“住手小狼!”
出声制止的人是阿德勒,实际制止的则是主人卡尔。尽管差了十位,但作为十三敕命的一员,他们都无权干涉总团长,圣骑士拉齐奥的意志。在一瞬间,两人同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避免了一场不得了的大灾难。
只不过除了他们两个以外,似乎没人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望向四周,刚才还看着宫殿门口的人现在纷纷低下头。在梵蒂冈宫,几乎没有一个人没吃过拉齐奥这朵奇葩的苦,当圣骑士出现在卡尔马车的车顶,这些人就识趣地绕着路。虽说脚步匆匆,却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而当事人双方,拉齐奥和瓦尔特只是看着对方,气氛似乎一片祥和。只是在阿德勒喊出那句话后的没几秒,看着瓦尔特的拉齐奥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贱。虽然圣骑士跳下了卡尔的马车,从管家的身旁走过,绕到了马车的前方。
至于瓦尔特,他的视线并没跟着自己曾经的养子而动,而是仍旧看着马车的顶部,似乎想着什么……
“……瓦尔特,车顶的脚印回去了再擦。现在我们要走了。”
“是,少爷。需要我……”
“那不是你的事情,回到驾驶座上。”
“遵命,少爷。”
终于,在卡尔下达了命令,对于条顿公爵与圣骑士都不理不睬的管家迅速回应。他面朝少年,单手捂着胸口,恭敬地回了个礼。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另两个人眼皮底下,只是他们到底作何感想,无法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
只知道在拉齐奥跳下马车后,这朵奇葩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阿德勒的身旁,并没有公爵高大的圣骑士用绑着十字架的右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贱笑地说着。
“公爵亲,要不亲来代替伦家去坐坐卡尔亲的马车吧。”
“……不用了。”
“讨厌啦,伦家都已经这么说了亲怎么能拒绝伦家捏……我建议亲应该去坐坐,这话是身为圣骑士的‘小菲菲’说的,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
圣骑士的话语,皆为圣言。
而刚才这朵奇葩在梵蒂冈宫前大声嚷嚷的行为,也等同于告诉所有的目击者,是圣骑士菲戈里欧·D·拉齐奥让第三敕命骑士团团长与“犹大”同行。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去找那朵奇葩理论吧……
“……遵命。”
“太见外了,我只是建议而已……好了,什么什么的会开完了,伦家要去找迪欧酱要饭吃了。公爵亲!卡尔亲!瓦尔特大叔!明天贱~~”
与佛罗伦萨的那次一样,这朵奇葩再一次轻轻地走了。阿德勒和卡尔目送着他,却也说不出一句话。
而从刚才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幼女努依来说,恐怕是一场噩梦了。
今天一天,她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比方说莫名其妙被带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目击两个不得了的人在吵架,然后又被少年扔下,在不得了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好不容易忍住不哭到了会议结束,却在出门时撞见了之前见过的“了不起先生”。
啊,多么糟糕的一天啊。这么想着,幼女拉扯着卡尔那只与自己相握的手……
“……情况不对!”
“诶?”
“汝小心!稳住了!”
面对另一个自己突然发出的警告之声,幼小的灵魂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便明白“紫月巫女”所说的事情。不成熟的狼人身体发挥出了普通状态下的全力,硬是支撑住了十七岁少年的身体。
托着卡尔的沉重胳膊,努依费力地抬起头,因为头上的兜帽遮挡,她只能最多只能看到卡尔的嘴角。可那下巴与露出的脖子,已经看不出血色了。
“……别问,扶我一下……”
“嗯……”
乖巧的幼女应了一声,然后她努力了一把,用她娇小的身躯支撑起卡尔的体重,让已经无力的少年能够像个正常人那样,从台阶上走下,在迈上马车的台阶,坐到自己那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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