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猛地惊醒。脑袋深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眼前浮起一片片的血雾，即便勉强清醒过来，也仍然头昏脑胀。
怎么...回事。
他扶住太阳穴，沾染血的手指滑腻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头部的伤已经停止流血，应当是得益于他魔兽的体质。但也不知道西蒂尔是做了什么，他的恢复很缓慢，失去的那些血液至今未得到补足，手足一片冰凉。
『泽-德。』他张开口，唇形拟出这两个字的发音，却没有念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回忆起关于泽德的事。比他预想中还更详尽呢，每一个细节，星光是明是暗，水晶球有多亮多剔透，那一脚踏进去的时候，他被灰尘呛得有多厉害，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科林挣扎了一下，没能支起乏力的身躯，头颅砰地跌回地上。血花啪唧溅起，落到唇边化为一丝腥涩。
如果魔王做了让他想杀之而后快的事情，原谅他两次。
他一直记得泽德的请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请求。
所以得知泽德的死讯之后，茫然与震怒之下，他还是抓牢最后的理智，逼迫自己远远离开城市，远离与他的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魔王艾伦——只要看不见，仇恨便还能控制。
也因此，直到最近他走出深山，才听闻五百年前魔王所下的命令。
『谁都不要跟我提他。不...你们全部，全部都把他忘记。烧掉！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烧掉！我不要看见任何冠着他名字的东西留在魔界里！』
老资历的吟游诗人，将魔王当时的语态模仿得惟妙惟肖。科林站在推推搡搡的听众里，耳边是集市的嘈杂，而灵魂已径自陷入冰冻的深渊。——尽管仍作为谈资留下，世间有关泽德的一切实物，却是真的已所剩无几了。
科林所能拥有的，也不过就是一棵树，和回忆里倚靠着树对他微笑的少年。安息之树啊安息之树，现在想来，还真是个不吉祥的名字。
再然后，他遇见维拉妮卡，与她合作布阵，设计了流放魔王的计划。然而.....
『您还记得与修内拉大人的约定吗？』
找到他面前的暗骑士，以漠然而严肃的口吻，对他质问。
他全部的坚持都被这句提醒给击碎。
如果魔王...原谅他...两次......连这第二次，你都预料到了吗？
他情不自禁地苦笑。如果是你的要求，不论怎样，我也会为你做到。但是，泽德，那个王者，他真的值得你死后都还要用言语守护吗？
几乎是立刻，他放弃了原计划。...唯一的变数便是，他自己居然也和魔王一起，被送到人界来了。
『泽德，你所说的和我有关的预言，难道——』
他勉力翻过身来，仰面望向天空。透不出一分光的浓黑阻碍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那背后的东西，在阴影峡谷之外，不知道会不会有明星正在夜空上闪烁呢？
『难道说，是指，她吗？』深紫的裙裾划过他眼角。不知为何跨越了万年时光，以亭亭之姿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也是预言的主人公之一吗？
「你醒了啊，小科林。还有哪里难受吗？」夹带着浓浓关切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西蒂尔俯下身体，毫不避讳地探出洁白的手，轻柔地擦去他面颊上的血污。
他平静地唤道：「主人。」收拢了心中的杂念。
意外地，恐惧感已经消退很多。或许是因为这么些年他一直在怕，等真正见到正主，身体上作不出像样的抵抗，心中的恐惧却是远没他想象的那么深。
西蒂尔吻了吻他颈侧的伤口，温热的触感划过，带着微微的湿意。她仔细地用舌头描摹伤口的形状，凝结不久的血块在唾液滋润下重新化开。
「血，还有记忆，是一样美味的东西呢。」
她的笑声轻得像羽毛，挠得人心底发痒。
科林的手指颤了一下，深陷进身下的土地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逃跑的欲望。现在还不行...正面和西蒂尔对上太愚蠢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提前醒过来呢？」西蒂尔的脸凑到他眼前来，雾蒙蒙的美目中，带着一种天真的疑惑。「...我可还想，看到更多、更多的小科林的过去呢。」
西蒂尔，对他用了精神系魔法吗？所以他才会突然陷入回忆......
「呐，难道说。」她轻轻柔柔的呼唤，让科林打心底地感到寒冷。「不过是这么短暂的分别，就让你学会该如何反抗我了？」
脑袋似乎又在痛，倒很像是精神系魔法的后遗症。科林强迫自己抬起头：「怎么会呢，主人。」他露出虚弱而虔诚的笑容。「我是您的东西...您忠诚的奴仆，听话的宠物，宠信的臣子，只要您需要，不论什么角色，我都会扮演好。我将呆在您身边，直到永远。」
「永远、永远不离开.....」他直视着西蒂尔的眼睛，轻轻地、慢慢地说。
「永远不离开.....」西蒂尔重复了一遍，眼中的神彩略微聚拢，不再是做梦般的茫然。她像是才回到现实，迷茫地看了科林一会，忽然肩膀耸动，咯咯咯地笑起来。「永远不离开！我好开心，科林，你说你不会离开我。真是.....让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啊！」
「呃！」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科林没能忍住痛呼。
西蒂尔的指甲在他肚腹上摩挲，然后就着那温柔的动作，一寸寸深入进去。钝刀子割肉的感觉——他知道这个过程将持续很久，久到他痛得失去理智，崩溃地向西蒂尔求饶。
一万年以前的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西蒂尔哀求地说：「让我看一看你吧。」手指的动作柔得像抚摸琴键，而又带着绝望般的哀伤。水汽浮上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瞳，泫然欲滴。
科林的手指更用力地刺进地面。「当然。」他顺服地说。
她想看的东西太多，太深，不止是外表，她连内在也想看得通透。所以她咬穿他的脖颈，**他的血，剖开他的身体，翻搅他的内脏，想找到某种被他深藏在灵魂中的东西。
然而灵魂又哪里是能轻易看清的？徒劳无功的行动，刺激得她更加疯狂，更加用力地在他身体里翻找。
「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你？」西蒂尔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很开心，你说你不会离开我。可是我看不清你，我还是看不清你......」
那是当然的吧？科林想。我们两个的体质，可是天生就犯冲啊。你难道还指望用一双黑夜孕育出的眼睛，看穿我满身的光吗？
他逼迫自己不停想东西，以免被痛楚占据而发狂。
女子秀美的指尖割开他的皮肤，就着肌肉的纹理用力地描画。西蒂尔的眼睛一直望着他，一旦发现他走神，就猛地加重手底的动作，科林只能也睁开眼看她，清醒地承受这一场酷刑。
「让我看看你......」她含着泪水的眼，将湿润的，带着渴盼的目光投到他眼底。
意识在那殷切的注视下远离，科林感觉自己在飘起，不管是血的粘腻，还是地面的冰凉，都在渐渐从他的感知中剥除。清晰的只剩下愈演愈烈的疼痛，和眼前一双定定地看着他的黑眼睛。
西蒂尔的眼充满了他整个视野，她疯狂的情绪侵入他的思维，探向他的记忆。
她在对我用精神系魔法...她还想再看我的记忆？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必须......
可是我真的有办法反抗她吗？反抗那个...那个西蒂尔......
他的意识被拖进黑沉的梦境，不可逆转地逐渐消散。
轻微的震动从胸口传来，明明只是小幅度的动作，却让他陡然醒转。——胸前的位置上，有什么在发热。
他愣了愣，便看到一团白光在眼前蓦地炸开，熟悉的魔力波动漾起，带着与周围黑暗对比明烈的光和热。
『喂喂？听得见吗？』
少女的嗓音在他胸口响起。那是...他放置珀莉的法杖的地方。
『你在什么地方？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接通，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科林？你在听吗，科林？不是你先联络我的吗？』
珀莉的呼唤不断透过法杖传来，科林只是茫然地听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血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打湿了珀莉给他的那只法杖。
『只是个意外。』他在意识世界里说，保持着涣散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西蒂尔满载魅惑的黑眸。那团白光虽然炽烈，却只是他意识里的东西，并不曾出现在现实，也不曾被西蒂尔看见。『我遇到了点麻烦，但恐怕你帮不了我。』
他不明白珀莉是怎么规避了西蒂尔的查探的，这个法杖一直没被发现。但就算是最严密不过的伪装，也不可能骗过西蒂尔太久。
一旦被她注意到，会被迁怒的可不仅仅是科林一人，凭西蒂尔的实力，要撕破空间把珀莉拽过来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珀莉的声音仍然是不慌不忙的。『你身边有很强的魔法师，是吗？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威胁呢。』
『我建议你立刻断开连接...这太危险了。』科林轻轻说。他还没找到控制法杖的方法，否则早就单方面切断它了。
珀莉笑笑，说：『不，我才不要呢。好不容易遇到一件有趣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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