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遗憾。」珀莉的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惋惜，「我还期待过要和他们见上一面呢......」
科林仔细地审视了一阵她的脸庞，作出评论：「你跟他们没什么区别，不止是相貌，元素构成都差不多。」
不止是艾伦，他也能看得见，从少女身上环绕着升起的黑色雾气。就浓度而言，和真正的魔族也相差无几。
「那是因为我常和魔界的东西接触啊。」珀莉理所当然地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可也是个召唤师呢。原本还想努力一下召唤一个魔王玩一玩，结果还没实施就被——」
突兀响起的金属摩擦音打断了她的话。
珀莉歪了一下脑袋：「喔，到时间了。我差点忘记了。」
咯嚓、咯嚓的令人不快的声响不断响起，一开始还生涩缓慢，逐渐就连成一片，在阴影峡谷空阔的环境里听来分外清晰。
艾伦循声望去，瘴气阻碍了他的视线，感知也被限制，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个东西的方位。
不是活物，却有猎食者的气息。危险化作实体，渗透过浓厚的瘴气，凉沁沁地拂到面上。
「好黑...」科林忍不住喃喃地说。他的体质会与黑暗产生强烈的排他反应，正在朝他们接近的那东西，比整片峡谷还更让他觉得瘆人。
23号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艾伦身前。
珀莉笑笑说：「不用担心，它是冲着我来的。」像要印证她的话一般，无数的黑影窜出瘴气，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她的身体里。那过程短到，它结束之后的若干秒，科林才能把头转回来。
黑影没进她的皮肤后便不再前进，露出一截泛着寒光的尾端。那是许多支黑铁的箭，露出的部分满刻着怪异的图纹，箭头深深扎入珀莉的身体，却奇怪地没有撕裂她的衣裳。
艾伦伸手碰了一下箭的尾部，与他同源的力量亲切地绕上他的手指：「这不是人界的东西。」他肯定地说。
「可不要太小看现在的人类啊。」
珀莉轻松的语调丝毫未变，大量的血液从她身上流出，混杂入血红的泉水中，她看也不看一眼插在身上的箭，灵魂与肉体宛如处在不同的空间。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利民派和研究派还在人界吵个不停。前者认为魔法应该为普通民众服务，后者则执著于达到魔法的终极，为此可以牺牲一切。魔族的前任便是研究派的人类，现在，不过是历史在重演罢了......显然人间的研究派们，又拿出了接近魔的成果。」
「你需要帮忙吗？」
或许是她的表情与满身的箭格格不入，艾伦在出手前先问了她一句。
珀莉说：「帮忙？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做一比交易。」
「你们帮我拿走这些东西，然后，我帮你解决你眼睛的问题，顺便把你们带出阴影峡谷。」
她终于肯低下头观察自己的身体，目光扫视了一圈，掠过森冷的箭，也掠过四肢上沉重的枷锁，楔形金属嵌进她的手掌和脚踝，将她牢牢地钉在这儿。
「我是说这里的全部。」
她的表现实在太过正常，加之有大半身陷在泉水里，才没被他们看见这堆东西。
「休利特在人间的势力衰弱到这种地步了吗？」科林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把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光丢到她身上，阻止血液的流失，「族人被人抓了绑到阴影峡谷，都没什么反应？」
「是内战啦内战。」珀莉一边接受治疗，一边解释道：「休利特内部也是分两个派系的，可是我既不想把魔法献给平民，也不想拿平民当祭品，所以就被两边同时恨上了。战争开始前，最先**掉的总是第三方嘛。」
科林有点失望地说：「这么说，跟着你也进不了休利特家族了？」
「不啊，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呢。要从正门打进去也没问题。」她认真地说，「他们怕我，没勇气面对我临死的反扑，才把我关在这里，设置了每天定时发动的机关——就是那些有魔性的箭——来压制我的力量，以免哪天我逃出去复仇。」
「就精神层面而言，你的确挺可怕的。」科林耸耸肩，不得不承认。
「被人锁住四肢关起来也是一种经历，能体验一下没什么不好的。」
她看向艾伦：「魔王大人，要和我做交易吗？」
艾伦轻轻地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他不介意随手帮帮遇上的第一个人类，但如果上升到交易的高度，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身为魔界的代言人，是不能随便和别的生物作平等交易的。
「你挺了解魔界的。」他用陈述的语气说，「要和魔王做交易，需要的代价未必是一个人类负担得起的。这点你也知道吧？」
「当然，我期待这天很久了。」她欢快地，用饱含着喜悦的口气说，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您可以随您的喜好拿走我的一样东西——视力，容貌，健康，幸运，理智......灵魂也可以。如果是会危及我姓命的东西，可能得等您离开时才能交给您。」
「我会取走应得的东西的。」艾伦轻声说。他伸出左臂，这是魔法的起手势，就像他在祭典里抓住科林时用的一样。他的力量大半都消耗在空间门户的开启上，黑暗属性在与光打了场大仗后，和对方同归于尽了，直接造成他和科林现在都没一点属性可用的结果。仅剩的一丝魔力，不知道足不足以完成这个古老到快被遗忘的魔法。
毕竟，很少有魔王有和人类做交易的机会。
科林皱着眉毛看艾伦施法，每天发动的机关已经在珀莉身体里埋入了过多的魔性，她人类的身体能支撑到现在是个奇迹。此刻，她却仍兴致勃勃地要求更多的魔力，即使她明知道，那东西总有一天会吞噬掉她的全部。
「吃进这么多魔力真的好吗？」他用略带担忧的语气问珀莉。
她不须犹豫，便答道：「已经没关系了。」
那些人造的魔器日复一日地削减她的力量，同时也执著地将魔力灌输进她的躯体。日积月累，她的体质已从根本上被改变，不可能再变回纯然的人类。
来自魔界的，世间最纯正的一股魔力轻缓地缠上少女的手足，覆盖上她染血的身躯，黑箭在远比它醇厚数倍的魔力压迫下纷纷断裂、消解，与它结构相似的镣铐也逐渐崩解在泉水中。
艾伦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伸平一只手臂。他的力量无形无色，没有声响也没有什么气势，但却所向披靡。
「交易成立。」
「去掉封印就轻松多了。」
珀莉活动了一下手指，随即捏住掌上的楔子，不可思议的，没求助任何人就将它取了下来。她从泉水里爬起来，弯下身子去拔插在脚腕上的铁楔，那陷得有些深，她使了几次力才成功。
「魔法师就是这点不好，稍微用点力气就喘得不行。」她自嘲地说，湿漉漉的发丝间流淌着赤红的水流。随手把束缚器具丢到一旁，她扶着山壁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点也不在乎被扎了个对穿的手掌和脚掌。
科林看不下去，想过去扶她，但被珀莉笑着拒绝了。
「谢谢，不过没必要。」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快一年了，还是以躺着的姿势被钉在地上，再不动弹，总有一天她会忘记该如何走路。
但就算真的变成那样，也没什么。
她的行事准则，一贯是『做自己想做的』。哪怕被刺穿四肢，被刑具束缚，被魔针穿体而过，甚至被剥夺掉作为人类的资格，她也一样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失去意识前她就跟对方说：『等着我喔。等着我回到这里来——说不要也不行，不管你们想不想，我都会回来的。反正，你们抓我的时候也早就考虑好后果了，不是吗？』
她当然会回去。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现在，她最想做、最亟待去做的事情只有一样。
「好了，现在该我付出筹码了。让我们杀回去吧，回到.....我的家里！」
她张开双臂，任血水混着泉流沿着臂膀蜿蜒而下，脸上是洋溢着兴奋之色的纯净笑容。
庞大的魔力从她周身爆开，激起层层气浪，一瞬间，泉流炸响，阴云也被那无形的气劲推开，一线微薄的阳光射入谷中，照在她的银发上，萤火似的发亮。
自称召唤师的少女薄唇轻启，吐出禁忌的咒语，是的，就算真的手足残废也没有关系，她可是个魔法师，只要有舌头就能杀人——古怪的音律穿透了空间，直达到渺远的魔界，听从她号令的仆从将虚空撕开裂口，强硬地挤了过来。
一只、两只，然后再一只......
数不清的或狰狞或扭曲的生物踏足上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他们没有理智，只懂听任指使，珀莉的手指向哪儿，他们就把哪儿踏平，不管那原本到底是烂泥还是岩石。瘴气在粗暴的肉体前破开，设置精妙的机关才刚刚露面，就被怪物的洪流碾成碎末。
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装饰，仅仅是那些怪物本身，就已经足够具有震慑力。单从数量上看，那几乎已是一只魔兽军队！
科林目瞪口呆：「魔神在上，我们是不是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有些不敢开口把珀莉叫做『人类』。
艾伦略略估测了一下：「大约有基兰守备军的十分之一。」
「那也很可怕了。再怎么说，你拿来做比较对象的可是魔族王都。」
「那些都是活的。」23号一直是默默站着，这个时候才发表了一句观点。他说这话时眉头皱起了一点，仍然有要把珀莉灭口的意思。
科林说：「把活生生的几千魔兽叫到人界来？我还以为至少一半是死灵生物。难道不是只有魔王才具备让生命往来两界的特权吗？」他诧异地望向艾伦，魔王对此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托着下巴，挺有兴致地看着魔兽的『表演』。
他大概是把这当成什么异地巡演在看吧？科林悲哀地想着。他总觉得自己愈来愈能理解这位魔王的思考方式了。
「所以说，不要太小看现在的人类啊！」
珀莉高举起滴血的右手，指向山谷远方。
「我看到出路了，为了防止黑暗气息外泄，人类给这儿弄了个封印，打破它我们就能出去。」
「强行弄破恐怕会有点麻烦。」她想了想，说，「我记得全天候都有强者镇守在结界旁边。像是教会的骑士长，法师协会的老古董，皇宫的顶级侍卫，这之类的。」
「所以呢？」科林接口，试图无视还在轰隆隆行军的魔兽。
珀莉笑起来，她愉快地说：「就是说，我的小宝贝们，好像已经不小心把它给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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