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奇怪的安静。
卡尔姑且不论,即便在车上,他还是依然看着手中那本但丁神曲。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这样百看不厌,至少努依是不懂。
不过问题出在了幼女身上。
虽说因为旅途的疲惫,从佛罗伦萨一路赶过来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中度过的,不过这可不代表她清醒的时候也是个安静的小姑娘。事实上,这一路上卡尔可没省过心。当幼女醒过来的时候,这个孩子可一直都缠着少年不断地要吃要玩,就是不肯让他好好地看书。
但她现在可安静了。
兜帽还是罩着,因为现在人多了,也说不准谁会突然心血来潮偷瞄一下窗户玻璃看到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正因为如此,穿着得体的努依此时此刻更显得淑女,没了她平时那种过度活泼的感觉,反而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十足的年轻千金大小姐。
正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很端正,两只眼睛也没有东瞄西瞧,而是直直地看着斜下方,差不多就是卡尔鞋的位置。这样,也就避免了和任何人的视线接触。当然,包括少年的。
卡尔安静着,没人打扰他看书当然安静。努依安静着,这也已经说了。而坐在驾驶席上,瓦尔特自然也不会去管车厢里发生的事情。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着,不知不觉,这辆马车在罗马城里行进了很久很久。
“……是时候该去找个旅馆了。”
“……嗯。”
突然间,看书的卡尔冒出了这么一句。随着这句话,他和幼女之间这长达五十二分钟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这个细致的时间是卡尔自己算出来的,因为那个时候世界上对于“钟”的定义就是挂在高楼之上那种超大的简单机械。而第一块能够随身带的“表”,则还要再等上一两百年。
在他刚从“圣童”转成一个商人的时候,教他做生意的人……好吧其实就是第九位的“马太”朱利亚诺告诉他商人最重要的两个特质。一个是契约精神,一个是时间观念。前面一条姑且不论,巧的是后面那条倒是少年天生的能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也许是后世被称作生物钟的东西,卡尔对于时间一直很敏感。所以,他知道自他们进入关卡后已经过去多久,也知道现在大概是下午的两点出头。
总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如果他想要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与所有会参加这次会议的重要人物碰个面的话,也该找个地方落脚了。这点,幼女还是知道的。
不过到底该去哪里,对罗马不熟的幼女就不知道了
“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
“……呜。”
“我是说真的,我对这里也不熟。”
说着,少年做了书签,合上了自己书。这句话听上去感觉像是在瞎说,因为从他当上这个“犹大”开始,卡尔已经来了好几次罗马开会了。别的不说,至少晚上睡在哪儿离梵蒂冈最近,少年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卡尔确实知道靠近梵蒂冈的哪儿可以住人。但同时,他也没有瞎说。
“原本我以为我会晚上才到这里,不过托瓦尔特的福,时间大大提前了,所以……我想该去见见那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问题不是能住在哪儿,而是该住在哪儿。
想到这个,幼女又一次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幼女”……吗?
“好吧,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到底是我们的‘小努依’还是我可爱的‘小紫’。”
“皆为一人,没有区别。”
“一心同体,两个人格共享所有记忆与情感……这种事情就算我知道,但读者老爷估计搞不清楚吧。你这样切来切去的还说自己是一个人,别人会不买账的。”
“……?”
“只是比喻而已。我喜欢看书,我只是在拿我的阅读经历在说事。”
说着,卡尔晃了晃手中的神曲人间篇。幼女是个狼人,这样将一个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很容易就能激发出远古的狩猎本能。不过当她的注意力观察到那本书上面夸张的爪痕,回想起当时在镜子图书馆里大闹的事情,她立刻把头撇了过去。
同一件蠢事做两次什么的,那就真的太蠢了。
“总而言之,只要你们两个还不能统一对自己的称谓,那我还是只能讲你们视为两个人看待。如果你不想这样的话,起码就别再说什么‘汝’和‘吾’,说一声‘努依最喜欢大哥哥’……你试试?”
“汝……吾……咕!随汝吧……”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无论如何,她生前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女性,终究在口舌上赢不了这个被他评价为长了六张嘴的卡尔。只不过就算身体已经弱化了,但她原本也算是个很伟大的人物。像这样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也着实让这位狼族母神感到十分不爽。
“……生气了?”
“……没有。”
但她自己却不想承认。
“得了吧,还说没有。”
“都说了吾没有!”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
“呜!”
面对把脸压在兜帽下面,用向上翻的小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幼女,或者说死死盯着自己的“紫月巫女”。在不知不觉中,少年的心里居然泛起了一丝征服的**。也许是能够压住一个传说中的“神”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对着这个幼女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是他一直做得那样,对着她帽子下毛茸茸的脑袋不清不楚……
“……啊呜!”
“噔”的一声,上下两排牙齿相撞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在他们相遇的一开始,少年因为这事已经吃了不少亏了。就算是幼齿,实际上被咬到还是很痛的,回想起那种感觉条件反射一般的缩回了手,然后卡尔用着些许怨念的表情看着露出牙齿的努依。
“喂!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咬人。”
“要汝管!”
看样子不只是狗,“神”急了也会咬人。
“小孩子啊你!”
“现在的吾就是!”
只不过不管是狗还是“神”,只要是孩子,卡尔就没喜欢过。他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虽说绷带已经撤掉了,但实际上一个多星期前被咬出来的牙印依然清晰可见。这玩意可不比吻痕,实在是没有去增加它的必要……话说吻痕也没有去增加的必要,毕竟少年家里可住着一位恨不得他全身上下都是自己吻痕的女秘书。
看来不只是小孩的原因,只要是个女人,无论大小,估计都一个德行。或者说,他身边的女人都一个德行吧……这么想着,卡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反观努依那边,虽说比起她这个幼女的身体,因为某个降灵仪式进到里面去的“紫月巫女”显然要成熟得多。虽然这位母神一直隐瞒着她的真实年龄,但从少年查到的文献来看,她应该是在不到三十岁到三十五六之间的年龄段被八百多年前的教会处死的。实际年龄不小,如果加上这八百年就更加夸张,但现在她却表现得像是她身体的年龄……
一个转过头,闭上眼,鼓起小嘴,即便特殊的身体部位别遮挡,但也能看出那里有些炸毛的八岁兽耳幼女。
“还说你没生气……”
“吾现在不想与汝对话!”
“那你刚才那句算什么?”
“……哼!”
还“哼”我去!……被这情景搞得哭笑不得的卡尔无奈地扶着额头。
如果是在自家,此时的少年早就把精灵哈里给搬出来了。毕竟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女性,那个人渣绅士都应付自如,也一定能把现在的努依哄成一朵花。但终究卡尔成不了哈里,退一万步讲若是哈里在这儿,他根本就不会惹得幼女这么生气。
……好吧,不得不承认,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否认的,哄女人这种事情卡尔并不擅长。因为他所擅长的,是一种会得罪女人的方式。
“我说,小紫。你到底是在气什么啊?”
“连这汝都不明白吗?”
“不明白?如果你是这么觉得的话,那就当我不明白好了。而且,我确实不太明白。那么你是否能让我搞明白,现在正坐在我的对面质问着我的人啊……”
说着,卡尔手指夹着手中的书,直接指向了努依,指向了“紫月巫女”,指向了他现在只能用“幼女”这个词才能明确表示的对方。
“那个在生气的,到底是‘努依’还是‘小紫’?”
“……”
幼女的头本能地向后仰去,少年手中的书离她的鼻尖不过两三公分的距离,为了躲避这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书角,她头顶上的兜帽向后滑落了一些。虽然还是被里面的耳朵挂住,但至少不会再遮住幼女那张脸了。
不得不说,虽然名为努依的幼女与名为紫月巫女的母神同住在一个身体里。但实际上谁在外面,但从脸上其实是能分辨出来的。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她们所体现出来的面相与神态其实有着很大的区别。所以在家里的时候,索菲亚和哈里都能明显地看出她们之间的区别。
但很遗憾,卡尔不能,因为这并非开玩笑,天生对于识别人脸存在困难的他只能等到对方开口的时候才能分辨出那人来。
不过当这声绵软的幼音响起时,他就再也不会认错了。
“……为什么?大哥哥……”
确实,作为一个单纯的孩子,一个只有八岁的幼童,当她看到刚才在城外的情景后,她完全有对少年生气的理由。
“明明他们做了那么多坏的事情!努依全都听到了,那些大哥哥大姐姐都在叫,在痛苦。有很多人受了的伤,有很多人……他们!呜,他们……”
原本,骑兵就是作为战场上冲阵用的兵种。而当骑兵并没有冲向身穿盔甲的士兵,而是冲向平民时,仅仅是想象一下,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场景。
然而,当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当幼女听到身边的哀嚎,似乎是回想起那个刻在她心中有关于死灵法师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作为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卡尔的表现却让这个幼女无法再也无法忍受。
“为什么大哥哥还要和他们这么开心地说话呐?!”
“……”
稚嫩的声音质问着卡尔,可以看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幼女的眼角似乎带着一些泪。这并非做作,孩子本就应该如此。当看到悲伤和痛苦却已经不会哭的孩子,从那一刻起就算是坏掉了。
“大哥哥……大哥哥好奇怪啊……这样的大哥哥,努依,努依不要啊!”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来问我。”
“!……因为,因为!!努依是小孩子,就算大哥哥说了努依也不明白啊!”
“这就是你躲在别人背后,让别人来替你询问,而你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理由?”
“可是!努依,因为!……呜,呜呜……够了!汝不要在为难这个孩子了!”
原本快要哭出来的幼女,声音突然间转成了高亢的呵斥。只是啜泣这种反应与人的意志变换并没有关系,即便里面切回了成人版,但她的音色,却依然让人感觉到里面掺杂着眼泪。
略微哽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火,卡尔看着对方,嘴角略微上扬。
“还说你没有生气。”
“吾现在有十足的理由让汝就此灰飞烟灭。”
她愤怒地看着少年。不只是愤怒,因为她和“她”的感情是相通的,在深切感受到那孩子因为恐惧,因为彷徨,因为不明白与不知所措而从内心深处发散而出的悲伤后。那份孩子的哀怨加深了她心中的沉重。
“汝,就不曾想过更好的说辞吗?”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把这孩子的教育一个皮球提给我的好像就是你。这算什么?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质问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何没有好好教育自己的骨肉?”
“!!!”
“所以你想做什么?!掐死我?你做的了吗?用这孩子的身体,用这孩子的手做这种事,让她一辈子背上罪活着?省省吧,你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你不是她。”
“吾早就知晓!”
“真的吗?那你现在还不把你的爪子拿开,真想割了我的喉咙吗?”
说完,卡尔笑了笑,用手中的书敲了敲自己脖子前那只纤细的手臂。确实,努依是个孩子,但她也是个狼人。就算是在娇小的身体,当利爪压进了脖子的皮肤里,任何人都不能视之为孩子的嬉闹。
但卡尔很自信,她知道那个幼女下不了手。而另一边的“紫月巫女”也应了少年的想法,即便她此刻真的有结束掉他生命的冲动,但在心中的野兽和另一个自己那儿流过来的情感间,她会选择哪个不用多说。
最后,理所当然的,她又一次坐了回去。而脖子这里的压力释放掉后,少年也算松了一口气。
“……呜呼!吓死我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以为你会割下去。”
“若是汝再在这孩子面前胡言乱语,吾会对当时后悔的决定做出补偿。”
“别逗了,小紫,你什么也补偿不了。你总是在犯同一个错误,把自己看得那么重。”
“吾……”
“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何要对我生气。”
“……因为汝让那个孩子感到愤怒,让那个孩子感到伤心。”
“那孩子对我的愤怒是有原因的,她的伤心也是有原因的。这我明白,我也承认。但你呢?你愤怒的理由是那孩子的愤怒,你伤心的理由是那孩子的伤心。最后愤怒着别人的愤怒,伤心着别人的伤心……凭什么?”
“吾为何不能如此。”
“我的意思是凭什么你要让别人来替你表达你自己感觉,回答我!努依!”
“!”
幼女楞了一下,她的内心一瞬间被错愕惊讶所淹没。但“紫月巫女”知道,这并不是她的感觉,而是另一个自己在听到少年的话后产生的反应影响了她。那种感觉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在大人面前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好像那里错了,又并不能真切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徘徊在做错了与没做错之间的情感,惊慌,后悔,不甘,揉在一起,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实际上,那个幼女的努依,其实是知道的。她比她的年龄看上去要懂事得多。这种大人的问题该不该问,这是一个问号。就算她真的问了,卡尔的回答她是否能够理解,这又是另一个问号。
不然她不会那么纠结,一直拖到进城后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而且,若不是因为感觉到她纠结的“紫月巫女”自作主张替她表现出来,这个孩子可能会永远把这个问题压在心里吧。
……但,既然已经决定要压在心里了,为什么还要问出来?!
“努依,大哥哥已经知道你对大哥哥很生气了。对于这点,大哥哥感到很抱歉……不过呢,有一件事情小努依应该也要知道……大哥哥现在因为你不能坚持你自己也同样感到很生气,所以我不想回答努依的问题……就是这样,完毕。”
“……”
就这样,车厢内再次回归了那奇怪的安静。
努依姑且不论,因为刚刚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无论是幼女的她还是作为“小紫”的她,现在都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打破这安静的方法。她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很有教养地坐在那里,或者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坐在那里。
问题出在了卡尔身上。
从刚才开始便是如此,少年没有展现出他平日里对幼女以他的标准算是温和的一面,语气也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说了狠话之后,这个嗜书如命的家伙,将手中的书仍在了一旁,呆呆地看着窗外。透明的玻璃外传来罗马城内熙熙攘攘的景色,也隐隐约约反射着车厢内的倒影。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看着哪里……
“汝……现在到底为何而愤怒。”
“……为了过去某个在他人的鼓动下随波逐流的混蛋。”
就这样,安静中幼女和卡尔之间又进行了一次对话。可是直到他们找到落脚的酒馆下了车,这车厢内的安静,却再也没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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