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罗马的街道就和昨天卡尔所见的一样，不够繁华，但也称得上热闹。
在一片喧嚣中，卡尔一行人立于街道一隅，背靠着马车旁的墙，缓解着离开梵蒂冈宫后的这一路劳顿。
“喝水吗？”
“……嗯。”
努依伸出小手，接过了贴在自己脸上的水袋。不过她没有着急喝，只是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那个给她水袋的人。结果小的倒还没张嘴，大的却已经喝了起来。
抓起水袋，“咕咕”地往自己的喉咙里灌着，卡尔正试图舒缓一下刚才陪那位公爵说一路话后发毛的嗓子。不过现在，他应该暂时不用再为第三位的事情而操神，既然刚才阿德勒已经在他该在的地方下了车，那接下来的话，就不该卡尔去跟他讲。
至于卡尔，他的身体似乎已经恢复了。起码他现在倚靠着街边的墙，看上去正好端端地站立着。仔细想想，从之前他们离开梵蒂冈到现在，这一路上已经半个小时了。就算是跑了次马拉松，也该缓回来了。何况他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努依并不是非常清楚。
看着大哥哥这么喝水的样子，尽管坐在他身旁石阶上的努依并不渴，她还是对着水袋，小手用了点力气拔掉上面的塞子，轻轻托起，小口对着小口，试着喝了一小口……
可就在这时，奇怪的声音响起了。
“咕咕咕……”
同样是“咕咕”的声音，只不过并不是从幼女的喉咙，而是从她的肚子里发了出来。
“……看来比起水，你更需要一些干的东西。”
“呜呜呜……”
努依害羞地耷拉下了自己藏在罩帽里的耳朵，可随即就展现出了些许炸毛的眼神。恼羞成怒的她也不顾手中水袋没有塞上，抓着它对着身旁卡尔的腿就是一阵小拳拳。可想而知，里面的水也是贱了少年一身。
锤了两三下，注意到手中握着什么的幼女赶紧停下了拳头，一脸歉意地看着对方，随即又低下头，嗓子里放出了带着不一样含义的“呜呜”声。
可不知努依有没有注意到，也许她真的该道歉的，并不是她把水撒到卡尔身上这件事。就幼女这点小拳头，差点没让还弱不禁风的卡尔倒下去，只不过他靠着的墙比较毛糙，靠着摩擦力，勉勉强强让少年支撑住了身体。但自己孱弱，本来就怪不得别人，卡尔自己没说什么，努依自然也不知道。
想了想，无论如何，自家孩子肚子饿，对于有孩子的家庭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情。索菲亚不在身边的这档口，这位“爸爸”可得把孩子照顾好，否则回去后那位小姐可能会跟他生很长时间的闷气的。
“没事的努依，我们很快就吃饭。”
“很快是多快。”
“很快就是……很快很快，再过一会儿，好不好？”
“呜呜，我想现在就吃饭。”
话是这么说，可努依终究是个乖巧的孩子。抱怨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卡尔看了她几眼，见对方除了那句话后没有在耍性子，不由得松了口气。对原本极端反感孩子的他，应付孩子本就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另外将努依本身的乖巧，揣测成是因为那孩子身体中的“紫”在对她施加影响，也算是他的不成熟吧。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不远处，瓦尔特正在用一把毛刷照料着车前的那两匹马，而这边的一大一小也是相对无言。时间渐渐从指缝间流逝，对于一向惜时如金的卡尔来说，眼前的清闲实在太过奢侈。
过了不久，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闲下来。他看向了努依，没话找话一样，却问了句合格家长早就该问的事情。
“你之前去哪儿了？”
“……呜，之前？”
“对啊之前……呃就是，就是我让你从会议室里出去，到之后你在梵蒂冈门口和我汇合的这段时间。”
“呜……哦，那段时间啊，努依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不知道我……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啊。”
“是真的！努依真的不知道，毕竟我……我又不认识那里，大哥哥欺负人呜呜……”
“……”
努依低吟着，这一下卡尔也不好在说什么。事实上，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卡尔的不对，可问题在于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面对受了委屈的幼女，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做。看着那颗低落着的小脑袋，他本能地伸出手，往对方的脑袋上伸了过去……
然后“啪”地一下，他摸过去的手就被弹开了。力气不是很大，但却让他吃了一惊。摸着自己的手腕，卡尔诧异了几秒钟，但随即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
“你出来做什么？”
“汝欺负她又是做什么？”
“我哪儿欺负她了。”
“罢了，与汝谈论此事，实乃对牛弹琴。”
扔下这句，幼女的紫色眼睛里射出了属于“紫月巫女”的凌厉目光。对于这个眼神，卡尔没有正面回应，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腕。直到对方不再看向自己，才重新看向对方。
“……算了，既然努依答不出来。小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梵蒂冈宫里乱晃的那段时间到底去了哪儿？”
“将吾等抛弃在那人地皆生之地，在此之后也不曾来寻找吾等，令吾等在偌大宫殿里游荡，受旁人指点。种种之下，吾为何要告知汝吾等行踪？”
“得了别跟我说这么多，我说认真的，你们在那儿到底都去了哪里。”
“吾不想告知汝，吾也是认真的。”
“你！……”
和乖巧的幼女不同，尽管人家曾经是个神，或是说，真因为她曾是个神，“紫月巫女”的脾气显然要大出不少。卡尔讨厌孩子，又不怎么善于和除索菲亚以外的女人交流。现在这两种人同时放在了他面前，一向喜欢搬弄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用同样不爽的表情回敬了努依身体里的“神”。可这么做他也奈何不了对方，最终，卡尔也只能在叹口气，把脸转到一边。
又不知过了多久，从这个少年口中漏出来了一些东西。
“对不起……”
“为了什么？”
“啧，你知道为了什么。”
“道歉需要诚意，无人教导过汝吗？”
“男人的胸部你想看么？”
“……算了。”
看了一眼卡尔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他的胸前也是一片皮包骨，正如同男人对于女性胸部的要求一样，“紫月巫女”身为女性，用幼女的眼睛对着卡尔的身体透以极不友好的目光。
只不过少年倒没有抓住这些，毕竟年龄上他和成熟男性还差得远。反倒是另一边，在对卡尔扫描的一轮后，“紫月巫女”却也叹了口气，她转过头，不去看着卡尔。用手中的水袋遮住自己小半张脸，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说话时的表情。
“……汝需回应吾，吾等在那时去了何处，于汝很重要吗？”
“得看情况，万一你们要是在那段时间里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那我这边可就麻烦了。”
“啊……原来汝是在担心自己之安危……”
“还有你们的。”
“……”
“既然我选择了把你们带到了这座圣言之城，那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们的事。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总得替对方多考虑考虑。”
“汝之所言，实在欠妥。”
“对努依我当然不会这么说，对你，呵呵。”
卡尔坏笑了一下，这种嘲讽般的表情让对方情绪有些差。“紫”不经意地鼓起了脸，虽说她是好百年前的人，可这样的动作搁在幼女的身体上却非常可爱。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给自己做了些思想工作，她口中憋着的气泄了出来。
她转过头，不想让卡尔看见自己的脸，然后说了一句话。
“抱歉，吾也不知。”
“……什么？”
“吾不知吾等在刚才到底去了何处，正如吾之前所言，吾等在宫中人生地生，只能随处前行。在吾尚在人间时，教会虽定于此，却不曾有宫殿，吾自然不知。”
“啊确实，梵蒂冈宫是百年前才建起来的，而你貌似是七八百年前的……瞪着我干嘛，我们不讨论了还不行么。”
“汝啊，迟早会因言死于女人之手。”
稚嫩的紫色眼睛投射出锋利的目光，冰冷的视线让卡尔哆嗦了一下，但也让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不是女的，不明白为什么女的一个个都对这个问题这么敏感。第五位的“女皇大人”是这样，这位也是这样。
明明都是老女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
这么想着，卡尔似乎是在被女人弄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可此时此刻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意识，少年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方之前说的话上。确实，无论是“努依”还是“紫月巫女”都不可能明确讲出她们在梵蒂冈宫中的经历，这么问的自己，的确欠了些考虑。
不过这事解决起来也简单，换个问法就行。
“那你有见过谁吗？”
“汝觉得吾会认识那些后生吗？”
“你不认识，我认识啊。给我描述一下，你们在梵蒂冈宫里有没有跟什么人接触过。我是指，主动找你们说过话，或者是给过什么东西之类的。”
“这类似乎没有。尽管这一路吾等被人指指点点，可不曾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那些人对吾等大多避开，且此子本身也怕生，自然不会主动跟人接触……不过……”
“……不过？”
“有个无关紧要的例外，具体，汝还是听此子自己说吧。”
说着，幼女的身体陡然一沉，眼睛也跟着闭上。当她再一次直起身来的时候，卡尔知道现在已经换人了。
“你见了谁？努依。”
“呜……一个……小孩。”
“小孩？呵了个呵，梵蒂冈宫里有你以外的小孩啊。”
“嗯。”
幼女点了点头，简单的几个动作，让原本还有些不相信的卡尔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无意识地，卡尔喝了一口水，也趁机缓了一下神。
“哪的小孩？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家里有什么人？爸妈是谁？有车吗？有房吗？年收入多少？会帮你洗脚吗？”
“呜呜，问题太多啦……”
“啊那好吧，男的女的？”
“男孩子。”
“他多大？”
“比我要小。”
“家里有什么人？爸妈是谁？”
“不知道，我在走廊里看见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他说他要回家，走之前，我跟他玩了一会儿。”
“哦，我知道了。”
卡尔随口敷衍着，脑子却飞速地转了起来。一般来说梵蒂冈宫这么严肃的地方不可能有孩子出没，像努依这种被圣骑士认可的例外实在是少之又少。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两个不该出现在那儿的孩子却碰面了，这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最关键的是，正如同努依是卡尔委托圣骑士开后门放进来的一样。那个孩子是靠着谁的权势进出梵蒂冈宫的，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可遗憾的是，现如今能在梵蒂冈宫里呼风唤雨的大佬们很多都有私生活上的问题，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些多，反而不能锁定到具体。想要搞清楚真相，现在的条件还太少。
“呜呜，大哥哥……”
“……啊，怎么了努依？”
“那孩子，有问题吗？”
“应该没有，就是个孩子而已，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哦。”
乖巧的努依低下了头，接着水袋，又喝了几口。看着她的样子，卡尔这次又没能管住自己的手，再一次在大街上对着幼女的脑袋不清不楚了起来。
然后，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咕咕咕”……
“……呜呜呜……”
“没事儿，很快就吃饭了。”
“呜，很快是多快。”
“很快，就是很快。”
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在拖延什么的卡尔继续敷衍着，抬头看看天，现在的时间确实已是饭点。别的不说，连少年自己都饿了。不过他忍着，也强迫空腹的努依陪他一起忍。在这段时间里，他只是一直倚靠着自己身后的墙，不知道在等什么。
只是时不时地，他会把眼睛瞟向自己身后的那堵墙，似乎在墙的另一头，有他一直关注着的东西。
“让他们再打一会儿，我们就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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