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人生在世,无时无刻不被那三个问题纠缠着。可当这个问题扔给他时,他却并没有如尤里所想的那样反应。
“是啊,我到底是谁呢?”
时而如天使,时而如魔鬼,但此刻的西泽尔却似乎与这两者都不沾边。虽然安静,但此时此刻这个五岁孩童的神情更像是个人,只不过是个和他年龄不相符的人。
“尤里,你觉得我是谁?”
“这个问题,恐怕需要西泽尔阁下自己解答,鄙人实在无法越俎代庖。”
“可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只怕鄙人得坚持自己的立场。”
尤里这么说。他的话语就像是一堵墙,似乎是想堵住西泽尔之后的话语。听上去,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归根结底,即便尤里在年龄经验与人生阅历上全方位碾压了只有五岁的西泽尔,但对于这个思想过于恐怖的孩子,长者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无法释怀。在心中的某处,他在提防,甚至是畏惧着这个孩子,就像他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时那样。
可问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成了“犹大”。而他如今所面对的这个孩子,正是将来会被某位仁兄用一本《君主论》来大书特书的“毒药公爵”。那平静而坐有如天使的面容下所深藏的城府,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还不曾有人知晓。
或许,那就是名叫“本性”的东西。
“那我换个问法吧,尤里。你说我应该思考我是谁,又说这是只有我才能解答的问题。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
三言两语便调转话锋,这次尤里没法逃了,毕竟这些论断都是他自己提出来。
对于西泽尔,他无法掉以轻心。紫衣主教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由他自己所引出,现在又扔还给他的问题,最终,他给出了回答。
“鄙人乃弗拉基米尔城农夫的儿子,名为尤里·尼古拉·卡普什金,身居扎达尔教区总主教之职,人称圣言之城里的‘东方遗民’……这就是现如今的鄙人。”
“太长了。”
“但如此这般,才能完整地向阁下解释我的身份。”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啊。”
西泽尔侧头笑了一下,笑得很甜,如同孩子一般。可在尤里看来,这种笑法才是最诡异的。因为西泽尔的笑应该带着十足的邪气,可这样天真无邪的表情,非常不适合这个年幼的恶魔天使融合体。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未知,说来可笑,尤里居然在考虑一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也许他并没注意到,他现在的举动,像极了他刚才所嘲笑过的,一个孩子试图理解一个婴儿想法的行为。
“阁下是不满意鄙人的回答吗?”
“如果在满意和不满意中间选,那一定是不满意了。农夫的儿子,一个叫做尤里的人,什么什么地区的总主教,外加一个‘东方遗民’……你说了这么多不同的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都是同一个人,都是鄙人”
“说不准,你连用十个字来说明自己是谁都做不到,你又怎么敢说你就是你自己。”
“……”
尤里愣了一下,这孩子的无理取闹有些超出了他的思维范围。他定了定神,顺势看了一眼桌子,桌上是那本他还没来得及翻开的《上帝之城》,还有不知何时滚到书旁边的苹果。而扎苹果的小刀,依旧插在桌板上。
过一会儿,他回问西泽尔。
“那,阁下认为鄙人是谁?”
“那句‘只有自己能回答自己是谁’到底是谁说的?”
“诚然在这个问题上,自身的想法才是唯一绝对,然而,他人的参考意见,却也是多多益善。”
“你这是耍赖。”
“鄙人只是在补充说明。”
虽说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比孩子更会无理取闹,可事实证明,若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想要无理取闹,肯定比一个孩子要擅长得多。
被这么一问,西泽尔转过头去,等他转回来后,这孩子的脸上又成了他们初次见面时,那种带着邪气的模样。
“在我眼中,你就是又一个来到我那傻缺老子的身边,对着他屈膝谄媚,点头哈腰地想要得到什么的人。”
“诚如阁下所言,鄙人就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而刻意接近令尊,同样为了目的刻意毫不犹豫利用,甚至出卖令尊的人。可是就阁下刚才所言,鄙人即便不细数,也定然超过了十个字,既然阁下也同样做不到无法用十个字去解释他人为何,又为何要求鄙人用十个字来解释为何?”
“……”
刚刚转换了外表的人格面具,就像是被人硬撕了,西泽尔的脸顷刻间便僵了。也许他在思考着,如何反诘尤里。可这种东西若是一时想不出,接下来就不过是在装而已。
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出来,只有五岁的他只是靠着模仿那些他所见,所知,所闻的他人,用外人的方法来思考自己的问题。这要让他自己去寻找解决办法,无疑是在强人所难。
随着时间流逝,孩子的面容逐渐凝固,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天使。毫无疑问,西泽尔缴枪了。当尤里指摘西泽尔没有自我后,这孩子本能地反抗,就这样被一位人生阅历丰富的紫衣主教用他的全部给碾压了。
所以,这场五十多岁长者与五岁孩童在图书馆里的对决,以前者的胜利而告终……
这又有什么好吹嘘的呢?至少俄罗斯的紫衣主教这么觉得。
看着不说话的西泽尔,尤里做了一件事。他拿起桌上那本他还没翻开的书,把这本刚刚从书架上拿下来,可他其实已经看了五遍的书,又放回了它原先的地方。随后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将那枚被扎烂的苹果收拾了,包括桌上的残留的汁液,也用手帕擦拭干净。
刀子从桌板上被拔出,虽说刻痕是永久的,但反正这是梵蒂冈,换张桌子又花不了多少功夫。尤里擦着白晃晃的刀刃,而收着这把刀的鞘还在西泽尔身上。他往孩子那里靠了靠,将握着刀的手伸向了他……
“……”
“……”
之后,西泽尔安静地看着这个长者的手,握着明晃晃的刀,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公然破坏公物。
“……什么意思?”
“看来,鄙人已经证明阁下也只是个并非全知全能的年幼凡人。”
对于这一串奇怪的符号,西泽尔看不懂也算正常。基督教已经经过了千年的分裂,为了和东边的东正教互标正统,拉丁天主教把持下的西欧,早就把希腊字母给丢得一干二净。若不是拜占庭破灭后带来的文艺复兴,那未来的各种公式里,就不存在δ这个符号了。
其实尤里刻在西泽尔面前的,是一个人名。而似乎是为了卖弄,和西泽尔说完话后,他又在这个人名的边上刻下另一端希腊字母。字数很长,似乎是一段话。
等尤里刻完了,他反手收起了刀,对着这串字母念了起来。西泽尔没学过东边的语言,自然听不懂尤里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给他解释的。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关注的样子。
可尤里很坏,读完这一段话,他只是看着西泽尔,并不作答,似乎那孩子若是不自己看着他,他不会解释自己的刻这段话的用意。
终究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人。
“你到底刻了些什么。”
“‘吾辈唯一所知就是吾辈一无所知’,出自‘苏格拉底(希腊语)’。这才是苏格拉底的正确读法和拼法,事实上,阁下和令兄一样,相比最多只能拼出拉丁语中苏格拉底的读法,却拼不出苏格拉底的真正名字。”
“……所以?”
“很多人都喜欢就这句话论事,侍于罗马后,鄙人见过太多人以借此话教导世人要保持愚昧,使得农奴永远被缚于土地之上,更有甚者还造就了‘蜘蛛巢穴的看门犬’,此类极端的例子。可在鄙人原先的地方,这句话可不是这般理解的。在西欧人为了自己方便而擅自曲解之下,当苏格拉底教导他弟子时说出此话的原意,在这里很少有人知晓。”
“所以,你知道。”
“是的,鄙人知晓,所以鄙人并非一无所知。然而追根溯源,鄙人真的知道这句苏格拉底名句的含义吗?”
自答又自问,尤里将那把属于西泽尔的刀又重新插回了桌板上。在这件图书馆里,似乎已经没什么人原意理睬他们了。又或者说,他们几乎被所有人看着,却没有人原意去制止这一老一少的行为。
至于,这到底是忌于波吉亚家族的权势,还是这些图书馆中的学者们本能的兴趣。个中原因,倒并不需要去深究。
“‘吾辈唯一所知,便是吾辈一无所知’,若是非要说,鄙人自身并不知晓此话的含义,甚至可说,鄙人自身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鄙人自身不会说话。人自出生起,皆为一无所知,一无所能,随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渐进知道德,知廉耻,知敬畏上帝。可所有这些,皆为后天习得,而凡人本身,却是一无所知。”
“那你的意思是,这句话本来的含义是要告诉我们要时时刻刻认为自己一无所知,并保持求知?”
“正是如此。”
“哼……我听不出来你到底像表达什么。”
“不,鄙人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很清楚了,若是人天生一无所知,意味着人天生便不知道一件也许非常重要的事……人,天生不知道自己是谁。”
“……”
“人天生一无所知,并在后天学习知晓。可所谓自我呢?自我也是后天学习而成的吗?若是如此,人的自我又是从何处的习得?随时间推移逐渐长成?不,这不可能。即便经历了岁月,无知仍旧是无知,不会变成别的。那事情就简单了,就像是其他学习一样,如果自我无法从自身处习得,那只能借助外力习得。婴儿最终形成自我,围绕在这个婴儿成长过程的成人。自我不可能在只有自我的环境的产生,只可能在和他人交互时形成。其实,没人真的知道‘我是谁’,他们所认为的自我,其实都是将周围人眼中的自己,甚至是自己眼中的自己当做是自我。”
正如同尤里,他是弗拉基米尔城农夫的儿子。
“但若是鄙人有一个儿子,那鄙人就是某个男人的父亲。在其中鄙人扮演了两个角色,某人的父亲与某人的儿子。两个不同人眼中所映照出来的鄙人,绝不是同一个人,却都是鄙人,那是因为那都是鄙人不同的角色。而鄙人也是从他们眼中的鄙人,学习到了鄙人到底是谁。”
“所以这世上本没有‘自我’这种东西,人活在世上,不过是在扮演着一个个不同的角色。”
“正是如此。”
对着西泽尔,尤里慈祥地笑着,尽管他绝对不是一个慈祥的人,却在那孩子面前扮演起一个慈祥的角色。
接下来,他重新问了西泽尔那个问题。
“西泽尔阁下,阁下能用十个字来解释自己是谁吗?”
“我不能。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但……”
人是可以学的。
“可怎么学,我不知道。”
“没有关系阁下,这也可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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