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朔月一起来到公司附近的商圈，这里好像叫朱诺音乐广场。
我很怀疑墨丘利人的起名才能，只是把神话里的人搬出来，一点也不好听。
我对穿搭一窍不通，基本上所有衣服都是朔月亲自选的。
而现在，终于要来到这个环节了。
“把衣服脱了。”
朔月的表情十分严肃。她手上拿着刚选好的衣服，将我堵在更衣室角落。
我，咏梦，在几个小时前是一位靠谱的成年男性。现在开始，我将要迎接我成为金发美少女后的第一个挑战，换衣服。
虽然没有流汗，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头皮发麻，我的身体正在抗拒。
四条触须死死地封锁了更衣室角落的位置，把我挡在后面。
我两手撑着更衣室的墙壁，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尽全力反抗。
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反抗的方式当然只有一种。
“等一下，朔月姐，按照以往各式作品的经验，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我自己换吗？怎么会有其他女性角色强行来找性转的大叔，让她换衣服啊？”
“咏梦少年，我们已经认识一年了，我对你的性格也有了十足的了解。”
朔月的右手一把抓住我其中一条触须，另一只手把衣服放在座椅上，随后撑在我背后的墙面上。
她原本美丽而深邃的眼瞳，此时却让我感受到了恐惧。
“你肯定想趁此机会正大光明地看一看自己新的肉体吧。这里可是公共场合，给我回家去看。”
她揭穿了我的阴谋。
“不是，没有！我只是在害羞！真的！我说真的！”
我拼了命地阻止她靠近，但我却再一次感受到了她力量的恐怖。
我那条感觉能折弯钢条的鲜活触须，在她手里就像一条鱿鱼一样，只能徒劳地扭动。
再见了，我的纯情；再见了，我的第一次。
我已经再也不是过去的靠谱男人了，我要奔向另一边的世界了。呆滞地站在镜子面前，任由朔月给我套上衣服。
我的意识已经前往虚空，此生不会再有悲喜。
朔月完全是把我当成了换装玩偶。
一直到晚饭时间，她总算心满意足地收官。
这几小时里唯一的收获，就是我身上穿着的衣物。
淡蓝色的无袖蕾丝连衣裙和价格贵到离谱的草帽，用来编鬓发的丝带和一双淡黄色高跟鞋。
也许是怕我冷，朔月还买了一件浅灰色的披肩，现在正披在我的肩上。
以及不方便说的里面的衣物。
“……朔月姐，你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吗？”
我无力地按着裙摆和帽子，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对你来说，应急疗法更好。要让你自己来，这一辈子你都不会放弃裤袜给你带来的安心感。而且露肩装对你来说比较方便。”
朔月简单易懂地揭露了我的本质。
她现在对我的新触须很感兴趣，经常抓在手里观察着构造。
好在她清楚我现在是连路都走不稳的状态，所以她马上找了一家商场底层的咖啡厅。
‘坐下的时候先用手按住裙子’之类的在很多作品里都看到过的细节，朔月一点不剩地摁进我的脑子里。
这顶草帽肯定也是她知道我绝对会抬不起头，才专门给我买的。
我们就坐的咖啡厅位于朱诺商场的底层中心，是宽阔的露天广场。
周二下午，商城门可罗雀。
但我们的坐的露天座位正好能看到广场中心的大屏幕，上面不断播放着虚拟偶像的综艺节目。
“都一年了吗……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会先进很多。”
我拿着手里的咖啡，环视着周围与我上辈子的记忆无二的商城景色。
“由公司掌握的世界，除了消费以外，其他的事情不会有太多变化。”
朔月立刻道出了墨丘利的本质。
“就算相比你的世界，治安和待遇变好了，技术有了进步，但能够享受方舟的人，依旧只是那些人。”
“这么说，我们算是精英阶层？”
“勉强算是吧。”
无穷之力、无尽之财，永生不死。
人类欲望的终极体现，只出现在《一千零一夜中》的场景。一切都被满足的时候，人类还会追求什么？
“享乐主义盛行吗……”
我不禁发出感叹。
“也不尽然，咏梦少年。”
朔月点了一杯摩卡和黑森林蛋糕。
然而还没等我看清她的动作，桌上就只剩下了空盘。这不是我第一次和朔月一起享受下午茶，但我还是不禁揉了揉眼睛，想找到凭空消失的食物和液体。
朔月此时已经优雅地擦拭完，嘴角，继续说道：
“墨丘利的情况很复杂。人们确实不再有求之不得的东西，但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掠夺。”
“那不就只是资本的积累吗？”
“不如说是垄断。大千世界，没有第二个方舟系统，也没有第二个墨丘利。方舟也是这些世界互相交换资源的唯一途径。”
我其实并没有仔细听朔月在说什么，我正看着大屏幕上从没见过的虚拟偶像，但这并不影响我和她聊天。
“这只是温和一些的三角贸易吗？”
“方舟系统的本质还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平台，即便是墨丘利，也无法完全掌控它。”
朔月发现了我在走神，当她也顺着我的目光，开始观赏着虚拟偶像的‘表演’。但作为我们的‘职业病’，我们的话题却还在继续。
“墨丘利当然想利用方舟系统掠夺更多的资源。但墨丘利不会先考虑怎么花钱，再去掠夺，而是先尽可能地掠夺，然后再去想该花在哪里。”
“像偶像这样的产物，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脱胎于这种风气吧。”
朔月这么说道。
大屏幕中的虚拟偶像是一个红双马尾，设定上和我差不多高的人。
不是我自夸，这一年来，我还看过挺多虚拟偶像，但我没听说过哪个虚拟偶像今天有这么大的排场。
倒不如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虚拟偶像。
顺便一提，墨丘利的虚拟偶像，是真的虚拟偶像，从人格到外形，都是由方舟生成出来的类似AI的东西。
她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并不是和我一样的皮套人。
“说起虚拟偶像……”
朔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弯下腰，试图和我用一样的视线看向大屏幕。
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敏锐的感觉到我的动作，以及有些吵闹的虚拟偶像的声音。
“……咏梦少年，你知道《未来的夏娃》吗？”
“你是说那本小说？还是什么同名的作品？”
“是你的世界传过来的作品，说是《攻○机动队》灵感来源的那部。”
在此说明一下，方舟系统还能从其他世界带来新的作品，甚至不需要交任何版税，简直太无耻了。
我知道朔月说的那本小说和动画，过去盛极一时。
“我还记得一些，怎么了？”
“‘如果我们的神和希望都不过是科学上的产物，那么我们的爱是否也应该科学化才可以呢？’，这好像是那本小说里说的。”
朔月说道。
“人类一直更爱虚拟的人，所谓‘梦中情人’正是如此。虚拟偶像是人们将‘梦中情人’具现化的产物，那么，虚拟偶像的‘梦中情人’又会是什么呢？”
当聊天进行到放空大脑时，朔月就会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了。
“你是想说虚拟偶像会不会爱上一行代码之类的事情吗？”
我尝试着翻译了一下朔月的话。
“差不多吧，你觉得呢？”
她又一把抓住了我无处安放的触须，空洞的双眸向我谋求答案。
我只好运用平常的技巧，回答道：
“我觉得不会吧。虚拟偶像再怎么说也只是基于人类的想象制造出来的。”
“在我看来，方舟系统制造的虚拟偶像，无非和猫猫狗狗一样，是经受了漫长文化的熏陶，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狼变成了家犬，豹变成了家猫。其本能早就成为了与人类成对的形状。说是共生也好，说是驯化也罢，只不过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方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罢了。虚拟偶像也是，最终也只会爱上人类和同类吧？”
这些只是我的说辞。
事实上，就像猫和狗一样，人类的野性和本能也早就在社会化的进程中，转变成了其他的模样。
但野性和本能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封印’了。
朔月多半不会认同，不，她肯定不会认同。
我也猜到了朔月接下来会怎么说。
她一定会这么说：
““但是被饲养的人类和家犬家猫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同时这么说道。
终于，我在此战胜了一次朔月！这是历史性的进程！
不过朔月依旧没有惊讶，她笑了一生，然后说道：
“你肯定是想说，人类步入农业社会，正是因为可以饲养闲人吧？正因为有了富裕的生产力，人类才能走到现在。但这是两回事。”
“家猫家犬就算离开了人类，也会野生化。就像人类离开了文明社会，也许也还能继续存在一样。但虚拟偶像，没有人类就无法生存。”
“没有读者，小说家就不再是小说家；没有观众，演员也不是演员。虚拟偶像为了登上舞台而出生，如果没有了舞台，又该何去何从？”
“这不是单纯的互利共生，而是病态的依存关系。”
她的话语中，像是否定着一切。
“所以，朔月姐，你觉得虚拟偶像也可以爱上一行代码？”
“如果它们真的是‘生命’，那肯定就会。”
朔月如此断定。
天色渐晚，黄昏即将染尽墨丘利的最后一寸土地时，议论走向尽头。
“回家吧。”
她准备结束我们漫长的一天，片刻后，她又补了一句：
“我送你回家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最近不是有学生被害的新闻吗？虽然凶手已经抓到了，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朔月微微向我鞠躬，然后伸出右手，十分绅士地说道：
“要提高女子力的话，先从享受护送开始如何？”
“女子力不提高也可以啦……不过也是呢，享受一下不一样的人生也好。”
我只好应着朔月的演技，装模作样的提着裙摆，把手伸向她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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