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鹿的死讯,矢臣的自杀,雾夜的坠楼,所有的事情就像嵌在一起似的接连发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不幸总会呼朋引伴。
这些话仿佛是为了诠释此刻而被创造出来一样。
茉沫如她所言带来了爱与希望,但迎接她的却是源源不断的噩耗。
会议室的灯亮着,武勒知道茉沫在里面,细数一下,让她独处的时间也够久了,差不多该冷静下来了。
武勒礼貌性地敲了敲门,还没有等到回应,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啊,回来了。”
茉沫仰躺在沙发上以颠倒的视角望向武勒。
“你在等我吗?”
“既然你来了,那就是了。”
看到茉沫一如既往的笑容,武勒也不禁会心一笑,接着坐在附近的椅子上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在等一个解释。”
“诶?”
“至今还没有什么实感呢,就像被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然后告诉你这是真的一样,无论自己接受或不接受,其实都只是在测试自己的心理预期,就会想着,啊,这个人死了,那以后把这个人当做不存在便是,如果始终不能接受,那只有走向崩坏。”
武勒耐心地听着。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只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在那之后的你,回到这里的你,现在的你,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吧?”
“嗯,幼鹿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
“不,我不是在责问你,只是想听你的解释,不夹带任何安慰或是狡辩的解释。武勒,我想要的,只是一条岔开崩坏的路。”
茉沫低下头渐渐闭上眼睛,像要准备睡觉,大概在武勒来之前她都一直维持着这幅状态。
“还不回去吗?晚上呆在这种地方不太好。”
武勒尽可能避免谈到发生在机房里的惨案,但就算这么说,她似乎也不打算挪动身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她会在这里度过一晚。
不过话说回来,废场的晚上也只是熄灭了白天的灯,所以只要亮着会议室的灯就没什么区别。
“姐姐和妈妈都不知道哪去了,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省点力气。”
“那就回去等她们回来吧。”
“你在担心我吗?没关系的,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事都没有。”茉沫牵强地笑了笑,接着问:“最近是不是限制了出行?总感觉……自从回来后气氛都怪怪的。”
“是变得冷清了吧?”
“不是冷清。”
茉沫陷入沉默,看样子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好像,整个废场的时间被停止了一样。”
即使空气还在流动,即使气温还算适宜,这种将自己排除在时间之外的违和感也挥散不去。
“茉沫。”
武勒以为她会配合自己转过身来,但她却没有这样做,于是武勒主动趴在茉沫的身前,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然后在她睁开眼的时候轻轻吻了上去。
“最后也不忘做这种事。”茉沫搭着武勒的肩膀侧过脸说道。
“不喜欢吗?”
“嗯……也不是。”
“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武勒微微坐起身狡辩道,声音有点失控地提高了音调,他立刻屛住呼吸,而眼下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了那时的幼鹿,不过很快又否定了。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不安。”
茉沫微微合上眼,接着用力推开武勒,那一瞬间仿佛能听到茉沫的叹气声。
“怎么了?是刚才做得不够好吗?”
武勒舔了舔嘴唇想阻止茉沫离开。
“不好,因为你只顾着自己。”
说完茉沫便推门离去。
武勒感到有点沮丧,他仰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茉沫留下的余温很快就被自己的温度覆盖,看不见的空气正在流动,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再用力地吐出来,试图强行扰乱流动的轨迹,但结果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只能被排除在外吗?
这个时候应该早就过饭点了,武勒既没有饥饿感也没有食欲,况且等会儿还要去见韦翼未徒一面,虽然是被叫过去的,但武勒也有问题想问他。
推开门,韦翼未徒像知道他会来一样静候着,那是必然的,毕竟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只是武勒从来没有在意。
“安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勉勉强强,马马虎虎,普普通通。”武勒毫无兴致地答道。
“想不到安氏贵族家的千金也会普普通通。”听上去韦翼未徒很想目睹一眼茉沫现在的表情,不过到时候肯定又不会给好脸色看吧。
“最近管理层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除了还未归来的人以外,其余的任务好像要么推迟要么取消了。”武勒单刀直入地问。
“没什么大事。”韦翼未徒顿了顿,斜视了武勒一眼后接着补充道:“例行会议在即,各个贵族差不多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你倒是挺悠闲。”
“说起来,你有看到安氏贵族的家主吗?”
茉沫的母亲?
武勒假装在回想,然后回答:“刚回来的时候见过几次面,怎么了?”
“有点事想问问她。”
韦翼未徒想起从雾夜身上找到的许可证,既然能畅通无阻地进来就说明并非赝品,但那绝不是可以偷来的东西。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
“既然茉沫回来了,那回收炉核的任务是不是也该撤销了?”
“你的意思好像不情愿作为我的副手?”韦翼未徒打趣地说道,武勒与死死盯着他的阿炝烈火对视了一眼后回答:“不,这是我的荣幸,但现在应该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安小姐的事。”
“嗯,我知道,我会调查回收炉核的经过,可能会花点时间。”
“不是,我希望你能尽快入赘安氏贵族家,这对你来说也是最快的捷径。”
“这也是工作?”
韦翼未徒迟疑了数秒像在观察武勒的反应。
“随便你。”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武勒大概猜得到了韦翼未徒在策划着什么,只是他不明白如果是希望他继承安氏贵族的地位,那为什么选择茉沫而不是信奈?
“没有其他需要报告的事情就先回去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准备。”
“还有一件事,我替茉沫问的,雾夜坠楼真的只是意外吗?”
“我怎么知道?”
“雾夜之前,也受过你不少照顾吧?”
“嗯,是啊。”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仿佛在说“可以了,我已经知道了”这种希望终结话题的台词,不过,武勒也觉得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了。
****
在回到家之前,武勒都有注意四周,因为他不想再发生类似上次的事件,所以庭院的门前也做了记号,不过如果对方没想先打招就闯进来的话那只能另作处理了。
武勒来到一间幽闭的房间,窗户和门都被密封条封死,至于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已经忘了,不过现在是监牢。
不开灯比较好,因为眼不见为净,或许对她来说也不想看到这副模样的自己吧?
名字就不必谈及,还是称呼伯母比较习惯,即使已经没有了四肢,即使浑身上下的触手都被拔干净,即使像只拆掉了四肢和触角的臭虫一样,那也应该称呼为伯母。
眼睛还没适应这里的昏暗,所以只能看见一团黑影在地上,不知是趴着还是仰着,总之没有可以自由活动的器官,就连想用锁链拴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基本上姿势是固定的。
“茉沫今天说想见你来着。”
她迟疑了片刻,接着像是对那个名字起了反应。
“哦,是你啊。”
“这里除了我还能有谁?”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不认识你了吧。”
“我早就不认识你们了,现在连你们的样子都记不起来。”武勒闭眼寻思了一阵,接着说道:“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韦翼未徒似乎打算统领全局。”
“是吗?他已经行动了啊。”
“所以我才来问你,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就是你不杀我的理由?”
“幼鹿的死只是意外,就像不小心拍死吓到自己的脏东西一样,希望你能理解。”
武勒所说的理解大概她也无法理解,或许,就不应该奢求理解,因为如果人与人能够互相理解的话,那就不需要巨龙了。
“可以告诉我了吗?管理层的事情。”
“看样子韦翼未徒也没有信任你。”
语气中夹杂着暗讽,可能是苟延残喘的关系,听上去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
“他好像在预谋什么?”
“大概是……想拯救什么吧。在很久之前人们就已经注意到,继续这样下去,人类只会走向灭亡,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也想了很多对策,但以目前的能够做到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消灭所有的变异体。”
“能够做到的?那种事能够做到?”武勒不由地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可能会花不少时间,也可能会失败,但只要有茉沫带回的炉核说不定就能做到。”
“炉核到底是什么?那个该不会只是你们突发奇想的名称吧?”
“是铀。因为辐射量过大所以才裹了一层隔离膜,你们当初配戴的扫描器实际上是在检查放射性,至于名称,也没有歧义吧?因为是制造核武器的重要原料。”
武勒想起了之前所听到的关于炉核的描述。
人类未来的安危?
人类希望?
或许是如此吧。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不是等于毁灭世界吗?”
“如果世界变成这副模样,那毁灭的话不就等于拯救了吗?因为拯救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人类。”她戏谑般地继续说道:“如果是支持者大概会这么说,所以为了避免人类受到波及才会有了第二阶段的准备。”
“就是这个废场吗?”
“作为人类的避难所还差一点,可是炉核的计划想要实行,那接下来就必须让废场浮起来,不,是再启动。曾经有记载古老的东方驻扎着巨龙,据说最初就是为了创造适宜人类的居住环境才建造出来的,但找到后发现根本和名字不搭,于是改名为废场,所以在世界重塑之前,这里是人类唯一的归宿。虽然我不知道韦翼未徒设想到了哪一步,但看样子他已经有万全之策了。”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驾驶的巨龙是仿照废场的构造原理简化而来的……吗?”
武勒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真直截了当的方式,既然不再是人类统治的世界那就干脆毁掉重新再来,但是,要恢复到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又要等多久?”
“谁知道呢,只要人类还在延续,就总会来的吧?”
“是啊,时间这种东西,其实可以叠加的呢。”
唯有在时间面前,个体才会显得无比弱小,虽然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工收集好的铀?”武勒想起那次第一次回收炉核时去过的遗迹,显然这种东西有人刻意研究,至少是曾经有,不过说起来历史上也记载过发现疑似史前核反应堆的案例。
“这个只能问那些老家伙了,有些情报他们是绝口不提的。”
“那是什么?”
“建造废场的那群人的养老院,按他们的说法,只有等到真正迎来新世界的时候才会苏醒,不过也有相当一大部分的人不赞成炉核计划。”
“因为担心核爆过后的世界是否还适宜人类生存?”
“或许吧。”
并非担心这个世界,而是担心自己,非常符合人道主义。
“那你又该怎么办呢?继续扮演人类协助韦翼未徒吗?”听得出来她有嘲弄的意味,但武勒不以为然地转身准备离开。
“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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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场没有四季,然而不知为何到处都弥漫着严冬的气息,无法形容的寒流隔绝了言语间的交流,但每个人应该都能感觉得到,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随着脚步声临近,门禁系统的大门被开启,身穿丧服的韦翼未徒领首,面无表情的阿炝烈火紧随其后,身披军服大衣的安之信奈走在最后,除此之外大厅里还有几个来回忙碌的工作人员,他们看到韦翼未徒的大驾光临便纷纷投来致敬的目光,接着继续回归忙碌。
“这个是?”信奈望向位于中心的球形物体问道,四周都被厚实的防护玻璃保护,看得出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这个就是你妹妹带回来的炉核。”韦翼未徒如是回答。
“比预想中要大,说起来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给我看这个干嘛?”
“你不想知道上层的人为什么急切地要得到这个?”
信奈耸了耸肩答道:“并不,我对你们关注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
“那变异体呢?这个,将会是杀死所有变异体的终极武器,不,说是杀死所有生灵都不为过。”
“难不成这玩意会爆炸吗?”信奈玩笑般地指着炉核问。
“或许吧。”韦翼未徒莞尔一笑,接着说道:“但就算是爆炸,也不是通过这种手段,而是利用辐射,那些变异体似乎对这种辐射非常着迷,即使裹上一层隔离膜,只要暴露在外界也很容易吸引周围的变异体,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只能配合了,所以,为什么?”
信奈戏谑般地问道。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基本上能推测出变异体的由来是因为辐射导致基因变异,变异的物种已经不是原先的物种,然而变异的物种却比原先的物种更轻易地存活下来,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也有变异物种因为辐射而走向灭亡,这就是优胜劣汰,换句话说,现在的变异体是从淘汰的变异体和原先物种中胜出的一方,即是,辐射既可以创造变异体也可以毁灭变异体。”
“所以你想利用辐射杀死所有的变异体?这种事情能办到吗?”
“为什么不能?其实,我们都是辐射的产物,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人类所能创造的吗?不,它就是构成世界的一部分,在拥有数亿年甚至数十亿年的半衰期中,存在于这个次元、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被影响,磁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在人类历史上也曾有对这种放射性元素的误解,把它认为是有益身心健康或是幸运物,但对人类来说,很少会有机会长时间接触到过量的辐射,除了战争以外。”
只要有足够的杀意,那什么都能成为武器。
信奈侧眼盯着韦翼未徒,看得出他信心满满。
“需要我做什么?”
“保护人类。”
“啊,难道我要向那边的防护玻璃学习保护人类免遭辐射?我可没有那种功能。”
“你只要驾驶废场就可以了,一直到世界恢复和平。”
韦翼未徒轻描淡写地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不过,确实是别人的事情。说起来,那个人似乎从以前开始就理所当然地阐述别人的事情,没错,只是在阐述,而不是命令,因为他在做正确的事情,所以必然会得到支持。
****
“是吗?他是这样说的?”
信奈回到房间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接着倾听者暗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他好像十分信任你。”
或者说十分顺利才对,屋子里没有弥漫香烟的气息就是证据。
“不是信任我,而是想获取我的信任,真是的,那家伙明知道我不擅长这些。”
“看样子你很迷茫。”
信奈横了一眼,接着一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如果情报属实,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
“那真是太可靠了,所以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为了什么?”
信奈像是自问又像是在单纯地重复,随后把茶杯端在嘴边自语道:“大概是为了自己吧。”
既不是为了人类,也不是所谓的使命感,没错,这就是安之信奈的做法。
“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呆在第四层,韦翼未徒那边有什么新进展我也会向你汇报,不过,你也别对我隐瞒什么。”
“知道了,那茉沫呢?你还没有和她见过面吧?”
“下次吧,只能说机不逢时,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嗯,我也这么想。”
实际上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也不是让她卷进来的问题,而是被她卷进来的话,事态可能会往谁都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到了那个时候,信奈也根本做不出掐死妹妹的事情吧,因为她可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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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翼未徒暗自细数着时日,因为自己的决断,管理层的正常运作已经停滞了不少时间,虽然他也竭尽全力地努力恢复秩序,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
不对,不是做不到,是没有人愿意去做。
还需要一个契机,能够调动所有贵族和资源的契机,废场的秩序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够维持住的,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借助他人之位的小丑,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也没有同伴,自始至终都是孤军奋战,所以一直走在钢丝上,这一点韦翼未徒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但是,正因如此才会走到眼下的这一步,无论花多少时间,今天总会比昨天更进一步,能与烈火共同生活的美好世界可能是会迟来,但绝不会消失。
“说实话,如果在人力、能源还有环境都允许的条件下,即便有制造图纸大概也要花五至十年的时间,可是活在废场里的人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不呼吸吧?”满脸愁苦的工作人员一边比划一边向韦翼未徒解释道。
“那就二十年、三十年,不管花多久都必须完成,其余的事情我会负责。”
话虽如此,但目前能调动的编队有限,所以在那之前只能先想办法借助其他贵族的力量,这种根深蒂固的封建制度真是顽固不化。
这时,另一个面容更加愁苦的工作人员畏畏缩缩地挤了进来,他强忍住惊慌喊道:“韦先生……刚才,听说第三层的群众杀到第四层的入口了。”
韦翼未徒不禁挑了挑眉毛,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们以为你谋反了,吵着要现任出面解释……”工作人员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话语里充满了谨慎和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按道理……群众应该对管理层内部不知道情……才对。”
那是其他贵族吗?竟然散播这种谣言!
韦翼未徒皱起眉头陷入深思,虽然有那种可能,但只是贵族的话也没办法号召那么多群众。
“韦先生,第四层的入口被打开了。”
“嗯?”韦翼未徒大惊失色,如果只有一部分群众的话是不可能闯进来的。
“他们携带了武器吗?还是说有贵族替他们开路?”
“不,是艾琉武勒。”
****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态了。
人类的社会被人类自己所推翻。
就像那些经典电影里的桥段一样。
在故事迎来高潮之际也将迎来崭新的时代。
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态了。
武勒省去了不少费尽口舌的演说,因为是韦翼未徒自己造成的后果,太多漏洞了,太欠缺考虑了,如果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的话说不定会如他所愿,但在这个犹如城市一般狭小而又封闭的废场里,人们可是一直都呼吸着压抑的空气。
不过,说到底也多亏了艾琉家的名誉,虽然不是贵族,但世世代代为人类而战的英雄事迹却铭记在每个人的心中,当然,作为家族唯一后裔的武勒也一定会。
“那家伙软禁了安氏贵族,现在又要把人类指向灭亡,已经没有时间了,再继续这样下去,废场终将会成为人类的坟墓。”
像这样,只是毫无技术的煽风点火而已,到场的人大概连总人数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但既然来了就必定会把自己的不满和不幸宣泄出来,况且,历史上会有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参与的政变吗?
只要继续扩张这份不安,那些不愿听命于韦翼未徒的贵族们很快也会自觉站队,人类往往会更容易倾向反叛的一方,无论会不会采取行动,终究会忠于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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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奈渐渐察觉到第四层内的动静,她换好衣服并配戴武器准备出门,接下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不过大局已定,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快结束,以及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真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情,明明习惯了和变异体战斗的身体,却要去面对人类,明明一直以来守护的对象是人类……那现在守护的又是什么呢?
大概是自己吧。
信奈走在长廊轻叹了一声,她承认自己不擅长思考这些事情,于是从军服大衣的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她刚想叼在嘴上,这时才注意到眼前站着一名少女,随后她便收起香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茉沫?”信奈掐断了手里的香烟揣进兜里,大概是觉得麻烦,所以保持了一定距离后就不再接近。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有些气愤。
“噢,既然你会来这里,那就说明已经知道现在的情况了吧。真是的,武勒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听着信奈装腔作势的抱怨,茉沫十分牵强地笑了笑。
“总之,重逢的拥抱等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有点忙。”说完,信奈径直走去,刚准备和茉沫擦肩而过时,茉沫突然冲上来抱住了信奈。
“喂……”
信奈感到腹部一阵酸痛,她咬紧牙关奋力推开茉沫,只见一把染上血的蝴蝶刀从腹部抽了出来,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隔开,地板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痛。”信奈捂着腹部低吟道,接着抬头怒视那名少女。
“嘁,果然这种方法也行不通。”
“哼,因为闻到你的狐臭了。”
信奈强忍着剧痛发出一阵冷笑,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安乐鬼逆,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差点忘了我们三个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哦,现在的你不行了,长那么高的你早就被我们开除了。”鬼逆一边呲牙咧嘴地笑着,一边掏出一条粉色内裤在自己的左侧扎起马尾。
真是多余的举止。
仿佛在向信奈证明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安乐鬼逆。
“那茉沫呢?是她把裁决者交给你的?”
“嗯,是的哟,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我说想要炉核的话就借我裁决者玩玩,并且必须由我送回去。”
“然后她就答应了?”
“没错,虽然不知道她在脑补什么,但我肯定没有如她所愿。”
信奈渐渐挺直了身板,似乎已经适应了腹部的疼痛,接着她拔出携带的刀具摆出迎击的架势,那本应该是以防不测或起到威慑作用的武器,现在看来远远不够用。
“哼,你这家伙,可别教坏了我挚爱的妹妹啊!”
“嘁,都说了你早就被开除了!”
鬼逆也重新握紧蝴蝶刀冲了上去,随着两次快速而又猛烈的刀刃相撞,两人很快沉浸在战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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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废场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盛大演出。
终于连贵族也按耐不住了,不过既然不是站在反叛的群众一边也不是捍卫韦翼未徒,而是想要制止第四层的混乱。
也就是说,如果再不制止的话很有可能会引发更糟糕的事态,对于那些理应维护废场秩序的贵族来说,再怎么不明情况也无法坐视不理吧。
没有武器但意志坚定的庞大群众,有武器但不知该指向谁的少数贵族,规则一旦打破,所有的权势便会瞬间瓦解。明明说着同一种语言,却无法互相理解的人类,尽管现在看来十分荒唐可笑,但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完全不相同的物种。
趁着这场演出还未推向失控,那些想要充当领军人物的人们正在疯狂地博得关注。武勒穿过人群来到正中央的建筑前透气,而那里已经有人恭候多时。
武勒假装没有看见,然后来回走了几步像在打量怎么进入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球形建筑。
“炉核就在里面,不过他好像信不过你,但话又说回来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阿炝烈火面无表情地述说道,就像事先安排好的台词一样。
“真令人意外,身为助手的你竟然会离开韦翼未徒,而且还会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武勒重新站回到阿炝烈火的面前感叹道,不过听得出语气有些讽刺。
“因为,恐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韦翼未徒他不会允许你擅自行动吧?”
“是的,虽然我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甚至觉得他想要肃清养老院里的人是正确的抉择,但我不希望最后看到的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现在这样的结果?”武勒借余光瞟了一眼被阻挡在外的人群,看样子有极富社交经验的人在控制大局,不过也只是拖延政策而已。
“他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但运气不好,人只要一多,不安和烦躁就会相互碰撞,恰好被他给点燃了。”
人只要一多……确实如此,对于总人口数达到4.7万的社会来说严重超标了。
“既然想要舍弃掉这个世界,那舍弃掉任何人岂不是更简单?因为废场就是这样才延续至今的,身为助手的你一定比我清楚吧,韦翼未徒他没有做错什么,而是做得太正确了。”
“是啊,他一直都是坚守正确的人,就算拯救人类需要牺牲我,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决断,即使很痛苦也不会让这份痛苦影响他的正确。其实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他,但也绝对无法喜欢上。”
武勒不由得张了张嘴,他思索了片刻后问:“你很早以前就和他认识吗?”
“那要看多久以前了,如果是我被制造出来以前,那就是在同一编队里认识的,后来我因为一场事故丧生,同伴也相继失踪,找到我的韦翼未徒把我重新制造了出来,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没有换过那身丧服,但是,我已经不是阿炝烈火了,只是在模仿她的样子、她的记忆,还有她的名字,或许是太过入戏的缘故,连她的感情似乎都能渐渐模仿,明明我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造人。”
“可我觉得人类也是如此,无论是谁都是被制造出来的,而且无论是谁,都是伴随着一无所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掠夺也好,赠予也好,拾取也好,借用也好,最终离开时也会毫无保留地还给这个世界。”
“这样的世界,很精彩呢。”
“你也这样认为吗?”
阿炝烈火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所以请不要毁灭这样的世界,拜托了。”
她丢出一张卡片正好落入武勒的怀中,武勒接过后端详了一阵问:“这是什么?”
“安氏贵族的许可证,在他还没有察觉之前,请拯救这个并不友善的世界吧。”
武勒低下头反复盯着许可证看了几遍,接着笑道:“是吗?难怪你会说以后没有机会了,如果被他知道你背叛了他,那他也不会把你认作阿炝烈火,因为那才是正确的做法。”
阿炝烈火陷入沉默,接着低头微笑道:“我本来就不是。”
拯救世界。
真是符合大多数世界系作品的永恒话题,武勒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话题里的一员,因为背负为人类而战的使命就够沉重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世界,也值得每一个人去拯救。
****
长廊上的战况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然而,刀刃已经开始变钝,毕竟不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工具,但却在用杀人的力道去挥舞,如果稍有松懈不定整个蝴蝶刀都会从手中滑落。
鬼逆轻微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她有预感接下来不在十分钟内结束战斗,右手可能会脱臼,可是换左手的话,在信奈面前简直就是自杀。
那家伙该不会是吸血鬼体质吧?
明明刺中了腹部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鬼逆换了个架势开始转动手中的蝴蝶刀,她根本看不出信奈的破绽,早知如此就应该再制定更多的策略了。
当初向茉沫提出交易的时候也没想过她会立即答应,甚至说是两人一起泡澡时的随口之谈,因为鬼逆确实没想过回废场。
“啊,这么说你已经和那个谁交往了。”躺在浴缸边的鬼逆假装满不在乎地说道。
“嗯,虽然说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对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哟。”
“笨蛋,那种事情无聊死了。”
茉沫趴在浴缸边潜了一会儿水,接着探出头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觉得很麻烦,但又不是想分开……”
“麻烦的话你就去死好了!”
“呜哇!”
鬼逆突然抬起脚踩在茉沫的脊背上,若不是她反应够快抓住了边缘,不然难免灌一口洗澡水。
“我又不认识那个谁,除非让我亲自去见见他。”
“那也不错诶!”
望着茉沫又惊又喜的笑脸,完全分不出她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鬼逆仰起头思索了片刻,接着打了个响指微笑道:“茉沫,想要炉核的话也没问题,但作为交换,必须由我带回去。”
“你想做什么?”
“秘密。”
“可是,你不是被雇佣了吗?没有炉核的话那要怎么交代?”
“那就不干了呗。”
茉沫转过身苦思冥想了一阵,最后说道:“唔——那你要保证绝对不干坏事。”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信奈已经近在咫尺,鬼逆立刻调整位置准备迎击,却不料对方只是在掩护从侧方劈来的斩击,虽然临时被蝴蝶刀拦了下来,但距离脸颊不到指宽的刀刃让她不寒而栗。
这大概就是干坏事的报应吧,欺骗了相信自己的茉沫,欺骗了误以为茉沫回来的人,不过说到底也是自讨没趣,不,在刺中的那一瞬间还是感到非常愉悦的。
突然,地板开始震动,两人察觉到情况不妙后立刻拉开了距离。
不只是地板,似乎整个第四层都在震动,难道是那些无脑群众又干出什么事了吗?
完全想象不到。
鬼逆一边警惕着眼前的信奈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而此时的信奈却怒视着她质问道:“你这家伙……又打算做什么?”
“嗯?什么?”
“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竟然不惜利用茉沫,竟然要做到这种程度……你就这么想打败我吗?”
鬼逆不禁皱起眉头。
“嘁,每次都是这样,不由分说先把我当成大坏人,真是讨厌死了!”
信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持蝴蝶刀的鬼逆刚要接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抛了出去。
“肏!”
摔倒在地的鬼逆接连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蝴蝶刀也从手中脱落,她勉强地爬起身想要捕捉信奈的位置,但本能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僵持住了。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信奈如是说道。
“力……量?”
“离开废场这么久,你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既然可以借助念力操作巨龙,那在其他领域也是一样,就像多出来的手和脚,甚至可以是感官。”
“果然是念力吗?那完全就是怪物吧!”
瞬间只有触碰的一瞬间,但仿佛察觉得到那种粗壮而又结实的念力,这么说信奈已经能收放自如了吗?人类最强?不,那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情。
原以为差距只是在驾驶的拯救者和审判者之间,但实际上却是拯救者不足以诠释她的全部。
“怪物?是啊,我也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和那些怪物不断战斗,甚至连自己也会变成怪物呢。闹剧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可没多余的时间关照你。”说完,信奈扯了扯下滑的军大衣从鬼逆身边走过。
被关照了,她是这么说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吗?
嘁,多管闲事。
输了就是输了,不必多言。
震动又开始了,不像地震,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废场明明处在地底下吧?
****
震动越来越频繁了,仿佛在传递着什么危险信号,无论是听觉,视觉、还是嗅觉、触觉,或是毫无根据的直觉,这种不安感正在随着震动不断膨胀。
信奈简单处理了一下腹部上的伤口后便冲向韦翼未徒的房间,不出她所料,韦翼未徒一如既往地坐在房间的最深处,只是此时的他看上去非常悠闲,就好像对现在的事态漠不关心。
韦翼未徒看了信奈一眼,接着有气无力地说道:“是你啊。”
信奈望了一眼四周,随后回答:“让你失望了。”
“反正我也没抱有什么希望,我从来……都不认为有什么东西值得满怀希望,因为希望就意味着绝望,在这个充满绝望的世界,在这个充满绝望的废场,充满绝望的人类想要毁灭他们的希望。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韦翼未徒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然后缓慢地走向信奈。
“不抱希望就不会感到绝望?但如果连希望都没有那才是最可悲的,在这个充斥着垃圾的废场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除了我还有谁能带领你们走向希望?既然不愿活下去的话干脆就这样死在废场里好了!永远不要出来!连同那些棺材一起埋葬!而我会站在高空之上俯视着你们的尸首!愚者不需要拯救,正如这垃圾一般的世界,我才不会赌上爱与希望!永远不会!”
信奈不由得垂下眼角,接着重新望向近乎崩溃的韦翼未徒。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废场外的情况?”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废场已经完了,你会和我一起走吧?我需要你的力量,带上炉核然后一起离开废场……”
信奈不紧不慢地拔出刀砍向了迎面走来的韦翼未徒,她故意没有一刀致命,不过,已经足够了。
危险的背叛者常常是隐藏起来的那一面……吗?先不论武勒提供的情报是否有误,但眼下也不能让他活着。
韦翼未徒像失去了痛觉一般立在原地,他看了看血流不止的伤口,接着又看了看信奈,最后冷笑道:“竟然会对你抱有希望,我真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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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核会吸引周围的变异体,这是武勒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放射性物质的穿透力不会因为人为隔离就彻底消失,那么,解除隔离后的炉核又能招来怎样的变异体?
对于费米悖论曾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为了生存必须隐藏起自己,谁也不能判断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对方也是如此,谁也不能判断对方认为己方是善意还是恶意,对方也是如此,所以能生存下来的只有一方,那就是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或是消灭对方的存在,对方也是如此。
所以暴露己方无疑是在做消灭或被消灭的选择题。
武勒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很快这里会成为变异体的聚集地,废场的文明,已经……到此为止了。
第四层里争论不休的人们,第三层里安于现状的人们,第二层里混乱不堪的人们,以及被变异体侵占的第一层,全部消失吧,为了拯救这样的世界,为了创造崭新的世界,人类必须付出代价。
位于废场第二层担任指挥的男人终于察觉到事态严重,尽管第二层外有着坚硬的防护壁,但源源不断传来的震动依旧令人心惊胆颤。
恐怕最外层的防护壁已经被攻破,探测器也有将近一半失去了控制,然而管理层却迟迟没有回应,再不采取对策的话,只能放弃第二层了,可是……那样一来,对于居住在第三层的所有人来说必定是灭顶之灾。
“已经确认的变异体有3只超过200米和10只大约100米的巨型体,其余的数量暂时不明。”
“消息不错,但可惜是坏消息。”
男人苦恼地来回走动,接着又仰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废场正在上升,似乎是有未知的变异体在底部进攻。”
“真是糟糕了,但为什么突然袭击废场?按道理有第一层的掩护是不可能会被发现的。”
就在男人自言自语之时,震动又开始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之前的还要剧烈。
“出入口被打开!”一名工作人员盯着显示屏突然大叫道。
“怎么回事?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
“是从内部打开的,不……是被炸开的,就好像,被离子炮射穿一样。”
虽然武勒身处在狩猎者的驾驶舱里,但从入口边缘的破坏程度来看,大概也能想象得出烧焦的金属味,相比起忍受那些恶臭,烧焦味反而会令人兴奋不已。
入口已经清理干净,包括那些碍事的人,不会再有阻挠者了,总之一切都结束了,最后,只剩下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茉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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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第三层也开始躁动不安,来自第四层和第二层的混**织在一起,源源不断的震动把城市化的格局逐一破坏,人们明明无处可逃,却又不甘于等死,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逃离这呢?
鬼逆一边欣赏着第三层的惨状一边盘算着怎么离开,但是身份已经暴露了,也就是说没办法通过正常渠道离开废场,可是鬼逆是那种会按照正常渠道的人吗?
鬼逆摇了摇头否定道:“我现在不是茉沫,我现在是安乐鬼逆!”
才怪。
那个叫武勒的家伙又找来了,原以为已经死掉的他居然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废场,而且竟然还是那个武勒!没错,难怪一直很耳熟,竟然是小时候茉沫的跟班,最后竟然还和茉沫交往?有点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反正很难接受。
尽管鬼逆不怎么在意别人的事情,但毕竟事关自己唯一的妹妹,实际上她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总之,她觉得那个武勒超恶心的!相比小时候看起来就不是很顺眼,现在看起来简直是令人浑身不舒服。
似乎还要再扮演一下茉沫呢。
鬼逆摘下系在左侧马尾上的粉红色内裤,然后驾驶着裁决者驶向废场第二层,入口处的工作人员貌似把她误以为是管理层派来的援兵,总之很热情也很有礼貌,鬼逆试着想了想,如果自己仍然在废场生活的话,大概也会享有这样的待遇,不过,她绝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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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动越远剧烈了,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挤压废场。
“这就是现在能集结的全部巨龙驾驶者吗?”
信奈站在大厅的高台一边清点人数一边发问,一个看上去有些军衔的年轻男人敬了个礼答道:“是的,包括见习生在内一共170个人。”
“你是蠢货吗?见习生也能算上?”
年轻男人怔了怔,他咽了口唾沫开始组织语言,而这时台下一名看上去就像一名见习生的少年突然举手示意道:“报告!现在正处于人类危难之际!我等虽然只是无名小辈,但也愿为人类献出心脏!”
说完,少年把举起的手握拳按住自己的胸口,样子看上去非常严肃,不过在信奈看来却有点滑稽可笑。
“留着心脏自己活命吧。”
为了人类献出心脏,听起来真是值得称赞的精神,信奈之所以会打心底里称赞,也是因为自己根本做不到。所谓的人类大义或许十分崇高,个体或许微不足道,可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生存下来而拯救更多的人也未尝不是一种生存方式。
“这不是演习,与其白白牺牲,不,是被你们这帮臭小鬼糟蹋了巨龙,还不如去做点你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废场来说,内部的矛盾往往比外部更加至关重要,所以外部就交给经验丰富的驾驶者,见习生请出列。”
刚才那名少年无动于衷,似乎他已经早就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除去见习生,一共94个人。”年轻男人如是说道。
“现在可用的巨龙呢?”
“这个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统计出来。”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从刚才第二层的报告来看,已经有一部分小型的变异体突破了防护壁,说不定此时正在向第三层靠近,而且现在绝大部分的精英部队都还未归来,所以现在能够守护废场的,只有在场的所有各位了。
虽然一直身披军服大衣,但信奈始终不认为自己具有什么领导才能,既不是人们所说的“人类希望”,也不是韦翼未徒所期待的“废场核心”,拯救人类或是守护人类,那种事情似乎变成顺带一提,为了什么而战斗这种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无论是为了什么,无论自己驾驶的巨龙究竟是不是拯救者,最终都必须全力以赴去战斗。
****
看起来是相当危险的行为。
想要避开那些处于第一层的变异体其实并不困难,人类或许是它们的猎物,但也不全是,犹如生存游戏一样,只要舍得抛弃那个赖以生存的废场,从变异体与变异体之间的缝隙中逃脱,只是谨慎与不够谨慎的问题。
武勒驾驶着狩猎者逃出了废场,地表上的寂静像是在迎接地表下的崩坏,不过,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种程度的崩坏其实随处可见,因为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崩坏,在这样的夜空之下,在这样苟延残喘的角落之下,一切都会在悄然无声中结束。
确实应该如此,人类的灭亡不应该那么隆重,正如人类的诞生一般皆为偶然,世界依然存在,人类口中所说的世界并不需要拯救,而是人类在向世界求救。
“茉沫,你知道吗?第一次来到地面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真的好大,但却没有一处适合人类生存,然后会很不甘心,现在呢,我在想是不是人类早应该消失了?可是生存的本能又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一次来到地面?
鬼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当初,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慨,因为只不过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已,但是既然武勒问她那就先回答好了,先不论她是指鬼逆自己还是指茉沫。
“不知道,但是,你这样开口闭口就说人类怎么样人类怎么样的,总觉得有点恶心。”
“恶心?”
“嗯,倒不是说内容上,就是……现在的你,看上去很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
这句话好像在说,有问题的是你而不是我。这让鬼逆有点火大,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了,她一开始也只是觉得有趣才继续扮演茉沫,但事已至此没必要再以这种方式和令人恶心的人对话只会徒增恶心。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他妈的闭嘴吧!我真和你聊不来,小时候也是,在喜马拉雅遇见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你这家伙,怎么不和你父母一起死掉算了呢!”
武勒愣了愣,他突然停下狩猎者望向跟在身后的裁决者,虽然看不到外貌,虽然只听得到声音,但足以断定此时驾驶着裁决者的人不是安珂茉沫。
“你是?”
武勒的心中应该有了答案,只是在浮现出来之前,裁决者一拳砸在了狩猎者的脸上,狩猎者顿时飞出数百米远。
“嘁,早就想这么干了。不过话说回来,茉沫的裁决者定位是战士吧?真不错呢,机动性能看起来正合我意。”
武勒恍然大悟,这一拳虽然砸在狩猎者的脸上,却让他回想起小时候经常见到和信奈打架的少女,直到有一天少女不见了,他才得知那名少女的名字。
“鬼……鬼逆?”
安氏贵族家的二小姐——安乐鬼逆。
武勒立即做出调整,狩猎者也重新站起身并拔出离子炮,然而裁决者已不见踪影。
“虽然没有离子炮之类的设备作为推进装置,但这速度根本就不需要了吧!”
突然出现在上空的裁决者通过肘击再次把狩猎者揍飞,地面因为连续不断的撞击而变得坑坑洼洼,倒地不起的狩猎者也出现了形变和裂痕,但相比起当初被撕毁的狮鲛刃,已经在可修复范围内了。
“真是过瘾,如果用这台巨龙和信奈打,说不定就能赢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
躺在地上的狩猎者举起离子炮瞄准了裁决者,看样子对方被激怒了。
因为被欺骗了吗?还是因为揍了他一顿?那种事情鬼逆才不关心,揍他也只是因为想揍他而已,但她也绝不想被人用离子炮指着。
“啧,只有我才可以指着别人哟!”
霎那间武勒误以为是茉沫,当然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但是鬼逆学得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他稍有迟疑就被对方近身并踢飞了蓄势待发的离子炮。
“嘁,本以为可以尽情享受一番的,你这家伙真是表里如一,弱得不像话。”
震动又开始了,不,这次是地震,天空依旧平静,只是地下像沸腾的水一般剧烈晃动,从远处地平线的山脉延伸至脚下,又或是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承载着巨龙的地面仿佛变得十分脆弱,寂静即将被打破,武勒沉默不语,就好像在静候着崩坏的到来。
****
在人类的历史上,一定有过无数次对世界末日的设想。
释然接受的人们,垂死挣扎的人们,活着的人们,死去的人们,痛苦的人们,愤怒的人们,迷失自我的人们,认清自我的人们,失去庇护的人们,放弃挣扎的人们,试图拯救世界的人们,想要毁灭世界的人们,还有伪装成人的人们……
居安思危吗?
那现在的话题不也一样?
是啊,身处在世界末日之外的人才有闲情逸志谈论这些。
谈论他人的生死,谈论他人的安危,谈论他人的善恶,仿佛早已把自己置之事外,然后书写下这类毫无意义的感想,给那些过往的看客消磨无趣的时间。
武勒缓缓睁开眼睛,伴随着颠簸感,黑暗渐渐代替了苍白,真是令人欣慰。他隐约能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废场迎来了崩坏,突如其来的变异体在第二层里横冲直撞,没有巨龙的人们只能凭借数量来给极少部分的人争取活下来的时间,然后第三层的城市也沦为地狱,由人造结晶制成的天空终于裸露出天花板的形态,无数只变异体伴随着天花板的碎块从天而降,那些从未见过变异体的人们开始惊呼,昔日的建筑和道路顷刻间化为废墟。
看吧,只要轻微地晃一晃,废场就彻底废弃了。
武勒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接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正常,只是出了点汗。
“你醒了?”
听得出来是一名少女的声音,好像是从通讯器里传来的。
“呃,这里是……哪?”
眼前一片黑暗,虽然说视野稍微有点适应,但如果没有任何光亮的话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这里?你说的这里是指哪里?如果你是问我们在哪的话,那这里是喜马拉雅。”
“诶?这到底?”
听得出来少女顿了顿,像是有点惊讶。
“你忘记了吗?你呀,可是要超级感谢我!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被那个怪物碎尸万段了。”
怪物?幽灵,武士,总之是那样一种不知道如何指代的存在,原来如此,自己被那样的怪物袭击了,之后又被少女所救,省略掉那些细节后事情就变得简单明了。
记忆开始拼凑,那名少女一开始似乎并不打算加入战斗,然后武勒陷入苦战,怪物正在撕裂机体,藤蔓沿着装甲向外生长,接着嵌进裂开的缝隙,狭窄的驾驶舱突然形变,身体被困住,设备全部瘫痪……
那么!这里是狮鲛刃的驾驶舱?
武勒不禁止住了呼吸,他感到有些混乱,虽然这样做并不能让他整理思绪,不过应该能减少冷汗的分泌。
心情……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想笑,但是又笑不出声。
想哭,但是又没有眼泪。
不过,这样就好,一切安好。
武勒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但驾驶舱的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鬼逆,别再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从废场逃出来后你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迟早会被碎尸万段的。”
“无聊。”
不过,自己确实活下来了,在狩猎者的庇护下,不,是再一次在狩猎者的庇护下。
废场现在怎么样了?
既然有信奈在的话,那一定还尚存希望吧。
真是失败,没能目睹那一刻。
“茉沫在哪里?”
“在旧都。”
“那是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准备把我带到那里去吗?为什么?”
鬼逆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原本没这打算,但看在茉沫的份上,也不能弃你不顾。”
“诶?可是……这样的我……”
“别误会了,我现在还没下定决心。”
也就是说现在的生死大权是交由她手上了。
真是多此一举。
“这样的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其实那次也是你救了我吧,不然我也不会活下来,但你那个时候说,没办法了,已经没救了,是指我现在这幅样子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你说那次呀,只是不小心走火,一炮射中了那个怪物的本体。”
在藤蔓张开之际,驾驶着装甲武士的人也从庇护中显露出来,只要杀死了本体,那些寄宿在装甲上的变异体也只能另寻宿主了。
“原本想清理掉那些藤蔓后就把你扔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已经没救了,你的后脑勺被开了一个洞,要怪就怪我当初犹豫不决,既没有及时救下你,也没有及时杀死你,所以尽情地恨我吧。”
武勒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一举动似乎被鬼逆猜到了。
“早就愈合了,别小看变异体的愈合力啊。”
“所以,你打算把这样的我带到茉沫面前吗?”
“说什么呢,你不是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吗?”
鬼逆学着茉沫的语气说道,像在嘲笑武勒。
“算了吧,你的玩笑总是那么过分。”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问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对鬼逆来说这种问题无关紧要,而且她也不想理解沦为这副摸样的武勒,只是心中有个不明确的答案需要确认。
“为了茉沫。”
“但我不觉得她会感动哦。”
“为了创造能与茉沫共同生活的美好世界,不管眼里的她变成什么模样,我也绝不后悔。”
鬼逆沉默了片刻,接着换了个语气说道:“我记得你问过我,你大概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吧?现在我想把这句话还给你。”
“如果我真正喜欢茉沫的话,是不会把你误认为她的,对吧?”
“把喜欢这种事强加在某件事物的你真是无聊透顶,我虽然没这方面的经验,但也看得出来,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茉沫,不是吗?从小跟在她身后,一直到现在,你都只是在羡慕她,把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寄托在不可即的茉沫身上,我有说错吗?”
没有自我的人羡慕极度自我的人,有说错吗?
遵循使命的人羡慕遵循自我的人,有说错吗?
继承意志的人羡慕继承自我的人,有说错吗?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找到早已迷失自我的自己不正是她吗?
在悲伤的时候给予快乐,在绝望的时候给予希望,在软弱的时候给予勇气,在孤独的时候给予陪伴,在自卑的时候给予自信,在迷惘的时候给予指引,在死亡的时候给予重生,在需要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的那个人,最讨厌了。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到底要我怎么去讨厌?
自愚自乐而已。
充其量不过是扭曲的嫉妒罢了。
“以前听说过你的事,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年纪很小,父母并没有在意就让我听到了一些关于艾琉家的传闻,虽然现在告诉你这些为时已晚,但我才懒得顾及你的感受。你其实是植伽集团的私生子吧,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但严禁非贵族的家庭只能生育一个,所以你的亲生父母才找到安氏贵族求助,于是在安氏贵族的安排下你被寄养在艾琉家,你的母亲也一同嫁了过去,也算是还了长久以来欠艾琉家的人情。但在那之后植伽集团的首领也为你的妹妹另找了个女人接替母亲的位置,然而,那个女人掐死了你的妹妹并且生下来另一个女孩代替你的妹妹活了下来。”
“你是说……幼鹿?”武勒努力地消化着鬼逆的话,但是,他有点难以接受,如果真是这样,那幼鹿岂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真可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哦哦,是叫那个名字吗?完全没印象了,总而言之,你所继承的才不是什么英雄世家的血脉,而是连自己是谁都不清不楚的白痴血脉,对你们来说,只要继承一个姓氏、一个名字,一个物种,一个民族,无论是谁都可以不是吗?所以你只是恰好遇到了茉沫而已,别擅自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真是很恶心!”
恶心……
是啊,明明无论是谁都可以,只是恰好遇到了就说什么喜欢,是真的很恶心。
“既然如此,你也要带我去见茉沫吗?”
“因为她想见你。”
“这样啊……”
“不过,如果你不想见她的话,我也可以带你离开,不去废场也不回旧都,只要这个世界没有毁灭就会有容身之处。”
只要你我都还被允许活下去。
“那真是谢谢你了,替我考虑得那么周到。”
“这只是为了茉沫,况且我也不希望你接近她。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回到茉沫身边,或者,跟我走。”
“你还要继续扮演她?”
听上去像在嘲讽。
“没那个必要了,反正你也是来者不拒。不过话说回来还真够熟练呢,你到底和她吻过多少次?一想到你会和她做这些,我就浑身不是滋味。”
武勒不禁露出苦笑,似乎不愿回答。
“嘁,如果这次不是我,恐怕你已经和她做过了吧。”
“嗯……对不起。”
“我可不会原谅你。那么,你的选择呢?”
武勒深吸了口气,接着恳求道:“请带我去旧都吧。”
“嗯,那就好。”
至始至终路线也不会变更,只是到达目的地后的人数未定,因为这也是鬼逆需要作出的选择。
假如武勒选择跟她走,那鬼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虽然对他来说,现在这副模样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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