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在耻笑。
挥舞起的巨斧停在了她面前。
“莲太郎,你想做什么?”
谁的身影,我的身影。黑色的身影、她的身影。
熟悉又陌生。
是艾拉。
把玩着银色的手表。社长孤身一个劲地喝着闷酒。
总该说些什么,却迟迟等不到开口。
杯中酒已尽、残留下露珠沿长壁滑落。
夜下灯火暗自璀璨。无人行至此处,孤僻中仅有我与她两人犹存于世。
还有什么呢。
除开她一饮而尽的空杯砸于桌面的音色。
我已无法向口中塞进任何东西了。一味吞食却不果腹,越饮甘露便越觉干涸。
即使前路尽头为深埋地底的无边黑暗。
恐怕就连活下去的想法也只是生理的蒙骗。
天色晦暗。为了确认时间,我侧目向社长把玩的银表看去。
秒针停滞了。
她屏住气息,露珠也凝结于半壁。
酒柜中映出的无数光晕,献成人造的梦境。
那是仅存幻想的错觉。
社长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微醺泛红的侧颜下,她嫣然一笑。
“想用时钟来定义时间,不觉得人类太过自大了吗?”
拇指抚过玻片,划痕一一细数于心。
“我从没思考过,那种事情。”
“也是。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
自嘲与谄笑,她选择饮下盛满的红酒而缄口不言。
我又该,如何选择呢。
稻野中,珊瑚礁。
冰斧的锋光在她指尖消逝。
巨人展露獠牙、于城市中咆哮着。
蛛网是无法束缚住它的,这样的事情也早就知道。终究是无法成为猎物的。
“退下。莲太郎。”
“我该怎么做?那是我与它之间的约定。”
“你难道要遵守与怪物之间的约定吗!”
石器化成灰。由她指尖到我的掌心消散了。
沼泽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现代城市里又怎么可能会有森林。
倒影与实体逐渐融为一体。
“钟表决不会告诉你时间。”
古乐戛然而止。
“无论好坏。连现实这一概念也将动摇吧,真是那样的话。”
唱片机开始倒带。
“可是。如果你所说的成为现实,那还剩下什么意义?”
“原本就只是没有意义的世界啊。”
到达了尽头。
指尖感受到某种节奏而敲打着桌面。
只看见她一半的诡异笑容。
“那,为什么不去死?”
红色的玻璃,在地面摔至粉碎。
“你又为什么而活着呢?”
折断的指针、齿轮也七零八落。
不再晃动的钟摆留了下来。
紧接着的,一个个时间的毁灭。令我目接不暇。
“死了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怎么可能有。死是万物的终结,坟墓下只有无尽的黑暗而已。”
“说得就像是你经历过的事情一样呢。”
“如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又该以怎样的目标活下去呢......”
连白骨也有化为灰烬的一日。那灵魂也不过是残渣吧。
给不出答案的话,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
“我是世界之子。”
她如此说道。
格拉法伊、巴别塔。繁星与脚下的荒漠。
“这座塔是世界之塔,我决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
那表情是我从未见识过的严肃。
也是首次感受到了,她所对我抱有的敌意。
不知为何只觉胸口沉闷。
巨人手中拿着利斧。
“退下!”
倾覆了天与地、唤来的狂风吹散尘沙。
这也仅是她伸出手便能办到的。
“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呢。”
社长伸出手,温暖的触感包裹至胸襟。
看来她是喝得有些多了。
“我讨厌人类。”
因为我能听到,那听起来并不像是这身体发出的鼓动声。
“......”
深褐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冷气不断从缝隙钻入这狭小的空间内。
她的两鬓,莹露沿着红霞的轮廓落下。
“但只有你是特别的。”
“我吗?”
海滩沙滨上的王国、洞窟里堆砌有坟墓,我看着未来。
“其他所有人都像垃圾一样。”
蔚蓝轻易冲垮了松软的城墙、坍塌而下的巨石也只是将尸骨带向了更为深邃的黑暗。
“这可不是花言巧语,全都是真的哦。事到如今,回得来与回不来的人都已经无所谓了。”
除酒精外、橱柜上还放有着雕像。
“那为何当初还要创建公司?”
“呵呵。”
她低头冷笑,我看不见那可悲。
“是梦啊。莲太郎,只是泡沫的空梦啊......”
回想起来,这大概是社长初次对我直呼其名吧。
“我不去做的话又有谁能做到呢?”
她果然喝醉了,含糊其词地说着意义未明的话语。
“我不去做的话......”
尚不止一次。
“不能相信。巴别塔、必须毁灭!”
巨人用石青色的手指向我。
那断续的震声中,更多的是命令。
我看着艾拉。
甚至望不见。哪怕一瞬间出现在她脸上的微颤。
然而能做到什么呢?
于两人的夹缝间生存的我。似乎被期待着做出抉择。
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绝对是错误的。
多想如此说出口啊。
原谅与不原谅什么的。我只是向着熟识之人的方向下意识靠近去而已。
“人类想在世界上留下痕迹。”
你突然站起身。
“但那就像剪断指甲与长发一样的事情,你知道吗?”
道别的时刻逐步接近。
从钟表上,我再也无法获悉时间。
只隐约如此觉得。
“时不时我也会将易拉罐扭曲于手中。你看,就像这样。”
残留有汁液的玻璃杯在她手中破碎。
我深知明日就在眼前,自己却无法伸手捕捉它。
海水不再泛起浪潮。红色沙砾上,尸体在腐烂。
“可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对吧?”
“当然,我从来都不是这意思。”
忘却之事日益增多。
灵魂是干涸的,枯井的黑暗中也不会有水涌出。
她站定了摇摇晃晃的身体。那大多是由于酒精的缘故。
目光却尤为坚定与炽热。
“来吧,将一切都打乱吧。莲太郎。”
价值一夜的宿醉。
敞开的制服。莫名难耐的体热自那里得以发散。
真是不可思议、曼妙却贫瘠的双眸。我深感自己正窥视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幽暗。
那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眼神。
“......我是,世界之子。”
再度重复的话语。艾拉将头抬起,那里已容不下迷茫与惧怕。
“如果、莲太郎。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的话。那我就只能与你为敌了。”
她伸出右手,放在我两胸的正中。
只要有那个意愿。或许下一秒狂风就将撕裂我的身体。
肉块零乱地散落。被肆无忌惮的黄沙吞没。
随时都能置我于死地。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是我不想这么做,你也明白的吧。”
“我不明白,必须互相伤害什么的。”
“巴别塔毁灭了的话,这世界将不复存在。我的生命也会随之消逝。即使变成了那样也无所谓吗?!”
巨人大张獠牙布满的血盆大口。
奔赴死亡的步伐。震颤扬起了巨大的风沙。
“快让开!你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停滞不前的,不是吗!”
积聚在她手中的,不可估量的能量。
用不着我来下决定,脆弱的身体被轻易推开。
格拉法伊不再存在于她手中。
失去了艾米丽的我也无法拥有那样的东西。
随它去吧。
翠绿的风切开了道路。
反正人生中已连远去之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
碧蓝之海淹没山川。
这身体又怎么可能受人怜惜。
苍穹、打开了一个洞。
残留的肉块上刻着文字。
我一定是在做着漫长没有尽头的梦吧。
巨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怪物与黑龙又怎会因我而死呢。
这痛苦的人生也不过是虚妄的产物吧。
误以为是巨人破碎躯体的石块上,“撒旦”被刻印在了那里。
天空没有星光。
地上都市只是荒芜的沙漠。
想起她写下故事的某个场景。然而连那时,她满怀兴奋地对我以示的笑容都快遗忘。
巴别塔不过歪斜的石柱。
艾拉与我并没有滞留在半空。我看着立于黄沙之上,巴别塔前的艾拉。
篓缕的白衣甚至连一粒的石砂也无法阻挡。
我没有看向天空。她也不会将手高举过头顶。
启明星的光芒孤寂。
无论是那之前还是那之后。
唯一真切的,是直至现在艾拉口中仍不断重复的:
“我是世界之子......我是世界之子......”
......
“对了。这东西,是给你的吧。”
门厅前,洋溢的虹光复苏的地方。
从她口袋中,黄色的信封被取出。
“交给你了。留在我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抓住我的手。那是异样的温暖,确实地将托付之物牢牢塞进了我掌心中。
“这是什么?”
没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委婉一笑,逃离了我身边。
转向我的后背。黑色身影摇晃摇晃。
手中的信封莫名令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翻转过后。
都市的霓虹映着惨白。
撒旦与我。
被写下的名字。
没有留下地址。
忽觉身后一阵寒意。
街道阴森的风不停吹着。
撕开封口,是张空白的信纸。
还未来得及抓稳它,白纸便随风远去了。
残缺的信封也。
冰冷。
唯一在手中留下的,是一块小方镜。
所以。现在,我的手中。正映出自己的脸庞。
“撒旦......撒旦。小心......撒旦。”
那是谁?谁向我诉说的话语?
艾拉、还是艾米丽?
“很快裂痕就会蔓延开来。”
这又是,谁在我耳边细语的声音。
不明白。
那脸庞出现了裂痕。
我看到。镜中的裂痕。
破碎的明镜。
抬头望向星空、只觉那是比起以往更为朦胧的光火。
但是怎么可能呢......
拖着变得轻飘飘了的身体,我步向蜗居。
“千代社长那时的背影。想起来真是令人心生落寞啊。”
我喃喃自语,说着未来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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