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昂然问出那句话以后，昏暗的屋内一时无比安静。
众人低沉的呼吸声在楚歌的耳中都变得格外清晰。
“呵呵，顾长老说笑了。”
良久之后，楚王才徐徐开口。
方才顾昂然不称他为陛下，而是直呼“楚王”，已是大不敬。
但楚王此时却不怒反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着，显得有些诡异。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窗外的太阳慢慢地爬向了正空，屋内的光影也因此发生了改变，令原本安坐在亮处的楚王处在了明暗的分界线上。
楚王的身躯依然暴露在光线中，脸庞却已经被黑暗所笼罩，令人难以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见他不再回话，顾昂然也不出言相激，而是直接从掌心现出了飞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乾的失踪应该与你脱不了干系罢？”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均是面色一凛。
楚王倒是一改先前畏畏缩缩的神态，只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楚王……我想知道，张乾现在在哪里？”
顾昂然的目光变得无比凌厉，像是冬日原野上的寒风。
这是这两日间他从未在楚歌等人面前露出过的神态。
但即使面对着这样的威势，楚王却依然面不改色，仿佛只是领略了一阵拂面微风。
“顾爱卿……你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楚王扬起脸来，露出个有些诡异的微笑，竟是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摔到了地上：“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他此时一副运筹帷幄，哪还有半点先前懦弱之态的影子？
伴随着杯盏碎裂，站立在他身侧的两位侍从也卸下了伪装。
二人掀开身上披着的玄色长衫，露出了内里的白色劲装。
“果然有问题……”
望着两人肩上醒目的白莲图案，楚歌皱起了眉头：“是已经被白莲完全渗透了吗？”
突兀的灵力波动在场间涌起，这两个“太监”竟然都是有修为在身之人。
“看他俩的气势，修为不错嘛……”
楚歌闭上眼睛，感知着空气中涌动的灵力：“最起码，比那杜子伟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倒不是楚歌刻意要拿手下败将出来鞭尸，实在是他的实战经验有限，交过手的除了自家美女师父，也就杜子伟了。
而独孤芮毕竟是筑元期巅峰的修士，即使每次给他喂招时都刻意收束了修为，但那强大的压迫感与这眼前的两人比起来，还是判若云泥。
但即使如此，这也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楚王站在两人身后，面露得色。
“这家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上去就很讨打啊……”
王唯轻轻嘟囔着，倒让有些紧张的祝澜等人轻笑出声。
楚歌也轻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回了那楚王的脸上。
果然，这家伙先前那副懦弱惊惶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的……
本来嘛，哪有全无城府的一国之君？
先前他那般毫无心机和架子的作态，反而有些用力过猛。
见众人视他如无物般的调笑着，楚王只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再度开腔，非得成为全场的焦点不可：“没错，张乾的失踪我早就知道！”
“他当初循迹追查，一路找到了武都城中白莲教的总坛，是圣女亲自出手，才拿下了他。”
“可惜了，我与他也算是相识多年，却依旧不能劝得他弃暗投明，留下这有用之躯。”
楚王见场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已重新被自己所吸引，竟有些异样的兴奋，全然没留意自己口中的话语是多么的危险。
“弃暗投明？”
顾昂然勃然大怒，虎目圆睁：“好一个弃暗投明！”
“听你这么说，你们竟然杀了张乾师弟？”
“不管你们是真的胆大包天，还是戏耍于我……”
“都是取死之道。”
话语铿锵间，他已握紧了掌中的飞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没错！”
楚王的嗓音突然变得极为高昂而尖锐，几乎不像是人能所发出来的声音，面上也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红晕：“下一个就是你了！”
“就凭你们？”
顾昂然轻蔑一笑，持剑遥遥地点了点楚王身边二人：“就凭这两个超凡六、七重的阉人，岂是我一合之敌？”
一旁沉默已久的关樵突然冷哼一声，直接站到了楚王身后，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来。
他此时锋芒毕露，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竟丝毫不逊色于顾昂然，哪里像是只有超凡六重的样子？
“原来如此……”
顾昂然眯起双眼，细细打量着这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你作为蓬莱外门弟子，竟然真的彻底投到那边去了啊。”
“区区一个邪教，竟然能引得我蓬莱弟子相投，还让你修为如此精进……”
“看来那白莲教，还真有些名堂。”
“但仅仅是这样，可还不够！”
顾昂然突然话锋一转：“我加上尹清妹子，可是堂堂两名超凡巅峰的剑修，胜你关樵不需十招。”
“而楚歌师弟他们五人，对付你们这两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
“如此一来，优势还是在我们这边。”
“束手就擒吧，我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顾昂然话音刚落，尹清便手持着碧玉双剑落在了他身边，二人并肩对敌。
“顾师兄，我求求你别说话了！”
眼见着已经是剑拔弩张，楚歌果断地从掌心召出婵娟，招呼着祝澜王唯等人聚拢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个基础的五方阵。
顾昂然听到楚歌这句话，有些茫然地扫了他一眼，却见对方正苦笑着指向楚王的方向：“你难道还没发现，每次你立FLAG都会应验吗？”
只见那楚王竟然双脚离地，诡异地飘浮了起来。
他头顶的高冠早已滑落，满头发丝在空中狂乱地飘舞起来，双目中绽放出两股灿烈的白光。
“装神弄鬼的，什么东西！”
顾昂然又不是特摄片中的反派，自然不会等到对方变身完成再开打。话音未落，他便直接朝着楚王轰了好几道雷诀。
一旁的关樵眼见着楚王即将被雷光击中，却只是微笑不语。
令人牙酸的脆响声响起，像是瞬间爆裂开来的玻璃屏障。
烟尘散尽，仍飘浮在空中的“楚王”毫发无伤。
“果然……”
望着那道挺拔的黑衣身影，楚歌眼角狂跳：“他根本就不是楚王！”
此时对方已经不再遮掩那奔涌的灵力，任由着周遭狂乱的灵气将自己的衣角卷起。
黑发飞扬间，完全是另一张面孔——竟是一位超凡巅峰的修士。
“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人？”
顾昂然咬了咬牙，第一次觉得事态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刚刚的‘楚王’，应该就是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没错啊。”
“我身怀叶间峰的探查秘法，竟然也能被愚弄于股掌之中？”
“哼，圣女亲传的‘移魂’之法，其中奥妙岂是你能懂的？”
那飘浮在半空中的黑发修士大笑着开口，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高昂嗓音：“楚王的身形相貌、举止习惯、甚至记忆性格，我都可以完美模仿。”
“不对，不是模仿。”
“在移魂结束之前，我就是楚王！”
“应该是一种类似催眠的术法吧……”
看着对方张狂的样子，楚歌皱起眉头：“搞不好就连自己都能骗过，更别说我们了。”
“那……真正的楚王在哪里？”
一旁的祝澜早已被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弄得有些茫然，不自觉地往楚歌身边靠了又靠：“早知道就不把小喵留在宫外了，打起架来它可是个好帮手。”
楚歌侧过脸来，朝着少女微微一笑，试图宽慰对方些许：“向我们求救的，应该就是真正的楚王。”
“来时路上，顾师兄曾与我等提及，楚国与宗门沟通的宝物必须经由血脉启动。”
“换句话说，除了当代楚王，是没有人能够以楚国的名义与宗门联系的。”
“那白莲邪教即使再肆意妄为，也绝对是不想与蓬莱剑宗这等巨物正面对上的。况且他们此时在楚国的发展一片顺利，应该没有故意让楚王唤我等前来的道理。”
“行如此险计……不合逻辑。”
“估计那楚王所遭受到的威胁是真的，只是时间上更早一些。”
“而他在向我们寻求帮助后没多久，应该就落到白莲教的掌控中了。”
“此时……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生涩。
“真没想到，这白莲邪教能做到这般地步……”
尹清望着对面的四位修士，神情凝重。
“但即使这样，敌方也不过两个超凡巅峰的战力而已！”
一旁的顾昂然咬了咬牙，还在嘴硬：“我们依然有优势的。”
“师弟、师妹们别慌！”
“师兄，我真求求你别说了……”
楚歌苦笑一声，眼角又是一跳。
“是呀，优势在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蓬莱还是这么好笑。”
伴随着一声轻笑，一股空前强大的威压席卷了全场。
场中所有人的身形都为之一顿。
那是发自灵魂的战栗，仿佛动物在野外遇到了天敌。
楚歌有些不敢置信地朝着门口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白鞋。
“这双鞋怎么有些熟悉……”
楚歌的瞳孔猛然放大。
此时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进来的，竟是昨晚的那位白衣少女。
少女步调缓慢，却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可阻挡的韵味。
空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阶梯，少女一路拾级而上，最终停在了半空之中，遥遥地俯视着场中诸人。
“恭迎圣女！”
关樵二人喜出望外，竟是直接跪地欢呼了起来：“圣女竟然圣驾亲临，今天这些蓬莱修士决计跑不了了！”
“奶奶的，你不也是蓬莱修士吗？”
顾昂然咬牙切齿地瞪了关樵一眼，愤愤地望向来人：“你们白莲教的人，都喜欢飘在半空中吗？”
“她就是白莲圣女吗？”
望着那气质清冷的少女，楚歌心中一动：“怪不得实力如此强劲……但她为何与我那个梦境中的蓬莱女修长得一模一样呢？”
“此人言语之间似乎对蓬莱颇为不屑，也不知为何？”
“游戏中好像有关于‘白莲圣女’的剧情啊，早知道就不跳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楚歌的目光，那悬停在半空中的白衣少女竟转过脸来，直直地看着他。
如玉雕琢一般的面孔上，是神秘莫测的微笑。
楚歌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瞬。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无数微小尖锐的低语再度在他耳边响起，却又如此的含糊空灵，像是隔了一整道时间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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