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好了话,我们现在就开始。」
艾伦已经看过科林准备的那张纸,它有一半被蜥蜴压在身下,但显露出来的都是基础架构,流畅而谨慎的绘图方式,任谁也看不出问题。
他将项链系到颈子上,借由这件顶尖的祭器输出魔力。魔界最纯净的力量被无保留地放出的时候,似乎连空气都为之凝滞,艾伦合上眼,静静感受魔力流动的轨迹,驱使它按照阵图的形状正确游走。
一丝丝光明之力被抽丝剥茧,缓慢地从蜥蜴的体内游出。它们极不甘愿地挣扎着,有一些甚至重又跑了回去,好在满月的叹息作为魔界至强的三祭器之一,没有失去它应有的水准,牢牢地拽紧了能碰到的每一道力量。
虽然缓慢,但的确是在进行着。
艾伦闭着眼,略施引导,便让细若游丝的光被他体内的黑暗吞灭。比起他身体中无尽的黑暗,那一点儿光连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都算不上。
但是,如果这小石子一直不停地累加的话......
艾伦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离阵法开始运转已经过了约半分钟。
在此期间,光明之力一刻未停地被输送过来,缓慢,同时也稳定。
他的脸上不再有笑容,但也没有气急败坏地发问,只是平静地问:「这个阵法没有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已经亲身体历过一番,他可以肯定那阵法本身确实没什么玄虚。它也确实是在发挥自己的效用,用一种和缓的速度传输光明——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它的持续时间。
光明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被平稳地推送过来,没有半点要歇止的迹象。
蜥蜴大方地扯去身上的图纸,全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转身便轻盈地跃下他的手掌,在落地前的一瞬间体泛柔光,再出现时已化为金发的男孩模样,笑嘻嘻地伸出手来:「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科林,不过既不是三五百岁的小魔族,也不是误食了元素果的不幸儿。啊,不好意思,我忘记您没法伸手了。」
艾伦没有回应,在发现不对劲的刹那他已经尝试过,结论是他被困住了。这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在魔界限制魔王的行动可比溺死一条鱼还难得多,魔力既是他力量的来源,也是他立身的基础,只要魔界不被彻底毁坏,他就不可战胜。
「要困住一个魔王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科林笑了笑,解答了他没出口的疑问,「所以呢,我们只好借助于安息之树,在它四周乏人问津的土地上画了个足有一座城那么大的法阵。」
隐藏在表层泥土下的魔法阵,以安息之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那些弯曲盘绕的线条跨过河流,跃过山丘,穿过树林,覆盖的土地面积之广,几乎能与魔都基兰比肩。
如果不是有安息之树里祭器的力量压制,它在落成的瞬间就会被发觉了吧。毕竟,那其中蕴藏的魔法力量是如此的巨大——大到足以将魔王的步伐都捆缚。
「当然,光这样还不行。在魔界的您实在太强了,单单凭借外部的力量,连让您受点内伤都办不到。」
说到这里,科林露出更接近少年的,明媚而天真的笑容:「我敢站在您面前跟您解释这些,也是因为......您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是下在我的茶里的?你劫持了我的侍女......不,如果那样我能看出来,你们是在合作吧。」
艾伦审视着自己的身体,那是个用他那看穿了死生的双眼,也不容易发现的细小东西。它并非药物,亦并非生物,材质古怪,没有什么波动,乍一看能难明白有什么作用,就像是——
某个古老阵法的引子。
难怪。他在内心淡淡想着,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局面能让他中招了:完美无俦的外部阵法,辅上精巧而古老的内部的引子。
借由庞大的构型获得充足的能量,再通过那古旧到他都说不明来历的引子破除他的防御,一个足以在短时间内关住魔王的牢笼,就此落成。
「您不必拖延时间,我没有要伤害您的意思。」
科林彬彬有礼地说道。
「谁都知道魔王是不能被杀死的,即使能,也没有傻瓜会去干。那等同于拖着整个世界为您陪葬。」
「也许,我该为你还没失去理智而感到开心?」艾伦嘲讽地说。
科林耸了耸肩:「这个阵法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为了不让您起疑,我必须将它做得一点瑕疵也没有,包括这该死的鼻涕虫速度。所以再陪您聊聊也无妨。」
艾伦沉默了片刻,光明慢而执着地入侵着他的躯体,当体内积攒的光终于使他感到灼热的时候,他说道:「阵法本身没有问题,它能做的就只有把你身体内的光抽到我这儿来。」
「我可不敢在您眼皮底下耍花招。」科林笑了起来,「这些光真的都是来自我的身体,一点儿水分也不掺。好在您拿了满月的叹息出来,不然我也没有把握把它们都封进您的身体里。」
艾伦说:「它似乎.....无穷无尽。」
阵法的对面就像是一片大海,光的大海,不论怎样抽取也动摇不了它的根基。很难想象会有什么生物体内蕴含着如此丰富的光。
何况,它还是一只魔兽。
科林挂着虚淡的笑容,语气调侃:「说不定也是有尽头的吧,只是我自己也没感觉得到过。」
他顿了顿,接着道:「真是巧呢,我刚好就是那第二只光明兽。」
他站立在星星点点的光辉中,发丝和皮肤都被映照得接近透明,眸子浅浅淡淡,如同无色的琉璃,光明不停地被抽离他的身体,一些尚来不及离去的光缠绵地环绕在他身边,给他的轮廓镀上朦胧的金边。
那是艾伦所看不到的光景,即使有着少年的体型,他看上去也虚幻而琢磨不定,似乎只要轻轻戳弄,就会漾开涟漪,化为一阵无形的光雨。
科林抬起手臂,指向光明兽的尸体,脸上依旧带笑,没什么惋惜的意思:「真要说起来,那边那只才算是我的后辈——」
很早很早以前,在世界还没被割裂的时候,他贵为光明的使者,却是因为外形可爱才被一位贵族小姐豢养,整日和她的手指做游戏。
他知道她是位魔法师,有着纤细漂亮的手指,指尖是玫瑰色,却不想她的追求那样高远,那样可怕。
那女孩儿生为人类,却想挑战规则的极限。她日以继夜地疯狂实验,贡献出一切能献祭的东西,她的美貌、她的健康、她的感情、她的理智,终于成为人形的怪物,掌握了可怕的力量,又缺乏足够的自制力。
家人的性命被她夺取,万贯的财产被她挥霍,她再不能动一根指头的躯体躺在华贵的床铺上慢慢腐烂,看着她的灵魂无主地飘荡。
科林亲眼看着她砍下自己的双腿,毁去自己的五官,再一根根啃下玫瑰色的手指,将那些统统放上天平的一端,向她信仰的神索取力量。也亲眼看着获得力量的她,以灵魂形态在世间肆意妄为,进行她永无止尽的献祭。
她凭着喜好拿走世人珍爱的东西,贪财者的财富,青壮者的肢体,慈爱者的孩子......终于在百来年后被愤怒的勇者打败。
那一场战争持续多年,不止是她个人的战役,也是光与暗的彻底决裂。
世界被割裂,光与暗决绝地分处两地,邪恶的势力被打入地下,从此贯上魔族的名号,在后来称作魔界的地方继续他们残酷的探索。
而他,一只小小的,小的还不知道要怎么使用光的光明兽,呆在她身边的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染上浓厚的黑暗气息,就那样被一并归入了魔兽范畴。
能释放光的魔兽,魔界唯一的特例,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个误会、一个错误。
当那一代的魔王找到他的时候,他很自然便答应帮着看管安息之树,所谓翻天覆地的战争,只是他们两难得遇见对手,忍不住打着玩儿罢了。他的寿命太漫长,不找点什么做就无法消磨。有时候他也会想去别的地方游历,才留了自己的一部分下来,做成魔人认知之中的那只『光明兽』。
「这么说来,我也许该称呼你为前辈呢。」艾伦这么说,话语里却一点没有恭敬的意思。
科林只是笑:「谁有胆量让魔王用敬称?即使我曾和某任魔王混得不错,他真正发怒时,我也绝不敢靠近一步。不过,要说前辈,我倒的确是你家暗骑士的前辈。」
「泽德那孩子,我是从小看着他的。」
他淡淡笑了笑,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你没问我为什么,那便不说了罢。真要说起来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恐怕你是等不及听到结局的。」
「果然还是因为他的原因吗?」
那个叫泽德的,到底涉及了他周围的多少事情?
艾伦忍不住想再问一遍:难道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认得泽德吗?就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
「毕竟是带了很久的孩子,做家长的总不喜欢看他死的不明不白,死后都要被人封杀。」
「我能理解。」艾伦叹了口气,体内的光已经蓄积到极限,每一分新的光硬挤进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要爆炸,「也许你不会信......但我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当初会下那条命令。」
他自己也觉得,那对泽德太不公平。
「那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对我来说并不很重要。」
科林微垂下眼帘,淡色的眸子在光芒中显得神秘而朦胧。
他从得知泽德死讯的那天起,就在寻找真相,一直忙活到今天,已快要心力交瘁。倘使不是巧合地与维拉妮卡相遇,便是逢上日历终末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也不会想到还能有这个方法。
维拉妮卡希望他将艾伦送进空间的夹缝,既不杀死他,也让他再回不到魔界来;他却想将艾伦送进他指定的世界里。
他关于泽德的调查始终没有太大进展,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被困在了魔界,能找到的讯息实在太过片面。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他了解艾伦失忆五百年的事情了。不管他是不是凶手,作为泽德死亡事件的另一主角,艾伦身上的秘密科林同样不准备放过,因此他并不想当真给艾伦造成什么伤害。
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好时机,给艾伦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自己是回不去那里了,但如果是魔王,就一定办的到。
科林审视着艾伦被光明包覆的身体,芒刺一样的光辉不稳定地伸缩变换着,每到达极限,就猛地压缩,浮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昭示着黑暗与光明的缠斗。
一会儿后,那光悠悠地重新胀大,重复着膨胀、压缩、膨胀的过程,只是压缩的速度愈来愈缓慢,幅度也愈来愈小,再持续下去,仅存的黑暗很快就会无法压制它,只能任由它爆发开来了。
「看来已经快到极限了呢。」科林说。
不用他提示,艾伦也知道情况不妙到了极点。魔界对他的排斥力几乎已化为实体,沉甸甸地挤压着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蠢蠢欲动着,要将他这个古怪的光明中心彻底排除。
科林饶有兴致地问:「成为第一个被自己的世界驱逐的魔王,您感觉如何呢?」
是的,驱逐。
身为光明兽本尊的科林,在迄今为止的魔生中,还不曾感觉到过自己的极限,此刻,他却清楚地意识到身体里的光在一点点减少。艾伦已经生生吃进了他体内一大半的储量。
大量的光被满月的叹息强行封进魔王身体里,不停地与黑暗气息产生冲突,连他周围的空间都因此而动荡。
也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会对魔界产生威胁吧。让世界自身的意志本能地排斥他,那排斥程度甚至高于他身为魔王的地位。
然后,顺其自然地,他就将要被自己的世界所驱逐。
艾伦没有回话,原因是无法张口。伴随着日历终结之时的靠近,科林和他的同伴设置的魔法阵的封印力也愈发强盛了,它似乎正汲取着太阳最后释放的疯狂力量。
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着被排除出这个世界。
科林眯着眼,仔细地看着他身上的光,像在计算着什么,忽然笑起来:「到最后的时间了。要一起来倒数吗?」
他没有等艾伦回复的意思,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十、九、八......」每一个数字经由他的口吐出,光就会再强盛上几分。
「七...」
最后一丝黑暗涌出,与光相撞引发小小的爆炸,顷刻就被吞没了。
「六...」
视野变得一片金黄。
皮肤因为光的冲击而痉挛。
「五...」
已经数过去一半了吗?
最后的意识闪过,旋即连脑海都被闪耀的光充塞。
「四...」
科林混杂着老人的沙哑与少年的清爽的嗓音,是漫天金光里唯一清晰的存在。它缓慢地倒数着象征终末的数字。
艾伦疲惫地合上眼睛,同时听见倒数『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召唤三祭器!」
如利剑一般插入的不和谐音符,像在耳边擂响的鼓一般,猛的振奋了他几乎陷入沉眠的意识。
艾伦用尽全部的力气才睁开眼,视野仍旧金灿灿的一片,在他原本就有等于无的视力下,除了到处都是的,军队一样富于侵略性的光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快点!没有时间犹豫了,召唤三祭器,王!」
那一声王彻底唤回他的意识。艾伦一愣,条件反射地向隐蔽在巨木顶端的祭器发出呼唤。
同时,科林丝毫未因这变动而产生波澜的声音,悠闲地响起了:「二...你到的比我想象的要晚喔,暗骑士。」
刺破空间,降临在光芒中的浓黑阴影,赫然有着属于骑士的挺拔身形。
23号冷定地直视着他,目光中没有分毫感**彩。左臂勒在少女的脖子上,右手握着滴血的凶刃,他看起来比浑身闪光的科林邪恶得多。
「一...」科林的嘴唇慢节奏地开合,花费了几乎三倍的时间,才将这最后一个音节吐出。
一时场中静默,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哈,开玩笑的。」他耸耸肩,「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本事作精确到秒的计算。」
「但也不会太久了,不是吗?我有这种预感,大事很快就要发生的预感。」
被23号用手臂挟着脖颈的少女,柔柔地说道。
她有一双湖泊一样美丽的,明蓝色的眼睛。
凭借着声音将他们辨认出的艾伦努力了一阵后发出声来:「23号?还有,维拉妮卡?为什么你们会......」
维拉妮卡抚摸了一下胸前的金项链:「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呢。」尽管这么说,她的语气却依然是柔和而淡漠的,似乎尘世间已经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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