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伍茨勋爵所指的‘三天’不是‘从今天开始三天后’,而是‘从现在开始七十二小时后’。换句话说,在他答应采纳塞巴斯顿的提议时,时间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而这七十二个小时,现在也只剩下短短的四个小时了。
‘喀嗒…’
艾丽丝手中的画笔掉在了地板上,笔尖上残留的颜料被弄得到处都是,而她本人也被画笔发出的响声从某处拉回了现实。
“……啊、啊,真对不起,地板被弄脏了!”
她正准备去拿抹布,却被塞巴斯顿举手示意不用了。
“没关系,反正这个房间再过几天也就要例行打扫了…别去管它就行了…………”
…尽管房间里有暖气,但四周的温度,此时就如同零下一般。
三人默默地在原地站着…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你们决定吧。我先走了,三点时我还会再来的。”
“等等,塞巴斯顿学长,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那希伦斯连忙喊道,但塞巴斯顿已经从另一侧将门关上了。
房间里再度回到只有两人的状态,可是,这可并不像小说中写的那么浪漫…
“混帐东西——!!”
那希伦斯狠狠给了墙壁一拳,拳头传来的痛楚随即让他几乎要昏过去,但却起到了将他重新冷静下来的效果。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呆滞地坐在工作台前的艾丽丝。
——啊,现在最痛苦的,一定是她吧……
“…艾丽丝……”
“……我没事…”
尽管这么说,少女却仍无法掩盖心中的焦虑,那是因为她眼眶中的泪水已经将这一事实毫无掩盖地陈述了出来。
——啊,即便到了现在,她却仍选择继续忍耐……
…而自己又做的了什么呢?
…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决意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艾丽丝。”
那希伦斯走到了艾丽丝的旁边,单膝跪下身好让自己与她处在相同高度,并用手轻轻拭去了少女眼角的泪珠。
“别哭了,还没有结束呢,还不必去迎接最坏的结果。”
“……不…我、我并不是因为那而害怕。”
艾丽丝忍住了泪水,说道。
“在这里的一切,学校、老师、同学、朋友…我都很珍惜,谁我都不愿失去。我想继续在这里画画,画那美丽的万物,画春天的鸟语花香,画夏天的蝉鸣流云,画秋天的落叶明月,画冬天的枯枝飞雪……可是,若我必须要放弃这一切,那我也没有办法,但唯独不想放弃的,是我…最最珍惜、重要的一个人啊。”
艾丽丝然后抬起了头,看向那希伦斯的双眼。
“这也许已经晚了,但…嗯,不,我还是要说。那希伦斯,我…其实一直——”
‘——哐~哐~哐~~’
就在这时,墙上的时钟敲响了十一下……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
那希伦斯猛地站了起来,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钟的时针和分针上,就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狮子一样。他然后重新转向艾丽丝…
“你放心吧,艾丽丝…我们一定能做到的,一定会让你留在这里的。你所珍惜的朋友和风景,还有那位最重要的人…你一定能留在他们身边的,要相信自己,相信相信你的我啊!”
“…………啊…嗯…嗯!好的!”
艾丽丝揉了揉眼睛,笑道…
那希伦斯,果然是迟钝到病入膏肓的笨蛋啊。
于是,为了能最佳地利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两人重新坐了下来理清思路。虽然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但能够确定的是,现在要想按原来的节奏走,最后肯定会赶不上。
“不能再将速度提高一点吗?”
那希伦斯问道。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个问题有多么得不合理,因为他知道画画是欲速则不达的。
“……提高速度…吗…”
“啊,对不起…明明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作品,我却还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请忘了吧。”
“你不用道歉…其实,若要画得再快一点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但是…如果那样做的话,不会让质量下降吗?”
“不,不会的,这你可以放心。”
艾丽丝微笑着说道。
“今天我是因为看时间还挺富余,所以才放缓了节奏,平日我的速度要更快…所以我应该能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加快一点速度。”
“那…那么能加快大概多少呢?”
“这很难说…但我想,应该能至少将时间缩到五个小时吧,如果发挥不错的话,四个半小时也是可能的。”
…缩短到四个半小时吗…?
虽然将所需时间剪短了一个半小时,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四个小时就是四个小时,勋爵一定不会多给一秒。可是,那希伦斯还是不得不对艾丽丝的能力表示叹服…画画是十分精密的事,并不是想快就能快的,更何况还是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
“还有什么能让我帮忙的地方吗?我也想再多争取点时间,哪怕一秒也可以。”
“不,不用了…”
艾丽丝摇了摇头,说道。
“…谢谢你,那希伦斯,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你能帮忙的事情了。这毕竟是给我的一场考验,最后一点不由我来还是不行的…虽然事态并不乐观,但还是让我去放手一搏吧…这张牌还没有打出呢,对吧?”
“艾丽丝……”
面对反而鼓励起自己来的少女,那希伦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好了。
…啊,对了,自己一直都只顾着还能怎样帮忙,完全忘了艾丽丝自己的主张了。
“…我知道了,那么就请加油吧!”
“嗯!”
随后,艾丽丝立马重新投入了工作。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光芒,光是看着她就能感受到她的毅力和决意,而这个状态将继续维持四个小时。
考虑到她现在一点都不能**扰注意力,那希伦斯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来到了走廊中,这样艾丽丝就不会被自己无意中弄出的响声吵到了。
走廊里的装修也并不算差,地板和墙壁的质地都是高级木材,但和铺上了地毯与高级墙纸的高级艺术创作室比起来还略显逊色。那希伦斯从一间空教室中搬出了一张椅子,在高级艺术创作室的门旁坐了下来。
——艾丽丝真的会离开吗?
他不禁开始思考最坏的可能性。尽管他本人此时并不愿意去想任何低沉的东西,但他那紧张过度的大脑实在闲不下来。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自己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虽然自己只略知一二,但艾丽丝的家族好像在教会颇有权威,而和海洛伍茨勋爵见面更是巩固了这个印象。艾丽丝,由此推理,也就是一位千金大小姐了(只不过学校中的千金大小姐太多了,那希伦斯从而已经不觉得稀奇了)。
啊,先不说能力,光是身份,就让他与她之间生出了一道宽不可量的深沟。艾丽丝就像高挂在苍穹之上的太阳,而那希伦斯就如同地面上的太阳花,竭尽全力生长也无法摆脱与大地的羁绊,到达不了想去的‘那里’。
…而即便藤蔓够长了,花朵也会在接触到太阳之前被烧成灰烬吧。
对此虽然心知肚明,却还是不希望失去太阳的祝福、还是会去渴求更多的光明,可太阳花最后还是无法违背世界的定则,每天都只能目送太阳沉入地平线。太阳花并不期待夜晚,因为夜晚没有太阳,它也不敢想象…失去了太阳的白昼。
若有一天太阳真的消失了,那么第一个枯萎的就会是一直沐浴在它的光芒下的自己吧…太阳花是如此相信的。它和向日葵不同,因为向日葵不是真正的‘向日’,只要在空中再挂上一颗火球,向日葵还是会一无所知地转向它…
…那只是虚伪者们在本能地‘向温’而已。太阳花看着一整田的向日葵,这么想道。到时,虽然火球也会发光、散发温暖,但那只会给自己带来凋零和毁灭……
…啊啊,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太阳是无法被取代的啊!
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中,那希伦斯一直在门外等着。坐立不安的心情是难免的,这让他在外人的眼中像是一个有多动症的病人,一会绕圈走一会坐下冥思一会又无力地靠在墙上,不安定的心境全都写在脸上了。
他祈祷着奇迹出现…
…时间啊,过得再慢一点吧,请无论如何让艾丽丝赶上吧。
在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之后,只剩祈祷了。可是,要向谁祈祷呢?向神吗?其实向谁都无所谓了,只要有将这个奇迹唤起的能力,让他向蚁虫磕头也可以。
‘嗒、嗒、嗒…’
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那希伦斯随即站了起来。因为这个学校实在过大,有很多地方是即便在繁忙时段学生也不会去问津的,而这里就是其中一个。
那么,来者是谁呢?那希伦斯正想着,然后,海洛伍茨勋爵和他的两名护卫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什、什么…?!”
那希伦斯愣了一下,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时间已经到了吗?!
在察看了一下走廊墙上的钟后…不,还应该有半个小时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海洛伍茨勋爵现在就来了?!
勋爵面无表情,跨着沉稳的步伐,庄严地走向了那希伦斯,然后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不是那希伦斯同学吗?你好,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呢,不会是生病了吧?”
“您、您好…”
虽然对方以听似十分友好的口气问候道,但那希伦斯却不知为何感到毛骨悚然…初次见面时的那种亲近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他很清楚,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恶鬼。
“哎呀,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这个学校还真是大呢。虽然有些丢人,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好像迷路了呢…那希伦斯同学好像是学生会的吧,那么,能请你帮我带个路吗?我想知道‘高级艺术创作室’在哪里…”
海洛伍茨勋爵面带微笑地说道。
那希伦斯的背部开始冒冷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门…
“…我、…我不知道……”
“哎,是吗?那样还真是令人困扰呢。不过,托艾先生说好像就在这附近,所以就从这里开始检查吧。嗯?你身后的门牌上好像写着什么呢……”
“……!!”
那希伦斯连忙转身,试图挡住那块门牌,但还是慢了一步,勋爵已经看到了门牌上的字样。
“啊,这不就是吗?真是太好了,这样就不用多花时间去找了…对吧,那希伦斯同学?”
“…………。”
“哎呀,请别误会了,我并不是想为难你。我想那希伦斯同学一定是觉得将这样的地方随意开放给外人会有些不方便吧,但请尽管放心,我是得到了托艾先生的许可,来这里找艾丽丝的…她应该在这里吧?”
“…………。”
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那希伦斯根本想不到能够用来阻止海洛伍茨勋爵的话。紧张感让他的喉咙干燥无比,发音都难,而外套下的那件衬衫此时也已经被背部的汗水弄湿透了吧。
“应该是在了吧…嗯,那么,能让我进去吗,‘守门人先生’?”
“……勋、勋爵阁下,请留步。”
就当海洛伍茨勋爵将手伸向门把手时,那希伦斯终于张开了口,说道。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审核的时间。”
“嗯,确实如你所说,还有三十分钟左右。”
海洛伍茨勋爵也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说道。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提前进去看看我可爱的女儿画画的模样,对吧?家长也不好当啊,有谁能体谅我们的用心良苦呢,唉…你放心吧,我保证一点声音都不出,绝不会打扰到她的。”
勋爵微笑着说道,但那希伦斯可不吃这一套…
…他知道勋爵想要干什么,因为即便勋爵进去后什么都不做,单单只是‘在那里’就足以影响到艾丽丝的注意力。
于是,他张开双臂站在了门前,挡住了海洛伍茨勋爵。
“…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
海洛伍茨勋爵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点动作都没做,但他身后的两个护卫却冲了上来,从两边抓住了那希伦斯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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