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世界上第一没有效率的事情，是相互理解，那么第二没有效率的事情，就是开会。
会议往往漫长又无聊，而且结果早就在最开始就定下来了。
不可否认的是，会议的过程并非完全无意义，但会议的过程总是充满了世界上第一没有效率的事情。
很遗憾，至今为止人类未能有人做出‘取代会议的方案’来在会议上讨论能否取代会议。
所以会议仍要继续。
“我的意见是，既然要答应客户危险的要求，就要保障员工的安全。”
方舟客服部门主管，古德曼，俗称好人。
圆滚滚的中年男性，能够跳过选角直接出演《大侦探波洛》。他是个好上司，同时也是客服部门变成工资强盗部门的罪魁祸首。
“我理解你的想法啦，好人。咏梦那娃确实不太能打，不过他可油得很，你不怕他乱用方舟？”
老王，一个喜欢男人的中年男性。虽然和好人关系不错，但自称对好人这种男人没兴趣。
如果抛掉他的性趣，那他是个十足的好男人。由于帅大叔的脸，在方舟部门的女性中人气相当高，理由……自然不用说。
“……我也同意古德曼的方案。如果要答应客户的要求，最好为咏梦最好准备。”
朔月，客服部门的得力干将。
方舟客服部门其实只有不到十号人。因为会使用人工客服的穿越者真的很少，没几个穿越者会在拥有方舟系统如此强大的‘外挂’的情况下，还去寻求一段‘电话’姻缘。
由于古德曼对部门员工的纵容，此次会议只有他们三人在场。
“所以，为什么只有你们俩？其他人呢？”
古德曼却对自己的纵容毫无自觉。
“得了吧，他们来了也没用。”
老王对其他人毫不在意。
“为什么……难道我这个主管不称职吗？我应该对他们很好才对……”
古德曼从西装上衣里掏出一张手绢，开始擦起刚刚留下来的眼泪来。
朔月和老王神情一僵，老王马上打起圆场来：
“好人，这可是大客户啊！一千三百万呐，总不能给拒绝了吧？”
朔月也立刻接话，不让古德曼的情绪继续发散。
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说道：
“根据聊天记录来看，客户是想要朋友的类型。对方的精神并不是很安定，我担心咏梦会遇到危险事项。”
危险事项一般指生命危险，或者……世界末日的危机。
古德曼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他放下手绢，开始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严肃地说：
“嗯，我依然保留我的提案。必须为咏梦提供方舟的其余服务，否则我们客服部门不会答应客户的要求。”
“这样我觉得还不够。”
朔月马上提出了异议。
“方舟系统只对身为客户的穿越者有追踪保护服务。如果咏梦失去了联络，方舟系统很可能无法帮助到咏梦。”
之后，朔月停顿了片刻，才透露出咏梦刚才的事情。
“……而且，他……她现在的身体并不合适外勤。”
“嗯？”
老王明显察觉了朔月话里有话，朔月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马上继续说道：
“我提议，除开剩余的方舟系统外，额外为咏梦提供方舟的全部服务。虽然没有先例，但她本身也是穿越者，方舟系统不会拒绝。”
“嗯……但是啊，这里可是墨丘利。”
老王皱起眉头。
“方舟系统不会轻易撤销给予的权限，如果咏梦那小子滥用系统，墨丘利难免会遭受一场灾难，到时候好人可惨咯。”
“不要紧的。”
古德曼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咏梦不是那种人，我也相信客服部门的每个人。一切以咏梦的安全为优先。”
“而且，既然是我决定答应客户的要求，那我自然就要负起责任保护各位员工的安全，这是我身为主管的责任。”
再一次介绍，古德曼，俗称好人。客服部门安心与信赖的主管。
“好啦好啦，我也同意就是了，就当是我们客服部门全员的意见吧！”
老王只得无奈地耸肩。
“好，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去和技术沟通，朔月，你联络咏梦。”
会议总算是结束了，事情也告一段落。朔月长舒一口气，马上联络了还在工位上发呆的我。
但正如我所说的，会议的结果总是姗姗来迟。
在我看到朔月的联络时，和客户的聊天已经结束了。
我瞥了一眼朔月发来的信息，不禁叹息一声。
会议的结果，早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决定了。我实际上没有其他选择，所以我对瑞香的回复也很简单。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公式化的简单回答。只要这么说，对方多半是不会怪罪区区客服的。
但这次不一样，我有预感，我似乎会被卷入许多麻烦的事情。
瑞香毕竟是穿越者。
穿越者往往是各个世界的，阴谋漩涡的中心。一旦和他们扯上关系，别说恰到好处的大冒险了，能保住性命就算万事大吉。
如果只是聊天就能解决，那再好不过。但真要动手的话，我也是很有自信不会赢过任何人的！
不行，还是去想想开心的事吧。我把瑞香的话从脑海里抛开，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说起这具新的身体，这四条触须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用。想要把薯片卷起来，但不把薯片碾碎，好像需要大量的练习。
而且……好像有点容易打结。
我费力把胡思乱想时绕成一团的‘手’解开来，累得躺在床边，盯着泛白的天花板发呆。
朔月说过，为我们轻松的工作支付代价的，也许另有其人。穿越者也并非都是轻松愉快的异世界生活。
有的穿越者正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每天都在与绝望搏斗、而有的穿越者只是过着平凡而快乐的生活。
方舟系统本身就是个不公平的系统。
让穿越者从其他世界掠夺资源，带给墨丘利，以换取方舟点数。穿越者们没有选择，他们只能依靠方舟系统活下去。
方舟系统不过是陷入绝望的人，不得不喝下去的猛毒。
得亏穿越者不是方舟系统导致的，否则这个系统瞬间就成为究极反派的候选了。
瑞香尚且拥有一千三百万的方舟点数，她的要求，方舟系统不会拒绝。可是，还有更多深陷绝望的人，连几百点点数都不得不用到保住性命上。
她的烦恼，也是她战胜了绝望之后的烦恼。
我真的有能力去拯救别人吗？
电脑上传来留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费力从床上爬下来，点开了聊天记录。
——历史记录——
14:38
吉列尔莫（朔月）：@路过的儿科医生（咏梦）会议结果出来了，你答应吧。
14:44
吉列尔莫（朔月）：@路过的儿科医生（咏梦）该下班了，古德曼批了假。我在你工位门口。
拉拉是能成为我母亲的人（梅尔菲）：我还得给咏梦写申请，你们是人啊？两点就下班？
吉列尔莫（朔月）：就该你来写。
铝合金皇冠（老王）：其他没开会的人不配下班！
拉拉是能成为我母亲的人（梅尔菲）：老王你等着，马上就把你工位椅子撤掉！
————
朔月在等我。
她肯定明白我的烦恼，她可是那个朔月啊。
在墨丘利公司，朔月的事情人尽皆知。她是公司内非常著名的人。
朔月其实从出生开始就双目失明，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据说，她是通过方舟系统得到了能正常生活的能力。但她拒绝了用方舟系统治疗自己的眼睛，反而一直保持了双目失明的状况。
所以它的眼睛才一直像是望着远方一样，未曾与现实有过一丝一毫的联系，纯净得如初生的婴儿。
我想知道理由，她拒绝了方舟系统的理由。
我只是个普通人，是禁不住愿望的诱惑的，而她却不是。她的独特，在怪人环伺的墨丘利都如此耀眼。
最后看了一眼客服系统上的历史记录，关掉工位的电脑。
是时候放下工作了。
打开工位房间的门，朔月正靠在门边的墙上。下班之前她还换了一身牛仔短裙和轻薄的无袖打底衫，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大褂。
感觉我们没有生活在一个季节里。
“咏梦少年，和客户聊天的录音能发我一份吗？”
她明显看出了我的忧郁，担心我受到客户的影响，于是这么问道。
“哈哈哈……没什么问题，我也是工作了一年的人了。”
我只好傻笑着想糊弄过去。
朔月无奈的摇摇头，随后马上拉着我的手，朝公司出口走去。
她的行动看似十分亲昵，但在她这里只不过是日常的行为罢了。
我曾经问过她理由，她的回答我至今记忆犹新。
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只有触碰到对方，才敢确认一切不是幻觉。
“你和客户聊了什么？你刚才像是离家出走，在路边无处可去的初中生。”
朔月不肯松开握住我手腕的手。
她的力气很大，即便在我还是男人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和她正面较劲。
“……大概是关于‘拯救他人’之类的吧。”
我只好老实回答。
“所以客户让你去拯救她？我都猜到结果了。”
她的智慧远在我这种人之上。
离开了公司最后一丝空调的寒意，拥抱墨丘利城的夏风后，我总算感受到一丝暖意。
我平常很怕冷，即便在夏天也穿着挺厚的衣服，所以朔月才为我选了这么一身大衣。
“商场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她这么说道。
“你是怎么和客户说的？”
“嗯……说来话长。”
我只好含糊地把和瑞香的聊天复述一边，否则，朔月又要我发聊天记录了。我才不要我羞耻的胡言乱语被她听见。
听完我的话，朔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神情，就像老师看到自己教了一年的学生，连1+1都没算出来的表情一样。
“你认为自己是强者吗？”
她恨铁不成钢地发文。
“不……不是。”
“没错。在各个星球、各个宇宙，平凡地生活的我们，不过都是弱者罢了。只有强者和圣人才能拯救别人，但世界上没有强者。”
她轻轻拉起我的手。本来就身材高挑的她，我现在更是只能仰望她的侧脸。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是互相影响着活下去的。所以常常独自一人面对绝望的穿越者们，面对有所共鸣的你，自然想要你去陪伴他们。”
“你所做的，就是成为他们‘重要的人’。”
我倒觉得不至于。
朔月肯定认为，我像是那些三言两语就能掌控人心的恐怖主角一样，光靠嘴上说说，就可以让别人爱上我吧。
“没有多少人类会对刚刚认识的人委托那种事情吧？我觉得只是这次运气不好。”
说到底，瑞香这样的穿越者肯定不是大多数。我一直以来的‘说教’，不让人反感我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有人把我当救命稻草。
但朔月却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
“这是迟早的事。你是很有感染力的人，就算你说的话你自己也不相信，但大家都会当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分辨你的话语正确与否。”
“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只是语气中略带调笑的意味。
“你想让客户们都离不开你，把你当做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好奔向你的大团圆结局？”
“没有的事！我只是喜欢那些只是在聊天的作品，只是在模仿它们！”
我赶忙否认。
“那可都是拥有感染力的作品啊。”
朔月意味深长的说。
夏天的墨丘城气温并不高，甚至有些凉爽。
我只是享受着与这位独特的存在，在这个独特的世界里相处的时间罢了。
她肯定也明白。
这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很清楚，她绝不是单纯的客服员工，她曾在我面前展露过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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