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凤竹为了见一面金经理而来,现在虽说是达到了目的,可她敏锐的新闻鼻所嗅到的气息却是隐隐不妙的。她努力地看向闷头吃菜的唐书白,恨不得眼神上可以长出钩子来,好把唐书白的脸钩起来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究竟含有怎样的深意。心头蒙着一层重重的迷雾,厉凤竹笑起来时自然感到十分吃力勉强,因话答话道:“由结果上看,金经理的经商理念是很成功的。”说罢,眼角冲了角落那架装饰柜一瞥,那上头可摆了全套的烧烟家伙。什么中西结合,也不过是噱头。这种人最是表里不一,为了利益什么鬼谎都敢扯。
金碧辉把筷子头朝着唐书白一指,笑着只管揶揄下去:“我绕这样一个圈子就是想说,因为我这里并不是莺歌燕舞的所在,故而书白兄风流尽管风流,却从不曾带过哪个女朋友来光顾过,密斯厉可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呀。”说到这里,便把左手的食指扬了两下。
唐书白呵呵笑了一声,昂着头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下巴颏对着厉凤竹抬着,眼神又对了金碧辉示意。奈何他这种动作,在座的二人谁也没有会到他的意图,只能是互相呆望了一阵。
一时间,把饭桌上的气氛尴尬而又诡异,几乎让金碧辉这个善言辞的生意人也难找话题出来缓和气氛。
厉凤竹困惑地拧了眉毛,很快又强迫自己把眉眼舒展到自然的程度。手里拿起一根桌布上掉落的穗子,由两根手指捏住,只管来回搓着解闷。余光察觉唐书白又把脑袋低低垂了下去,心中不由起疑,像他这样多言还善交际的人,怎么一到了金碧辉面前就变得无端沉默起来了?莫非……这个金经理身份不俗、地位卓然?
据今日在意国花园所听到的,那个开居酒屋的远山,其真实职务是能压过日本领事的。那样的官他都不怯,偏偏就会怕眼前这个人?看来此人绝不可小觑呀!
如是想着,厉凤竹不免转过脸去,预备多看金碧辉两眼。不料,金碧辉说着一句“呦,唐主编这是转了性情不成,倒跟我做作起来了”,同时也是抬头向男女主角各去打量一眼。
又因为唐书白是老熟人,看一眼便足够领会到许多的意思,而厉凤竹是头回碰面的人不存在默契,自得多看两眼。就是这两眼之间,恰与厉凤竹的视线相撞。厉凤竹自有一番揣摩猜测在先,认为金碧辉有着让唐书白寡言的权利和地位,恐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受着这种心态的影响,哪里还能从从容容对视,脸上腾地烧红了一片,忙也学了唐书白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扭捏劲儿,把脑袋一低,只管去看桌布。
二人顶着两张中年的面庞,做的却是小儿女之态,把个金碧辉逗得拍桌直乐:“我这一阵子总听见说,老唐让人给治住了,今日一见……”越说越是笑得大声,那“果然如此”四个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完整了。
厉凤竹在他大笑时,不时偷眼睃着。在望见他的高领子耸起的一瞬,下意识抬起手来摸着自己的脖子,眉间微微地一蹙。眼神顺势向下,对了他华贵的绸衣看看。跟着,脸上的绯色更浓了,不由地把脸转到了另一边去。
唐书白见再笑闹下去,厉凤竹大概脸上就挂不住了,这才接了嘴解围道:“得啦得啦,金经理说我做作我就做作吧,反正我在你面前向来是放不开手脚的。就连老爷子都说,金经理人很聪慧也健谈也亲和,偏是待人有些热情太过。”
金碧辉听他如此说,心中很是在意的,忙收住笑声来问:“什么叫热情太过?”
这就轮到唐书白拍桌大笑起来:“人来疯呗!”
如是一说,金碧辉知道这只是他开的一个小玩笑,松了一口气,道:“你尽管抬了方社长的招牌出来吓唬我吧,我早晚有地方说理去。我可听见说了,方社长点名要在我这里做个大局面呢。”
两句话一转,话锋很自然地谈到了正事上去。唐书白笑点着头,答道:“是啊,你得多费心了。老爷子推不掉的宴请虽多,但已然很少自己出面请客了。”
厉凤竹在旁有些听明白了,唐书白口中的老爷子应该就是那个汉奸头子方谦。他年岁渐老,不似盛年时那么爱抛头露面了。如今要拿出老面子来请客,选的地方又是东兴楼,是个值得注意的大新闻。想时,厉凤竹看似无意地抬手搓着把耳垂往下拉去。好像这样做,她听到的话就更多似的。
只见金碧辉眉开眼笑的,双手抱着向唐书白微微打拱,道:“那我是不甚荣幸的了。方社长有那样一个应有尽有的俱乐部,倒肯来抬举我这小酒楼。”
唐书白端了酒盅在半空示意,嘴里可就说着:“你过谦啦。其实老爷子正是为着应有尽有,所以没法子在那边做局面。他是想斯斯文文地把酒言欢,不想莺莺燕燕地醉生梦死。俱乐部那边,许多场面只是为稻粮谋,未必都出自他的真心。”话闭,将酒一饮而尽,又对金碧辉照了一照空杯。
金碧辉见了,立刻端起酒盅做个回敬的意思,把酒喝干了,方才接道:“别的,我不敢夸口,不过这安静雅致这一层,敝所倒的确当得起。那,敢问邀请的又是哪一路人物呢?”
唐书白嘴里哼哼着,把眉毛抬了几下,想了想才答道:“都是传统文人,书画啦国学啦佛道啦,总之又多又体面。津门卫虽是华北的小巴黎,可要正经找出几家合乎老爷子意思的饭庄酒楼,却是鲜有呀。”
他们尽管就着此事慢慢谈下去,丝毫没有避讳到厉凤竹,又或者说像是谈得入神,忘了当下是在一个怎样的场子里。
照这种反常的情形猜去,厉凤竹认为唐书白恐怕是接到了什么任务。他从前总是吊儿郎当无事忙的样子,现在呢人慢慢变得深沉起来了,也不爱玩笑,也不留意提防,想来是心事过重所导致的疏忽吧。
于是乎,说话的两人只管是说,想事的一个只管是想。互不耽误之下,时间就消耗过去两个钟头之久。
厉凤竹看看表,心想金碧辉哪里是进来敷衍熟客的,分明是来坐定大事的。如此一想,在这个所谓的大局面当日,她总要想法子到场见识见识才行。
预备散席时,金碧辉先作揖告辞。留下他二人,唐书白似乎有些喝过量了,也不多言,站起来踉踉跄跄便要向外走。张口便问:“回你家还是我家?”
对于如此的冒犯,厉凤竹心眼儿里自然是千般万般不能忍。不过为着大事,她极力按捺了满腹的火气,只是冷冷地一笑,往后退远几步。勉强站定后,越想越着恼,情绪似乎难以平静,只管钻在一些不好的字眼里,把一双眼睛都给急红了。
唐书白摇摇晃晃眨巴着醉眼,不由笑话她道:“慌什么,随便说的。我不喜欢别人上我家去。”
说话的语气尽管有回旋的意思在,然而他说不喜欢人去他家只能遮掩住后半句话,并不能完全抹去他下意识里表示出来的歹念。厉凤竹把攥紧的拳头往身后一藏,淡淡地道:“谁慌了?我是想仔细瞧瞧,你喝醉酒了没有。”
此前,厉凤竹对自己也好,对纪冰之也罢,表态了多次,要实行以柔克刚的法子击溃汉奸的阴谋。在民族大义、国家存亡的大课题下,她甚至大无畏地表示,可以忍一切常人不能忍之事。然而,在临危的关键时刻,她肢体本能的动作冷冰冰地拆穿了她这句大话。在后脚还未完全迈出东兴楼大门时,就急切地喊着路边的人力车上前。至于身后的唐书白,此刻是一种怎样的表情,那是来不及也不敢去看的。只是隐隐约约能听到,他嘴里由嘀嘀咕咕的念叨转化为极大声的呼叫。
再然后,在车夫拉杆子的同时,有一股力量从身后头压制上来。最后是弄得车身颠倒,厉凤竹一下悬空,一下又扑通落地。
定眼看时,两个车轱辘正在她头顶上呼啦呼啦地转着圈。此种情况下,本能想知道的一定是自己还有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于是,厉凤竹瞪着一双茫然而惊慌的眼睛,开始由手臂上慢慢尝试去发力。然而她感觉身上很沉,被什么东西压得动弹不得。
车轱辘以外的世界,已经变得相当嘈杂了。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奔,然后又有咒骂着要报复。东兴楼的店伙一路跑将出来,厉凤竹猜测这些人是带着家伙出来的。因为有利刃兵器在,空气会变得肃杀,这种微妙的感受无法以逻辑去解释,通常却又来得很真实。她听见不断有人高声问着出了什么事。有一个男人惊叫着,大了舌头磕磕绊绊地反反复复喊着“长刀,刀,很长的刀”,稍镇定了一下之后,又开始强调“大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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