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偏西,天空开始呈现出淡淡的火红色。
江畔的林荫道上,先前稀稀拉拉的行人此时已不见踪影,唯有两人一前一后还在石砖路上缓缓地走着。
走在前边的宫晓封尽管已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满脑子乱麻般的思绪与疑问却让他怎么都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后那个女孩上,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人的间距拉开了一大截。
走在后头的澪则紧紧抱着那只方才从宫晓封剑下救出,并被她起名为“奶糖”的小怪物,自己同样也是眉头紧缩,所有所思,就连奶糖时不时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她胸口撒娇,她都毫无察觉。
两人无言,气氛就这样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宫晓封暂时搁置了思考,长呼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澪:“累了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啊!....没事的,如果晓封想休息的.....也可以的……”澪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停下脚步应道。
“不用这么紧张的……”宫晓封略显疲惫地笑了笑,然后带着澪向视野所及处路旁的一条长椅走去。两人刚坐下,澪便也呼出一口气,舒展了一阵腰肢和双脚,几乎全身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晓封将手轻轻地放在澪的脑袋上柔和地抚摸着,澪便闭上眼睛仔细享受这奇特的感觉。
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宫晓封不由产生了如是的感想。
从昨晚那个奇怪的发光体,到不明真相的失忆和澪那惊人的记忆力,再到刚才奶糖身上莫名自愈的伤口……
从他遇见眼前这个女孩起,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理解,而这一切怪事的背后,又是否存会在某种关联……
“刚才奶糖身上的那件事,你觉得可能是因为你的某种特殊能力吗?”
摸到一半,宫晓封突然停了下来,低声向澪问道。
“不……不太清楚。”澪似乎仍沉醉于余韵中,眯着眼微微摇了摇头。
“你对你本来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印象吗?”
“别的至少还有点零碎的片段,但对于这个……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关于那些片段,你还能记起一些吗?”
“应该......有些困难,”澪睁开了一会儿眼睛,“但我会尽力试一下的.....”
言毕,澪便再次闭上了眼,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
时间,又过去了良久。
“好像感觉.....那里......特别冷.....”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过后,澪终于在这艰难的回想中得到了一点收获。
宫晓封自然无法理解澪口中所说的“那里”究竟是指哪里,但面对着这样一个全然失忆的少女,宫晓封觉得就算问澪本人,她的回答十有八九也是不知道。
因此,宫晓封没有选择打断她的回想。
“然后......四周都是.....很刺眼的光.....”
“感觉.....很痛苦..…..很难受......”
到了这里,澪的记忆似乎卡住了一般,有好几次欲言又止,双眼也闭的愈来愈紧,眉宇间透露着凝重与吃力,身体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痛苦,不得不用双手支撑着脑袋才能继续维持回想。
“就好像......把什么东西强行灌进身体里一样.....”
在艰难地将脑海中所能寻到的最后一个碎片吐出后,澪长呼一口气,整个身子如同虚脱般再次瘫软在椅子上。
宫晓封见状,赶忙用一边胳膊扶住她,同时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额头前凌乱的头发。
“抱歉,每当想到这的时候......头就不自觉地.......发晕......抱歉.....”澪疲惫而又无不自责地说着,晶莹的双眼中满是失落。
“没事的,没事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宫晓封一面低声安慰道,一面将她娇小的身躯向自己的肩膀移近了些许。
但宫晓封清楚,就眼下这个情况,要说没事还是有些太牵强了。
澪竭尽全力才回想起的这几条极其细微且抽象的线索在接踵而至的谜团前实在是杯水车薪。
况且,就连这仅有的几条线索间也不清楚是否存在某种关联,澪本人也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如此一来,想通过这个来查清澪的身份,就如同在好几幅被撕得粉碎的21世纪抽象画中随意挑出几张纸屑,然后再根据这几张纸屑推断还原出整幅画作一样困难。
然而,边南镇发生的那件事的形势可以说已是迫在眉睫,留给宫晓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待澪得状态恢复些许,能够自己坐起时,宫晓封便轻轻松开了她,双手托腮望向河对岸的森林,再次陷入着手整理满脑子冗杂思绪的状态中。
“冰冷的地方。”
“四周刺眼的光。”
“如同被强行灌入某种东西的痛苦。”
这三者间,若是有什么联系,又会是怎样的呢……
仅从字面上就可以判断,若上述的片段都是澪亲身经历过的话,她很可能遭受过某种极其可怕的折磨,并且,这或许就是导致她失忆的重要原因。
但与这个说法相矛盾的是,宫晓封与澪初次接触时,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伤痕。
而且从目前来看,澪对绝大部分事物的记忆基本只停留在从宫晓封家里醒来之后,这说明澪的失忆就是大致就在降临时造成的,否则在她刚醒来时,也就绝对不可能只能凭直觉去理解宫晓封的话语。
那么如此一来,所谓的“折磨”只有可能发生在澪失忆之前,那具体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而且,那个诡异的发光体又该作何解释,目前有关的情报只知道它含有大量〈无相体〉,那么它是否就是给澪带来那种感受的祸源,又是否是它直接导致了澪的失忆,它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大脑超负荷运作后才得来的这一星半点的成果在更多迎面而来的问题之前如同一座纸糊的大厦般顷刻间完全坍塌。
“唉!”
迫不得已只能再次放弃,宫晓封极其失望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着远方的天际发呆。
“那.....那个,晓封.....你知道什么了吗?”澪轻轻地拉了拉宫晓封的衣角,有些担忧地问道。
“暂时.....还没有,真抱歉。”宫晓封苦笑着挠了挠头。
“对不起......都怪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到关键时刻就......就什么忙都帮不上.....”澪自责道,眼角再次渗出了泪花。
“不,不,没必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宫晓封再次将手放在澪的脑袋上轻抚着,希望能以此给她一丝慰藉。
但这次,澪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下的石砖,一言不发。
她怀中的奶糖对宫晓封仍然比较抵触,还以为是晓封招惹了主人,不停地用两只短小的蹄子尽力向宫晓封扑腾着,欲将他赶走。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夕阳的红光,已经浸透了小半边天了。
四周,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砰!
骤然一声响亮的枪声在远处响起,如炸雷般瞬间划破了宁静。
宫晓封眼神忽然一变,闪电般刺出右手,用食指与中指迅速而精准地将一个苍蝇般大小的飞速而来的黑影死死地截在了半空中。
刹那间以后,才只见宫晓封的两指乃至整个右手都已经渗出了无数淡淡的蓝色光点,而他指尖夹着的,赫然是一枚尖头子弹,弹头不偏不倚地对准着他的脑袋,子弹尾端,则直直地指向远处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人影。
澪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给吓懵了,只是呆坐在原地,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宫晓封则迅速起身,同时右手猛地一甩,被他夹在指间的那枚子弹便随着一声脆响深深地嵌进了他脚边的砖石中。
“谁!”宫晓封看着那人影,干脆利落地问道,声音如冰一样冷。
“哎呀,不小心走火了呢。”远处的黑色人影那边传来嘶哑而又奇怪的声音,同时人影也渐渐地向两人走近。
宫晓封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与警觉,将来者仔细打量了一翻。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灰色斗篷,浑身给裹得严严实实,整体看上去圆锥似的上尖下宽。尽管四周无风,但整个袍面却如同有生命般轻微地蠕动着,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违和感,令人觉得底下像是藏了什么活物似的。
他的脸也大多深埋在一副兜帽的阴影中。滲不出丝毫目光,只露着一小截瘦削的下巴和夸张而又诡异的笑颜。
而更令宫晓封感到诧异的,是他手中紧握着的一支猎枪-—正是刚才他和澪遇见的那个杨老爷子用过的那支!
澪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眼中的诧异丝毫不亚于晓封,除此之外,注意到那支猎枪的还不止他们俩,就连澪怀中的奶糖也在不安地叫唤着,短腿不停地向前扑腾。
不多时,那个斗篷男已经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不过十米。
宫晓封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斗篷男及其身上的一切风吹草动,手不如何时已经按在了腰边的剑柄上。
“别动!”
“啊呀,这位小哥别这么紧张嘛,都说了刚才只是走火,误会,误会,别把气氛弄这么死嘛。”见宫晓封此举,斗篷男停下了脚步开口说道,仍是满脸笑意,同时将手中的猎枪扔到了一边。
直到这个距离,宫晓封才辨认出那人声音中阴阳怪气的语调,直让人从骨子里都觉得不悦与烦躁。
要说他所谓的“走火”可信,恐怕连小孩子都只会摇头。
“先告诉我,你是谁,还有,那把枪又是哪来的?”宫晓封的语气中容不得半点退让。
“我是谁并不重要,这把枪的来头也并不重要,比起这些,我可能有一些......你没有而且很想要知道的东西哦,嘿嘿嘿.....”斗篷男不紧不慢地说道,发出了嘶哑而又令人发毛的笑声。
宫晓封心头一怔,转而咬紧牙关,虽有那么一丝惊讶,但更多的只是不安与恼怒。
“故弄玄虚!”
“诶,不肯相信我吗?但其实我知道,你很困惑。而且,似乎正着急着想要弄清楚些什么呢。”斗篷男敏锐地捕捉到了宫晓封细微的神态变化,笑容愈发诡异。
“嘁.....”宫晓封没有回应。
“哎呀呀,既然小哥这么不坦率,那么只好让我先来猜一下小哥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了。”斗篷男耸了耸肩。
言毕,他便开始嗤嗤地笑了起来,同时伸出了他瘦长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宫晓封身边的澪:“我觉得啊.....小哥你和身边那位可爱的小姐好像并不怎么熟悉吧?”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宫晓封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澪也不自觉地往宫晓封身边靠近了许多,将大半边身子都躲到了他身后。宫晓封隐约感受到,澪全身都在轻微发抖。
“看来,被我猜中了吧,”斗篷男的语气更加得意,“只可惜,这位小姐虽看上去对你这么依赖,但实际上小哥你也是对她一无所知啊,这样可是保护不了她的......”
一阵凉风骤然吹过,而宫晓封清楚地感受到一滴汗淌过了他的脸颊。
“怎么,小哥,我说的都没错吧,嘻嘻....”斗篷男龇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刺耳的笑声再次充斥了宫晓封的耳膜。
“无可.....奉告。”宫晓封压住心中的恼火,放低了声音,似是挑衅一般。
“还是这么固执呢,不过小哥的表情可是藏不住的哦——算了算了,再这么玩下去也没意思了,我就直接把话挑明了吧。”
斗篷男笑着将手搭在了兜帽下的额头上,同时将头侧斜微微仰起了些许。
“我知道.....关于你身后那丫头的一切!”下一秒,斗篷男原本阴阳怪气的声音瞬间变成了从他喉咙中缓缓伸出的毒蛇般的低嘶。
也就在同一时刻——他仰头的一瞬间,宫晓封直视到了他兜帽遮掩阴影下那一对青绿色的、几乎看不出任何人类特征的目光。
话音未落,宫晓封便觉得一时间浑身上下就仿佛被千万条蛇缠绕住了一般,只感到心头再一次骤地一震,全身都似乎冰冷了下来,呆呆地僵直在原地。
晓封和澪之间的关系,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已然如同空气一般透明,但更重要的是,恐怕眼前这男人对澪的了解完全超乎了宫晓封的预计。
先前苦苦寻找有关澪的线索时都没有丝毫收获,而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自称知晓一切的人送上门来,这种复杂的感觉令宫晓封不由更加紧张与警惕。
仅三言两语间,斗篷男就将宫晓封的底细一一列出,而宫晓封对他仍是一无所知,这肯定不单单只是因为斗篷男的观察力....
“这家伙,恐怕是有备而来.....”又是一滴汗水从宫晓封脸颊滑过。
“哎呀,终于开始慌了啊。”见宫晓封此状,斗篷男再次回到了他那令人不爽的声调,肆意戏谑道——尽管宫晓封内心的巨大起伏几乎没有在他脸上表现出丝毫波澜。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宫晓封几乎是低声吼道,握在剑柄上的手也紧绷到了极点。
“啊呀呀,小哥息怒,凡事都不能太心急——不过,为了对刚才的事表示歉意,我可以将有关这位小姐的一切事都告诉你哦。”
宫晓封刀尖般锐利的目光仍死死地扎在斗篷男身上。
“说,你要什么条件。”
“哎呀小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都说了是道歉,我还敢谈什么条件呢?但若硬要这么说的话,那借一步说话就行,只要小哥你.....靠过来一点.....”斗篷男的笑容再次变得显眼起来,同时从斗篷中伸出了手,向晓封招呼着。
宫晓封没有说话。
“怎么,小哥,过来啊,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啊,不会是害怕我这个陌生人吧?”
一阵风吹过,那股弥漫在斗篷男身上的诡异气息变得更加浓烈。
宫晓封的心中,也逐渐升腾起一丝不样的预感。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向斗篷男迈出了脚步。
突然,宫晓封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
他转头,只见是他身后的澪,睁着因恐惧和焦虑而含满泪水的眼睛,投来哀怜而又诚恳的目光,发出了蚊呓般的声音。
“晓封,不要.....”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晓封微微一笑,轻轻松开了澪的手,然后将视线转回,径直向斗篷男走去。
而就在他起步的那一刻,一阵恍惚突然袭过脑中,眼前所见之景也发生了一些错觉般的变化:其他的似乎仍然照旧,而斗篷男却已彻底失去了人形,化作了一团由许多黑色条状物缠绕而成的塔状物体。
略走近些,宫晓封发现,那些黑色条状物竟是一条条蛇,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他察觉到自己明显迟疑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决定向前继续走去。再近一些,那些蛇似乎也意识到了宫晓封的接近,一个个都将三角形的尖头对向了宫晓封,有的吐着芯子;有的露出獠牙;还有的只是死死地盯着。但无论是一条,都仿佛是在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等待着猎物一步步地走进自己猎杀的范围内。
宫晓封一惊,接着又是一阵恍惚。
眼前幻觉般的景象瞬间如镜像般崩溃,忽然又回到了现实中来。
令人作呕的蛇塔变回了斗篷男,脸上仍挂着那副令人不悦的笑影,就和那无数交错的蛇一般恶心,横在了宫晓封眼前,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所有困惑就此真相大白.....”
宫晓封在心中默默倒数着,缓缓落地的脚步铿锵有声。
“还是一切,才刚刚开始.....”
六米..…...
五米......
三米.…...
两人间的距离眼见着就到到底......
宫晓封将预算中的最后一步稳稳地按在了两米的临界点上,同时将手悄悄地向早已藏在身后的剑鞘摸去。
同时他也注意到,对方的斗篷下,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轻微地蠕动着……
紧张的气氛瞬间膨胀到了顶峰。
“咻!”
就在两人的距离已不足两米之时,一道白影,伴随着响亮的破风声从斗篷男的斗篷下飞出,如同离弦之箭般直向宫晓封扑来,将满是火药味的空气瞬间引爆。
宫晓封对此早有防备,剑鞘旁的手将剑柄猛地攥住,再猛地一抽,出鞘的速度快得连剑影都看不见,唯见剑刃在低空中划出了一道火弧,直向袭来的白影横飞而去。
铛!
一声巨响传来,两道飞影在碰撞后皆被弹开。
一阵剧烈的麻痹感如触电般蹿上宫晓封的手臂,但他只管死命控制住手中正在向后飞去的剑,猛力一拽,将剑身从惯性中解脱出来,整个剑身竟奇迹般地转变了轨迹,沿着一道圆弧向斗篷男斜闪而去。
紧接着又是铛的一声巨响,宫晓封定神一看,只见又是一道白影横在了剑刃与斗篷男之间。
宫晓封迅速将另一只手加持在剑柄上,同时将几乎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剑身上,但竟也未能将剑锋向斗篷男逼近分毫。
然而此时,连续两次撞击造成的麻痹感已经彻底在方才宫晓封持剑的手上蔓延开来,手上的气力也随之一丝丝弱了下去。
一阵僵持过后,压制在白影上的剑刃反而最顶退了些许。
于是宫晓封立即调整策略,使尽力气向前一推,同时将腿也向前一蹬,整个身体便轻盈地向后退去。
也就在他起跳的瞬间,方才发动首次袭击的白影突然从空中调转而下,直突而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宫晓封方才立足的地方,掀起了漫天碎石和烟尘。
宫晓封一手挡在脸前以应付迎面而来的碎石,一手将剑死死按住,仅向后滑行不过数米便稳稳地挺了下来,然后立即起身,再次将剑架在了身前,同时双眼迅速地寻找斗篷男的位置,但所见的,只有数丈高的尘土。
突然,一片灰茫中闪现出两道银光,飞也似的突破飞尘,直向宫晓封刺来。
宫晓封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又是向后一退,同时将剑再次向前挥去。
下一秒,一连串剧烈的、震耳欲聋的摩擦声如爆竹般在宫晓封面前炸开,漫天的火星扑面而来。
直到这激烈的反应渐渐停息下来时,宫晓封才得以定下神来,却发现自己的剑已经和袭来的两道白影紧紧交错在了一起。
宫晓封很快便察觉到,刚才两道白影是分别从两侧飞来的,而其进攻的轨迹精准无误地在宫晓封刚才落地的方寸之地交汇于一点,但由于宫晓封已经后撤,所以扑了个空,然后岔开后分别向另外两个方向飞去,构成了一种形似“X“的轨迹。
宫晓封的剑即是卡在了这个“X”的交汇点处,而他本人距离这个致命的点,仅有一臂之距。
刚才若是再迟疑那么一下,恐怕宫晓封就已经丧命于这可怕的袭击之下了。
想到这,宫晓封不由一阵战栗。
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无论是将自己引诱至身边也好,还是刚才的那一枪也好,其目的都是为了置宫晓封于死地。
“果然,来者不善......”宫晓封将神经绷得更紧。
此时,两道白影皆已经停下,借着这个空当,宫晓封才彻底看清楚了这两道致命之物的真面目。
乍一看,只见其主体由一根,准确来说是一条可自由弯曲的主轴串联着许多片状刀刃组成,似剑非剑,似鞭非鞭,俨然一副怪样。
但宫晓封却认出来,这形制与古代的链剑极为相似,整个剑体看上去虽柔弱无力,但若被熟用之人挥舞起来,其杀伤力可以丝毫不亚于直剑,而且其进攻路径灵活多变,极难预测,若真要对付起来,恐怕比一般的刀剑还要棘手得多。
但与常规的链剑不同的是,眼前这两条白影显得更加奇特,其剑刃绝非由普通钢材打造,而是更像是由某种合金熔铸而成的,通体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特有的光泽;除此之外,其主轴部分也明显是用机器代替了传统材质,一根根导管状的线路在刃片间的缝隙间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这是......什么东西?”望着眼前这对这奇异的链剑,宫晓封也不由心生疑惑。
此时,铁器碰撞时产生的音响仍在空中回荡,漫天弥尘才刚刚开始下沉,就连宫晓封方才拔剑时产生的火花仍未彻底消散。
这一切关乎生死的事情,几乎只发生在这一瞬之间。
宫晓封方打算将目光从链剑移回到斗篷男身上,便突然感到两条链剑上突然迸出了两股强大到令人震惊的拉力,如同两只钳子般在刹那间将宫晓封的剑连同他本人一块猛地向前拉去。
很显然,斗篷男在试图将链剑往回收,并借此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由于先前晓封已经见识过了这链剑惊人的力道,于是没有选择与斗篷男硬碰硬,而是一面放低重心,一面紧抓住剑柄以防止被缴械。
在这样对峙不到一秒后,突然一把攥住剑格,使劲一拧,剑刃随之转向,整个剑身便脱离了钳制,而自己仅因为惯性而向前移动了一步。
但这还未结束,就在宫晓封的剑重获自由的下一个瞬间,又是一道银光,从等同宫晓封额头的高度飞来,直向宫晓封眉心刺去。
宫晓封顾不得多想,奋力将手中的剑向那道银光挥砍而去。
再是一声脆响,银光瞬间偏离了轨道从宫晓封身侧飞过,刺穿了他身后的石护栏。
横在宫晓封和斗篷男之间的弥尘,也在此刻烟消云散,斗篷男的身影一览无余,方才那些链剑的真面目也暴露在了宫晓封眼前。
令宫晓封感到诧异的是,链剑并非是像他预想中那样由斗篷男本人亲手操纵,斗篷男的双手得意地环抱于胸前,空无一物。
而那三条足以致命的链剑竟是从他的斗篷下伸出来的,并且通过某种东西与其背部位置链接着,仿佛有着自主意识般在斗篷男身边晃动着,似是骇人的巨型蝎尾,更似是阴险的银色毒蛇。
“这是.......触手吗.....”宫晓封怔怔地望着这三条盘踞在斗篷男周围的钢铁怪物。
“晓封!你.....没事吧.....”澪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交火给吓坏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放心吧,这家伙打不过我的,这里危险,你先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宫晓封转头回复道,然后立即转回视线。
话虽如此,但宫晓封还是下意识地迅速将通讯器戴在了耳朵上,并按下了启动键,但所得到的回应只有和昨晚在边南镇时一样刺耳的杂音。
“没用的,小哥,这里已经被我精心布置过了,你叫谁都是没用的。”斗篷男讥笑着从斗篷里拿出了一个带着天线的装置,得意地展示着,然后很快又将其塞了回去。
“真有你的,连这种地方都敢动手......”宫晓封立刻将剑指向了斗篷男,不敢有丝毫松懈。
“嘿嘿,不用担心,为了陪小哥你好好玩,我可是费了很大工夫才把场地给悄悄清理干净呢。”斗篷男发出阴险的笑声,同时将一条链剑移到嘴边,伸出舌头舔抵着剑锋上的血迹。
宫晓封瞬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把猎枪原本的主人也好,先前见到的那几个行人也好,恐怕都已经被.….
“可恶,你个混账.....“宫晓封将牙关咬得更紧,眼神中的怒火已没有丝毫收敛。
“难.…..难道刚才那个杨大爷,还有其他人.....都......“澪也明白过来,惊恐地望着晓封。
“嗯,恐怕是的.......”宫晓封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过从刚才小哥的表现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小哥的能耐了啊,不愧是宫祖师爷的孙子,——宫晓封!”斗篷男的声音再次传来,而且将最后三个字念得格外重。
“什么?!”
宫晓封再一次被震撼了,现在看来,斗篷男所掌握的情报不仅仅只是关于澪,甚至连晓封本人及背景,都已经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谁!”宫晓封再次架好剑,目光比他的剑更加尖锐。
“哼哼哼,现在可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小哥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嘿嘿嘿.....”
“大言不惭......“宫晓封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同时向澪靠近了些,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别怕,我会带你安全离开的。”
“嗯.....”澪几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次,斗篷男似乎并不着急发动下一轮进攻,只是继续保持着笑脸,用兜帽下的眼神打量着晓封。
双方又陷入了对峙状态。
“喝啊!”
这次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宫晓封。伴随着一声怒喝,宫晓封如离弦之箭般向斗篷男冲去。
斗篷男自然没有坐以待毙,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一抬,他身旁的三条链剑就如同收到命令般立刻绷直了剑身,依次向晓封扑去。
宫晓封却没有将速度放缓丝毫,而是迎着链剑继续向斗篷男冲锋。
就在第一条链剑离他不到半米时,他迅速将剑从侧身一挥,直击对方的剑尖。
咣的一声,原本向宫晓封腹部而去的链剑瞬间偏离方向,从宫晓封腰侧飞过。
与此同时,第二条链剑也已近在咫尺,宫晓封咬紧牙,借余光瞄准,将左臂反手一挥,结结实实地击打在链剑的剑身上。
一声闷响过后,就在阵痛爬上宫晓封的左手时,链剑的剑锋也几乎贴着宫晓封脸颊飞了过去。
以半边手为赌注来博得链剑这一点点偏差,理论上来说确实是稳赚不赔的。
但更大的筹码,还在后头。
紧接着,第三条链剑袭来,宫晓封奋力一跃,同时将身体一转,整个人仰面横在凌空之中,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链剑紧贴着他的脊梁飞去。
然后,只见晓封一个后空翻,双脚稳稳地降落在链剑之上,并借助重力将链剑牢牢地压在了地面上,使其暂时丧失了继续行动的能力,同时,他手上的动作也已准备就绪。
早在方才还浮于空中之时,宫晓封就已控住了剑,将其收回至腰侧,而到此刻落地时,这柄剑已经再次架于侧身,如同架在满弓的箭矢一般,蓄势待发。
宫晓封迅速调整好了姿势。
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进攻姿态!
只见他腿向后猛地一踢,以丝毫不亚于刚才的速度飞向斗篷男,分秒之间便已逼近至斗篷男咫尺之前,下一秒,它手中的剑刃如同一道弦月,精准而又迅猛地向斗篷男的脖子闪去。
这一下,就连斗篷男的笑脸也凝固在了脸上。
最后的筹码,只露最后一刹那,便可尽收囊中。
然而,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宣告着宫晓封的赌局彻底破产。
宫晓封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将剑向前一抵,然后便快速后撤,再次将两人距离拉至安全范围。
“不得不说,小看你是个愚蠢的错误……”斗篷男低头遥望着晓封,口中不断发出着低嘶,面容如同扭曲的蛇一般狰狞。
“嘁,果然还留了一手,你的实力也就不过如此嘛……”宫晓封抹了抹脸颊上的灰,不屑地说道。
但他其实十分清楚,昨夜的超负荷身体此刻仍未回复过来,方才的一系列攻势已基本耗尽了他的体力,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别说再发动一次像样的进攻了,恐怕就连单纯防御都有压力,现在的他已处在完全的被动方。
同样不堪重负的还有他手中的那把通常只用于训练的短剑,剑刃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缺口,好几道视线可见的裂痕横亘在剑身上,有的甚至已经跨过了中轴。
打持久战,恐怕已经有些不切实际了。
“嘿嘿嘿……”斗篷男突然怪笑起来,声音让人感到直发毛,“只是多夸了小哥两句,小哥就开始膨胀了?可别得意得太早,太小看我的话,可是……”
宫晓封突然察觉到斗篷男身上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有某种东西在他全身上下蠕动一般,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如同受到某种驱使一般。
“会送命的!”斗篷男一声嘶吼,方才与晓封交战地四条链剑连同着另外两条,同时从他斗篷下突然钻出,一齐以铺天盖地之势向宫晓封扑来,几乎在空中构筑出了一个银色的穹顶,将宫晓封所有的逃脱路线都彻彻底底地封死,铰链刺耳的摩擦声响彻天际。
“什么?!”
宫晓封一时间也被这骇人而又突然的攻势惊呆了,竟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在被包围后极短的时间内,他便反应了过来,在那一瞬间,他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些诡异的链剑,既然每次进攻都能如此快速,即便是如此多的数量也能随身携带,而且从材质上来看也不像是普通的金属,想必,那东西肯定不会太重吧……
宫晓封冷静地分析着,同时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既然不想让我躲,那索性就不躲了!
大不了,再赌一次!
他迅速将剑再次架在了腰边,同时将整个身子都蜷缩了下来,然后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目测着所有链剑与自己的距离。
待到所有的剑的尖峰都已几乎贴到他的身体时,他在那一瞬间,以目力几乎都已无法观测到的速度将剑向着空中横扫而过,一道弦月状的残影快得像一道闪电,在他即将被大卸八块前的最后一秒如同流星一般划过了所有向他袭来的链剑。
没有谁能注意到,在宫晓封的链划过的那一刻,所有链剑的轨迹与方向都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也被漫天震响的铰链声覆压得完全无法被辨识……
轰的一声巨响,六道链剑的巨影,连同被掀起的烟尘和碎石瞬间将宫晓封单薄的身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晓封!”
澪不顾一切地向着烟尘中冲去,但很快又被迎面飞来的碎石逼停。
而烟雾中,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怎么……会这样……”
望着仍在逐渐升起烟尘,澪的双腿不由渐渐软了下来,怔怔地跪倒在了地上,连怀中的奶糖滚落到了地上也丝毫没有察觉,两行眼泪也随之从渐趋无神的双眼中流出,即刻便淌过了脸颊。
“哼哼哼……还以为这家伙能多撑一会儿的,真是无趣啊。。”斗篷男发出了得意而又狰狞的笑声,进而转过身,向着毫无抵抗之力的澪一步步逼近。
突然,一片烟尘中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咳嗽声,虽然很小,但十分清楚。
“咳咳……你这家伙……咳咳,别想……动她一步!”
“什么?!”斗篷男的脚步和笑声一同戛然而止,不由转过头向那边看去。
“晓封?!”澪惊喜地抬起了头,赶忙擦干了泪水,目光直直望着烟尘深处。
待到烟尘渐渐散去,宫晓封那几乎要被链剑埋没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六条链剑整整齐齐地围绕着深深插在他脚边的地面中,无一例外地都离他只有咫尺之遥,但又丝毫没有触碰到他。
“怎么可能!”斗篷男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几乎毫发无损的宫晓封,兜帽下的脸上满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想让我送命,可没那么简单!”宫晓封换用左手持剑,同时用空出来的右手拍了拍满身的灰,脸上则尽是一副戏谑的神情。
“现在,到我了!”宫晓封将剑一提,横于右肩上,再次向斗篷男冲去。
但这次,宫晓封并没有径直冲锋,而是选择向斗篷男的侧方发起攻势。
“别得意得太早!”斗篷男手一挥,六条链剑立刻从地中拔出,并飞快的向宫晓封背后追去。
宫晓封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接近的链剑,粗略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立即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似是在搜寻着什么。
“想耍什么把戏?”斗篷男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用手势下令让链剑发起了进攻。
宫晓封一边继续向前跑,一边挥出了剑,抵住了从侧面飞来的第一条链剑,然后发力猛地一顶,将其推出了原定的轨迹。
第二、三条链剑一同袭来,宫晓封立刻俯下了身子,两道白影随即沿着如剪刀般的轨迹从宫晓封头顶交叉飞过,而他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
宫晓封再一侧身,顺势躲开了从他背后刺来的第四条链剑。
第五条链剑从空中直冲而下,来势迅猛,宫晓封借着冲劲向前一跃,立刻将自己与链剑落地点的距离拉开了。
而就在宫晓封落地的那一刻,一个“意外”发生了,本应稳稳站立于平地的他竟似乎有些重心不稳,在着地之时将右手撑于地面,但又似乎是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身子也随之放低以维持重心,半蹲在了地上,导致他整个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斗篷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在宫晓封俯下身的下一秒,第六道链剑已经赫然出现在了宫晓封的身后,直向着他的后颈袭去。
宫晓封先是回头佯装惊愕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链剑,然后似乎是对此早有预谋一般,突然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锵的一声,宫晓封已经将左手中的剑反手横在了自己背后,完美地挡住了斗篷男的最后一条链剑。
而此时,其他五条链剑,要么已经深陷地中,要么还在继续沿着早已偏离的方向四处乱飞。
换句话说,此刻,斗篷男已将最后的底牌甩出,甚至都没有给他自己留下任何防御的手段,因为在他眼中,刚才的自己是根本不需要防御的。
而这,正是宫晓封所预想的结果。
宫晓封突然闪电般抬起了右手,一只漆黑细长的管状物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斗篷男反应过来时,一个血淋淋的枪眼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胸口,而远处,宫晓封手中,一个深黑的洞口正直直地指向着他,一丝硝烟从中升腾而起,那正是之前被斗篷男丢在脚边的猎枪。
斗篷男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那家伙不是直接进攻而是要绕到侧方;为什么他非要等到所有链剑进攻时才有所行动;为什么要在落地时卖出致命的破绽……
原来宫晓封的目的,正是那把早已被忘记的猎枪。
“可恶……居然……被你摆了一道……”斗篷男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将所有链剑收回,一步步向宫晓封走来。
砰!
宫晓封毫不犹豫又是一枪,直接打在了斗篷男的膝盖骨上,令他瞬间停下了脚步,半跪在原地,疼得龇牙咧嘴。
“好好珍惜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宫晓封再次举枪,这一次,直指着斗篷男的脑袋,“你是谁,还有,把你知道的关于那孩子的一切都说出来。”
宫晓封的语气冰冷得吓人,但斗篷男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了起来。
“哼哼哼……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只是在关心别人的事吗,真不愧是小哥你呢,难道你真的,从未怀疑过你现在的存在?宫祖师爷的孙子也好,宫晓封这个名字也好,就一定是真实的吗?诶嘿嘿嘿……”
刺耳的笑声再次涌入了宫晓封的耳朵。
“少废话,”宫晓封愤怒地举着枪,“情报我还可以慢慢找,但你黄泉路上恐怕就没这么悠闲了!”
“诶呦,小哥你还是这么急躁呢,”斗篷男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都说了,就小哥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保护不了她的!”
话音未落,斗篷男突然猛地一抬手,一道白影随即从他身下窜出,没有任何预兆地径直向澪所在的方向飞去。
“糟糕!”
宫晓封立刻反应了过来,慌忙将剑换到了右手,飞速地向澪跑去,同时使出全身力气,将剑向着自己心中所预判的链剑即将经过的轨迹挥去,企图抵挡住链剑的偷袭。
而直到宫晓封的剑已经与链剑相触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情急之中却忽视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在方才情急之下将剑挥出之时,他竟完全忘记了调整出剑的方向,从而导致迎面撞击链剑尖峰的并非是相对更为坚硬的剑刃,而是已经满是裂痕的剑身。
链剑的锋芒死死地抵在宫晓封的剑上,只这样对峙了不到几秒钟,一丝丝细微的脆响从剑身上传来,宫晓封抬头一看,只见无数的裂纹从两剑的接触点开始,在宫晓封的剑刃上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剑身就如同碎裂的冰面,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宫晓封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链剑突然再次发力,这次,只听见锵的一声,宫晓封的短剑直接在空中被化作两截断刃和无数飞散的碎片。
但那条链剑的轨迹,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而宫晓封却再无任何反制的计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从空中缓缓落下的断刃后,那条足有他手臂那么宽的链剑毫无阻挡、不偏不倚地向着远处那个女孩——对危险几乎没有任何应对能力的澪——飞刺而去。
噗呲!
下一秒,巨大的链剑直接从腹部贯穿了澪娇小的身躯,而澪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侵入了自己身体的异物和不断渗出的血。
“晓……封……”
澪倾尽最后的力气向远处的宫晓封伸出了手,宛若是想最后一次触碰他。
而斗篷男一抬手,刺穿了少女身体的链剑再次开始毫无征兆地飞快收回,硬生生地又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咳!”
澪的口中立刻喷出了一股血沫,她如水晶般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可见地松散开来,成股溢出的鲜血顷刻间浸染了她纯白的洋装,然后整个身子便摇摇晃晃地向前倒去。
直至最后一刻,澪眼中那即将溃散的目光仍在紧紧地望着晓封。
“澪!”
宫晓封立刻将猎枪扔在了一旁,不顾一切地就向澪冲了过去,终于在她即将倒下的前一刻赶到她身边,并紧紧抱住了她。
在宫晓封怀中,澪仍在剧烈地咳着血,表情痛苦地扭曲着,宫晓封拼命地攥住她的伤口,试图以此勉强减缓失血,但澪的腹部已经被完全洞穿,无论宫晓封怎么按压,血仍在如泉涌般从伤口中溢出,将四周的地面都化为了一片血泊,两人很快也都被浸透,满身血迹。
“咳……快走……晓封……咳咳……不要管我,他的目标……是我……”从澪艰难的呼吸中声,宫晓封勉强辨识出这句嘶哑到不成声的话语。
“傻瓜!怎么能把你交给这种人!”宫晓封仍未放弃,依然在不断尝试着一切可用的急救方法,但都丝毫没有作用。
而斗篷男正一瘸一拐地一步步向两人逼近,面容狰狞扭曲到了极点,口中不断低嘶着:“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
奶糖突然挡在了斗篷男身前,不断发出低嘶声威胁着,全身蓬松的白毛都炸直了起来,似是想要变回方才那巨大的体型,可无论怎么尝试都没能成功。
“哪来的畜生?”斗篷男只一脚,便将奶糖踢飞出去了近十米远。
“可恶……”宫晓封咬牙看了一眼渐渐逼近的斗篷男,又看着怀中命悬一线的澪……
还有资本再赌一把吗?
宫晓封记得,那把猎枪之前就只剩三发子弹,斗篷男打了一发,而最后的两发刚才已经被他用掉,不仅是弹药已经告罄,就连其空壳都已被扔在远处,根本无法触及。
手上唯一剩下的,只有那柄断剑。
但以目前情况看来,就连用这残余的剑刃触碰到斗篷男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将其当作飞刀掷出,也绝对不可能一击毙命,此后手无寸铁,就只能等死……
总之,他已无任何反击之力。
此刻,已是绝境。
斗篷男抬起手,那条还在淌着血的链剑再次探头,短暂蓄力过后,便向宫晓封和澪直扑而去。
宫晓封抱起澪,当机立断向另一个方向跳开,勉强躲过了攻击,却又被掀起的灰尘完全模糊了视线。
一片迷茫中,另一道链剑接踵而来,宫晓封方欲再次动身,一阵致命的无力感却顿时涌上了全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负荷已经到极限了。
无奈之下,宫晓封只能侧身回避攻击,但却没能彻底躲过去,银光闪过后,一道深深的血痕随之刻在了宫晓封的左臂上,顿时血流如注。
“唔!”
宫晓封强忍着剧痛,再次将澪抱起,艰难的站起身来,借着烟尘的掩护拼尽全力向草丛和树林那边跑去。
他很清楚,相较于澪正在忍受的痛苦,自己这点小伤简直就是儿戏,若再这么拖延下去,澪恐怕真的会……
但在竭力狂奔了几十米后,宫晓封的体力终究还是见了底,身体不受控制般地跪倒在了一棵高大的橡树下,澪也从他怀中重重地摔落在地。
四周的灌木格外地茂密,似乎能够隐藏两人的身影,但宫晓封知道,这里绝对不会安全,斗篷男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澪的状况也十分危急,现在她似乎已经出现些许休克的症状,脸色惨白如纸,呼吸也渐渐弱了下去,腹部因失血过多已没有多少血可以流出,全身的温度都在飞速流失。
留给宫晓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宫晓封刚艰难地伸出手试图再次将她抱起,却发现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其实比他预想中的要严重不少,即便未完全伤到,但至少也已触及了动脉,此时也正血流不止。
血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淌过指尖,如水滴般滴落在澪的身上,与她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有一小部分滴进了她腹部那骇人的伤口中。
突然,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澪似乎对此产生了反应,痛苦的面色中出现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四肢挣扎着,似乎想要触碰到某种东西。
“晓……封……”澪突然微微张开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艰难地呼唤着。
“别乱动,会……会受伤的……”宫晓封赶忙阻止,声音中也已没有多少气力了。
“听我说……咳咳……晓封……快……割开我的胸口……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说什么呢……这样做你会死的!”面对澪这突然而又荒唐的请求,宫晓封自然是果断拒绝的。
“不……”澪艰难地摇了摇头,渐渐黯淡的眼中满是泪水,“我已经……没救了……咳咳……不这样做,我们……都会死的……”
“别说傻话……你的家人还在……等着你……”
“晓……封,我能遇见……你……就已经……足够了……,”澪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凄凉的微笑,“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等打倒那家伙,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你一定……一定会没事的……所以,求求你……别再说傻话了。”宫晓封强行噙着泪水,并试图将澪那愈发沉重的身体再次抱来。
“不是……傻话,”澪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拼命地紧紧抓住晓封的衣襟,声音愈加虚弱,“相信我……晓封……你一定要……一定要……这么做……”
“不……我怎么可能……”
澪的手攥地更紧了,急迫地试图将身体向上抬升些许,口中艰难而又含糊地说着:“听我说……刚才……就在刚才碰到……你的血时……我就……我就想起了一些……咳咳!”
言未毕,似乎是因为用力过度,澪突然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从她的口腔中溢了出来,同时也堵塞了她的喉咙。
宫晓封也没有想到,澪的身体已经脆弱到了这个程度,就连这般轻微的动作和力度都会对她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当宫晓封将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抱住时,澪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那紫色的长发因被血污浸透而凌乱不堪;四肢也渐渐地变得冰冷僵硬下去,仿佛她的身体正在失去血肉,变成毫无生机的石头;唯有她那渐渐模糊的双眼仍在恳求般望着晓封,残存的一丝光泽向他传达着最后的信息。
而现在,早已用尽一切办法的晓封已彻底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澪渐渐失去最后的生命体征。
这已完全超出了折磨的范畴,已然化作了最彻底的酷刑。
宫晓封此刻就如同遭受凌迟一般,每一刀都割在心口上,痛得刻骨铭心。或许就连真的将刀剑刺进心脏时所带来的、仅仅肉体上的痛苦,与此刻相比,都是莫大的享受。
时间就这样伴随着生命一同飞速地流逝着。
“一定要……活……下去。”澪留下了最后的、无声的话语。
“求求你……振作一点,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宫晓封的泪水已然决堤,一滴一滴地在澪毫无血色的脸上倾诉着痛苦与不甘,但澪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随着最后一丝光彩从少女的蓝瞳中逐渐褪去,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在那一瞬间从她的眼角滑落,飞快地淌过她苍白的脸颊,转而消失在她凌乱的紫发中,唯留下两道空荡荡的泪痕。
直至此时,她仍不愿松开手,仍在紧紧地攥着宫晓封的衣襟,做着最后的哀求,哀求着晓封在她彻底坠入地狱前,亲手来结束她的生命。
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也要如此执着……
执着地让宫晓封划开她本已被重创的身体,执意要放弃一切生的希望……
宫晓封将那把该死的残剑攥地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剑柄都给碾碎。
那一刻,他心中已历经了无数次的挣扎。
身后,那个将链剑刺入少女身体的罪魁祸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伴随着金属在地面上摩擦产生的刺耳的拖动声。
没有机会再犹豫了。
与此同时,无尽的悲伤化为了愤怒,终于在宫晓封心中升腾到了顶点。
一切的希望都已经化为了泡影,但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同时也是他必须要做的。
一个念头仅在一瞬间就将宫晓封的大脑彻底占据。
复仇。
哪怕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让那个混蛋付出代价。
那一刻,除了愤怒之外,宫晓封甚至都已经感受不到自我。但与此同时,宫晓封又却隐约地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某种久违却又陌生的东西,正在被逐渐唤醒,并在不断地取缔着他现在的意识。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另一个灵魂,一个比现在的自己要决绝、凶残得多的灵魂正在试图接管自己的身体。
恍惚间,他仿佛再次看见了噩梦中,那个巨大的怪物,以及怪物头上那个神秘的身影。
也就在那一刻,宫晓封终于做出了那个最艰难的抉择,将手中的残剑刃高高举起,映出了如血的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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