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口正准备呼唤23号,门就被某个生物给叩响了。鉴于这里是魔王殿,站在门外的应该是个侍女或者暗骑士。
他疲惫地合上眼,用清冷而威严的声音说道:『进来。』放任感知的触角四处延展,无意义地替他环视身边的景象。
从出生起他就没法看清『眼前的』东西,总是一会儿看见全世的植物欣欣向荣地生长,一会儿看见远古的战场上厮杀到血流成河,不是生就是死,从来也没折中过。好在他作为魔王有些别的方面的能力,即使不用眼也看得见东西。
那没办法帮助他看见物体具体的形状,却能奇妙地让他读出文字的含义,感受到元素的流动轨迹,以及辨别出危险的来源。
从门口走进来的物体柔软而轻盈,他知道那是某位侍女。
「暗骑士先生吩咐我替您准备些热茶。」
她用与体态一样柔和的嗓音说道,艾伦没有睁眼,懒懒地伸出一只手,很快一片温热的杯底落到他的手心里。
他抿了一口茶,它是甜的,温度刚好。
「他说,也许这能让您的心情稍微变好一些。」
侍女带着笑意地说,似乎是个健谈的人。
「嗯,也许您忘记了......不过今天是个很盛大的日子,就在您的脚底下,一场祭典正在举行呢,它会一直持续到半夜,如果您还是不太开心,要不要下去放松一下呢?」
「祭典?」
「是的,是欢送太阳,迎接月亮的仪式。今天可是日历的最后一天呢。」
「已经要结束了吗?」
艾伦恍然大悟,不知不觉都过去整五百年了,从他在日历元年登基开始,已经有五百年的光阴飞逝而过了。
刚好和他把泽德忘记的时间一样长。
这时间久到太阳也再呆不下去,迫不及待要让位给后五百年的继任者。
「是呀,这是当然的。」
侍女有些惊奇地作出肯定答复。她向往地说:「并不是个每个魔族都能活着看到轮回年的更替的,我总觉得,我一辈子的幸运都要耗光在这里了。哦,我的姐姐也很期待这一天,她从几十年前起就在不停跟我念叨了。」
「啊!抱歉,我擅自说了很多话。」她猛然从幻想里醒转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跟前,慌忙鞠躬:「我总是分不清场合地自己说个不停,姐姐教了我很多回,可我还是会不自觉地犯错。您,您没有特别生气吧?」
实际上,他挺高兴能有个家伙在耳朵边上碎碎念,帮他赶跑刚刚一股脑塞进脑袋里的太多杂念。
艾伦睁开眼睛,仿佛才刚睡醒的样子,冷淡而不耐烦地瞥向她:「你说什么?」
「您没听见是最好了。」她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那个,没什么,什么都没。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见我一开始的话,请问,您有参加祭典的打算吗?」
「......」
艾伦沉吟的时候,他背后雕饰繁复的窗户被红光充满了。燃烧似的火光一瞬间涌进来,照得女孩的瞳子亮晶晶的,她惊呼了一声,抬眼看向窗户的天色,像看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那是太阳最后的光辉了!再有一会它就要彻底消失了,它一定很想抓紧时间再多放些光出来,所以才这么疯狂。...这么美。」
她也许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痴痴的,但艾伦还很清醒。
「你留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他霍得站起身来,猩红的斗篷扬起,红光把它照得将透明似的,整个就像一大团跃动的火焰,侍女被晃花了眼,怔了片刻,才愣愣地道:「您说什......」
她的话没能问完,那位魔王的行动远比她的思考快得多,在她组织好语言之前,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空间魔法的余韵里。
「...真不愧是魔王大人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轻而易举的空间移动呢。」
她感叹了一句,随即愉悦地想到,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竟可以独占这绝佳的观景地——魔王的宫殿凌驾于万物之上,毫无疑问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日历最后的光景在窗外闪耀,而她正站在离太阳最近的高处,被那一生也只能见到一次的光团团包裹。
侍女温柔地笑着,眼里火红的光芒快活地跳动。泛着粉色的指尖挑开项链的金盖,与她有着相似容颜的少女,在照片中对着盛景安静地微笑。
「能在这么近的地方看着,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姐姐?」
艾伦把良好的观景点留给侍女,自己却很吃力不讨好地通过空间转移落到城镇里。
没有刻意选择落点,反正不管去哪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他脚尖从虚空里落下,点上地面的一瞬间,喧闹而欢快的气氛急速冻结了。
举着双手欢呼的,拿着乐器演奏的,旋着裙摆跳舞的,不管上一秒是在干什么,此刻所有的魔界住民都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他。
他并不很高,但却让人想不起仰视以外的姿态。
骤然明亮的血色天空下,魔王表情冷峭,披风迎风展开,完美地融进同色的天幕里。微弯的长角正对天空,黑发肆意飘扬,而金与银的眼正看向不知名的遥远地方。被红光层层环绕着的他就像个传说中的塑像,没有一丝烟火气,连仰望都是一种亵渎。
「魔王陛下!」
而后此起彼伏的拜见声响起,大大小小,男女老幼,但凡有腿的都忙不迭地挤出一块空地跪下。
「......」
他已见惯不惊,懒得说话,随意地挥了一下手,于是人群潮水般散去,拥挤得一根针也塞不下的祭典场地里,很是奇妙的硬生生多了一块空地。
艾伦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中央,脚边满是来不及拾掇的杂物,他对着红彤彤的,饱胀得随时都能破裂似的太阳张开五指,无形无色的结界径自打开,将他和外头闹哄哄的欢庆团队隔开。
「怎么?难道不是你先呼唤我的吗?」
他微微仰着头,唇边是他用惯的讥诮的弧度。
满天光华里一丝金线倏地闪过,他用感觉而非意识捕捉到它,冷哼了一声,空间受到音波的震荡而发出悲鸣,漾开看不见的涟漪。震颤一层连着一层,互相撞击、互相壮大,混乱无序的力量充斥了整个结界,让试图逃走的囚徒无处藏身。
它有着金色的体表,映在日光下光泽很美丽,但本身绝不是什么精致的艺术品。
「现在不逃了?」
艾伦歪歪头,露出矜持的惊讶表情,手下却半点没停歇地展开束缚的法术,将蜷缩在结界一角的金色小兽提到眼前来,轻松得像抓起一只苹果。
外形类似蜥蜴的金色怪物在半空挣扎,艾伦驭使柔软的力量把它捆扎,防止它挣断尾巴逃逸。
「有胆量趁着日光大盛跑到我窗前撒野,倒没胆量对着我本人叫唤了?」
「我很...抱歉,魔王大人。」
蜥蜴抖抖索索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怪异的声音。
「但是,如果不这样,我没法把您引出来。」
「嗯,你成功了。现在我在你面前了。」
艾伦挑了下眉,静候发展。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胆的东西,它是什么种族都不重要了,单只是借助着忽然盛放的日光潜到他窗前这点,已经很值得称道。更何况,它甚至还特别留下了一缕光明倾的力量。
在魔族的世界里,还是在魔王的王座背后,连说出光明两个字都是种不珍爱生命的表现,它却故意把那刺目的叫人生厌的光芒放出来,好让魔王看到。
艾伦不太确定有没有别人发现,那一刹那的红光大盛,连他的感觉都受到干扰,只是他对光明这种东西实在太敏感了,只要头发丝一样的一小缕,隔着十重棉被也能让他觉得膈应。
「不胜荣幸。」蜥蜴小小地颌了下首,居然挺懂礼貌。
「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别无选择,希望您能谅解——魔王殿的守备太过严密,连几个单字也传不进去,不然我绝不会冒险在您面前释放光的。」
「我想也是。」艾伦说,「应该没什么东西会没事找死。」
「我是有正事要找您商量。」
「那真是遗憾,我好几百年没处理过什么正事了。」
「您可真幽默。」蜥蜴轻轻笑了两声,沙哑得像踩碎干树叶,「希望您能一直保有良好的幽默感。...您认识一个叫泽德的暗骑士吗?」
艾伦楞了下。它的话题转得有点快。
怎么,他的失忆症都已经传开了吗?
「您的暗骑士一大早就在忙着寻找这个魔族的资料,他的动作很隐蔽,也很迅速,可惜,就算是在民间,也总有些在情报收集方面特别厉害的机构的。」
艾伦想,它说的那位暗骑士应该就是23号。他从没低估过民间组织的行动力,只是也从没想过,那些家伙有朝一日会八卦到他头上来。
「看来你对这方面也挺有心得的,嗯?」
蜥蜴谦虚了一下:「您谬赞了。」然后接着说:「我很早前就在研究泽德·修内拉,并不是从今天早上才注意到他。他身上的疑点很多,或许比您想象中还要多。」
艾伦猜测着它的目的,语气上仍旧是懒懒的,不耐烦的:「所以,这就是你很不礼貌地打断我的下午茶的原因了?」
蜥蜴恭顺地说:「我对泽德很感兴趣,可是,五百年前您下令烧毁了所有关于他东西,调查因此变得非常困难。今天我看见您派人去找泽德的东西,以为您终于肯原谅他了——我一直在猜他当年是犯了什么错,才让您那么生气——就忍不住想与您见一面。」
「...交流,一下情报。」它斟酌了一下言辞,最后这样总结。
艾伦目光深沉,面对着蜥蜴期冀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地说:「先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隐瞒,所以你最好别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您愿意听我说是再好不过了。」
蜥蜴想了想,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收集他的情报很多年了,信息很杂也很乱。」
「你最好是知道哪条最重要,如果不想我剖开你的脑袋自己找。」
「这具身体不过是个道具,它没有灵魂,不可能被用搜魂的方式拷问。」
蜥蜴轻声解释,对此有恃无恐,却还是自个儿挑了重点来说:「要说我所发现的秘密里,最让人震惊的,恐怕还是那条。」
它扭了扭身子:「您能不能先放开我?这些东西似乎越缠越紧了。」
艾伦打了个响指,无形的触角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开了。蜥蜴摔落到他摊开的手掌上,没对这新环境产生恐惧,反而轻松自在地活动了几下身体。
「呼,真是轻松多了。现在我就带您去吧,到了那里您自然就会明白了。」
「在哪里?」
蜥蜴眨了下眼睛:「差点忘了,魔王陛下可是世上最强的魔法师。那么,请去这个坐标......」
它飞快地报出一长串数字,艾伦很庆幸自己的记忆力还算好,不至于毁掉魔王冷峻的形象,拉下脸去求它再说一遍。
「呃,我还以为魔王的所有法术都是瞬发的呢。」
艾伦没有回头,也知道蜥蜴正古怪地看着他。他咬破了右手拇指,用血液在空中绘制魔法阵图,动作格外谨慎,以免在传送时出现差错。他是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传送魔法——只要他还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过,如果要到特定的坐标去,还是需要一点儿测算和定位的。
毕竟他的本职是魔王而不是什么好用的交通工具。
艾伦精准地描画着圆圈,问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对泽德有这么大的兴趣?」
蜥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原因。」
「嗯?」
「其实吧,我一直很崇拜泽......不,修内拉大人。」
「崇拜了五百年?我可不觉的你活得过这么久。」
蜥蜴腼腆地说:「也没有那么久啦,大概是两三百年吧。」
艾伦的动作顿了顿,压下了问它现在是有多大年龄的冲动,继续进行流畅的作画。
「当然,我没有见过修内拉大人本人。」它的声音低了一点,「我小时候,曾偶然地接触到关于他的东西,那是一副画像,画中的男性非常『美』,也许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恐怕每一个见到他的生物都只会想起这一个形容词。他美到让人根本不想去探究他的身份。我兴冲冲地把画拿回去,却得到了父母惊恐的眼神,他们把我大骂一顿,还当着我的面烧了它。」
「我感觉有点委屈,也有点好奇,就开始向周围的魔族询问,一开始没人理解我在问什么,但当我说到他的银发,紫眸,他独特的气质的时候,大家的脸色忽然都变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个魔王下令从世界上彻底清除的东西。」
「愈是禁忌的东西愈是有魅力,那会子我对这句名言的理解简直太深刻了。我根本停不下来,整日地不停挖掘关于他的秘辛,知道的愈多,想要知道的就更多。最后,我被那显而易见的矛盾震撼了。」
「走了。」
艾伦忽然说道。最后一笔落毕,鲜血画就的法阵妖异地闪烁了一下,蜥蜴还没明白发生了事情,周围的景物蓦地就转换了。
终焉的魔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