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丧魂失魄回到报社,进门便见里头空荡荡的,除去女书写员,就没有别人在了。
主编办公室内,时不时传来聊天的动静。因社里没有什么人,说话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白二人发出‘反对霓虹增兵华北’的通电,又与西南政务委员会召开联席会议,吁请国府下决心抗日。有风声传他二人的亲信率先奔赴四川,希望能说服四川那边的有效力量南下,共商大计。而首先拿到这个消息的,是贵社的徐主任。”
是唐书白在说话。
厉凤竹下意识地提醒自己,这时候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琢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眼,过后到了约翰逊跟前去说,也许是能救儿子性命的。
唐书白正议论,似乎是两广的最新局势,李宗仁、白崇禧有预备掀起巨浪的举动。要干大事就要有人呼应支持,他们已经派人前往四川了,那是徐新启的老家,或者哪位消息灵通的四川人悄悄把话带给了同乡。这样分析下来,似乎是没什么毛病的,但唐书白是个开口绝不说半句废话的人。此时谈这个,为着什么呢?
人若在精神上栽了跟头,那是很难一下子振作起来的。厉凤竹分明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要保持冷静,尤其不能中断思考的能力。但她的心却克制不住地一直在乱跳着,脑海里还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总也甩不掉一些消极的念头。
在这种艰难的情形下,隔着门听王富春的声音,远得如同隔了山一般:“没听老徐说起呀……”
唐书白很快以质疑的口吻,发出了一声“哦”。紧跟着又冷笑道:“倒也说得通。贵社此刻的要事乃是重振旗鼓,无一处不要用人的,未必有那样多的时间事事向你汇报。”
厉凤竹的身子慢慢地挨着墙角靠下去,一手捧住了额头,痛苦地皱紧眉头。这是有的放矢的话,而且绝不是什么好话。但此刻的她也唯有这一点点可怜的直觉能力了,实在没有富余的精力再继续往下去分析。
王富春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办报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凡有一条独家,就足够凑付上三两个月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得细问问。这样精明的人,放着这种秘闻不去坐实,倒做起打杂的事情来了。”
厉凤竹胸腔里堵了一口浊气,不敢发出动静去吐,只能在腹中深处憋着。她抬了抬千斤重的眼皮,眸子空洞无光。
这时,刚安上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
鬼使神差地,厉凤竹由原地跳起来,摆出争夺的姿态一把取下了听筒。
社里唯一的书写员注意了一下她的大动静,睃了两眼之后,才继续忙起自己的工作来。幸好这书写员没有特别敏锐的嗅觉,也幸好是在报社中时常能见到,等待重大消息的记者举止上有一惊一乍的表现,因此并不把厉凤竹的反常放在心上。
“唐去了你们报社。”
是约翰逊打来的。
厉凤竹脑子钝得很,没有很快地回答,歇了半晌才道:“对,人还没走。”
约翰逊难掩兴奋:“这是你的机会。”
这句话厉凤竹是绝不能同意的。虽说一旦实行起计划来,保不住哪天就要被人察觉她与唐书白来往密切。但那总是将来的事,犯不着一开始便当着上司的面去行动。因之,摇了两摇头:“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一会儿他看见我,会是怎样的态度。他这一趟来,似乎有正事。”
“什么正事?”约翰逊紧张地追问。
“是关于两广的消息。”厉凤竹侧过身,飞快地朝墙壁上的布告睃去,传递给约翰逊的言语并不详尽,“听说那边正在拉拢一些地方上的团体。”
“对外宣称抗日,是吧?”约翰逊轻蔑地大笑了三声,“可他们分明接受了霓虹方面送去的步枪、平射炮、机关枪。最为关键的,还有一个上百人的顾问团!”
对于霓虹插手西南局势的问题,他不是保守地暗示,而是具体地给出了详细的情报。看来,是希望借厉凤竹的笔去披露此事。
尽管厉凤竹努力地告诉自己,她的思维必须保持活动,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分析分析眼前的局面。然而,她实在没有那种定力,在悲痛焦急到了顶点的时刻,依然能专心致志地工作。她只想救人,唯有救人才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此前约翰逊说过,小如甫这次多半是遭了霓虹特务的绑架。若这话是真,她就得跑在前头首先摸清楚霓虹人的计划,才不至于一直被动地受人钳制。照过去霓虹特务策反报界的一贯手段来判断,特务绑架了家属之后,很快会亮出底牌,然后威逼记者们去写一些称颂日军英勇神武的文章。
结合眼下内部紧张的局势,特务集团应该是预备在开战之前煽动民心,为其行动营造声势。按唐书白所言,下一步是要去往四川的。
那么,且先试试这消息对不对吧。
厉凤竹微微点了一下头,问道:“如果,我是说晚些时如果有机会的话,需要我去试探试探,他们预备拉拢哪方面的势力吗?”
约翰逊答道:“这倒不用了,不用调查我也能猜到。如果目前就有机会,你只管去接近,但千万不能惊动他,不要让他有警惕心。”
这个回答表达出,英国方面对西南形势所掌握的情报,早已十分充足。可这些阴谋家,各个都知而不言、深藏不露。
信息若一直不对等,救人的希望就很渺茫。
厉凤竹犹疑了一晌子,才压着嗓音问他:“那……我托付你的事,有眉目了没有?”
虽是问了出来,心里却是几乎不抱希望的。并不是说给的时间太短促,约翰逊没那能力查出小如甫的下落,而是厉凤竹手边没有足够分量的情报去交换。
因此一想,她把电话缠了手指一圈又一圈,违心地补充道:“我想了一下,今天……我至少应该找个机会跟他缓和一下关系,以便为将来做准备。”
许久,约翰逊才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故意做作起来,以十分为难的口吻回答着:“哎呀!你的事不好办,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帮你了。我心里有一条线索,我认为你的宝贝儿子丢失的时间点,很值得研究。我不太记得了,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呢?霓虹人很早就盯上你从前住的那间公寓了,真的是很早很早!你们有句老话叫什么……纸包不住火。你仔细地回忆回忆,你对自己的过去真的隐藏得很好吗?”
他说话的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譬如那句“很早”,加重了去说,还拖着长长的尾音。霓虹特务在监视厉凤竹的话,约翰逊早就透露过,再做一番阴阳怪气的强调,倒有几分要挑动情绪的嫌疑了。
唯一的骨肉落在了霓虹人手里,却还要违心地去接近霓虹人的走-狗。一想到这个,厉凤竹使劲地捂了肚子,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去。觉得像是生吞了一把铰刀入腹,瞬间,体内五脏翻江倒海地撕扯在了一处。
握听筒的手慢慢垂下,把话筒捂在咯吱窝里,深深地长叹了一声。她知道这时候最忌讳的,便是孤注一掷。约翰逊是不可靠的,救了人再绑人这种狠辣的下作手段,绝对是符合他行事风格的。因此不可因他片面挑拨的话,自乱阵脚起来。
平复了情绪之后,厉凤竹拿起电话,淡淡地回应:“那就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还请您继续地费心吧。”
约翰逊因她不上当,鼻子里冷哼出声,直接地挂了电话。
差不多时候,唐书白和王富春也谈完了事情,一道地走了出来。
方才向约翰逊保证的,会借机缓和与唐书白的关系,虽然是妥协之言,但客观来说确实是应该迈出的一步。
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厉凤竹抬起她那条灌铅的腿,尝试着去行动。但心口传来的强烈的绞痛阻止了她。她迅速转身,脸朝向墙角,把手掌按在心口上,连衣服带着胸口的皮肤一概地揪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后慢慢地停住了。
尽管厉凤竹百般地克制,但无法克制的愤恨渐渐占据了上风。她微微地转动眼眸,余光森然地剜向唐书白。她真有冲动飞身扑过去,一把揪住唐书白的衣领,质问这个狗汉奸,究竟有没有参与绑架的事情。还要问他把人藏哪儿去了,要怎样才肯撒手。她想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究竟是得了多大的利益,竟让他甘心情愿地丢掉人格良心,对着那些连孩子都不肯放过的恶魔摇尾乞怜。
但这满腹的怒火,只能压在腔子里,不敢彻底地烧起来。她捏紧了拳头,咯噔一声,指节像是被折断了一般地响着。
王富春闻声一愣,扭过头见墙角边站着一个他近来顶讨厌的人,开口就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了:“呦!看来今天去北平的火车,开动得实在是很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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