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在变迁。仅予此刻的我,察觉到了这点。
好似无意中瞥见的,六畳一间的出租屋中,死在夕阳无法灼烧到角落的、枯叶般的蝴蝶。
有一天我也会死去,没有一件令人舒心的事情。
将左手放上右肩,右手放在左肩。拥抱自身的痛苦,从那心中的空洞看到了蚀虫。
啄木鸟敲击着树干。
世界直至刚才还像水泥般混淆不清。
巴别塔高耸入云间。
巨人的脚步振鸣世界。
我的心与身体颤抖不已,在那样的庞然大物前。
“最近,过的怎么样?”
“没什么区别。”
你总是如此这般,记载下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佯装淡定地与她行走在绚烂的夜市。
什么都不说的话,便不会有开始。
也迟迟迎不来终末。
“是吗。那就好。”
自始至终连我的正脸都没直视过一次,那样的话又为何要迈着相同的步伐呢?
蛛丝缠住了身体。
在不知谁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我仅仅是看着一切。
巨人抡起了巨斧。
“千代社长......不,应该叫您恐山小姐吗。很抱歉我不太习惯如此与您交谈。”
稍有些慌乱,连合拍的步伐也乱了节奏。
“不用介意,拘谨是多余的。既然你已不再是我的部下,那样的话,按你喜欢的来就行。”
“嗯。为什么,千代社长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为什么呢。
神经自然而然便紧绷了起来。
树下的巨人、手中的巨斧挥舞不断。
粘稠的蛛丝死缠着我不放。
将回忆中的我与她同现在对比,似乎各是不尽相同的人物。
“因为我就居住在这里。”
“诶?”
“有什么好惊讶的。和你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社长首次,自那相遇以来的对视之后。仅是余光中出现了我。
没有丝毫感情的言语。又因由她亲口说出而饱含某种自讽。
在那宛若冰山的侧颜下,只是有着太多无法忽视的东西吗。
而那又像南极的雪一般难以消融。
我该如何去理解它,全是晦涩难懂的事情。
猎犬相互追逐,咬伤了彼此的毛发。
“千矢......七羽她近来可好?”
驻足于与她一步之隔的天涯、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时钟在行走,便催促我也行走。秒针的声音转瞬间响起数十次。
“还不跑吗?”
巨人抬起那张充满裂痕的面颊问我。
......
“我不知道。”
坠入深渊,巨人的手宽厚。
“是吗。我还以为你的话一定是知道的。”
“抱歉。”
“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情。”
我看见一片虚无的寂静中,数根苍白的发丝掺杂其中。
除此之外值得我赎罪的事又有什么?
“是。抱歉......”
“......”
她连余光都做不到再赐予我。
总该做些什么,六个月来一直如此想着。
但是能想到、能做到的事情。
“静那孩子。”
我缺少的是勇气吗。
“一直前辈前辈地念叨,似乎很喜欢你呢。”
“社长也会有误会这种事情的时候啊。她......那家伙只是依赖着我而已。而当她开始明白这一点且知悉我也并不是那种值得她所依赖的那种人时,热情便会慢慢消退。就像......”
“就像,七羽一样。是吧?你这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该说是巧合吗,静与七羽。如社长说的,或确有些相似之处。但也不足挂齿。
她凝视向远方。在那眼中,任何阻碍都不存在。
社长说她只是普通人,我不认为这话完全正确。
普通。大多是像我这种一事无成之人用于逃避的借口。
但是很显然的,我能感受到自己和千代社长之间的差别。
我只是低头看着迷茫。
巨人将我送回地面。
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倒影却又像拥有了实体般坐落着。
漫步着、我与社长将要前行之处成了沼泽。
黑泥凝滞于原地,静谧得可怕。
“其实,今天静找到我了。”
但总觉得,声明自己仅仅是普通人的社长。
自那身体散发出的年轻感。包容着憔悴的美貌。单纯是此刻而生的错觉吗?
“是吗。”
她并不是很惊讶的样子。
“再怎么躲藏也没用,那孩子迟早会找出你的。”
静应该没向社长提起。
“这么说您已经早有预料了吗?为什么如此确信呢......”
巨人将石斧掷于地面。
“预料吗。不是那么神奇的东西,该说是直觉吗。不过就算如此,与你相遇,此刻共步前行地交谈。也是未曾想象过的。”
久违地,她看着我。
莫名令人觉得自信过头的笑容。
“人与人之间的邂逅,伴随而来的羁绊什么的,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究竟还是因为无法理解,却仍不得不去试探彼此的内心。
不得不装作无事求得在这狭隘的星球上共存而不可思议的吧。
貌合神离。明明同样生为人类......
“去帮我,将那塔......毁灭。”
巨人指向远方,那世界中心的通天之塔说道。
“那种事情,不可能办到的。就算是你救下了我,这也是无能为力的。”
沼泽之海等待着我。遥远彼岸的巴别塔,前路尽是磨难。
“拿上它,你可以的。石斧。”
浑厚的声音在天地间响彻。
你又指向地上的巨斧,鼓舞着我。
“做不到的。连拿起它都不可能,又要怎样跨越那冥暗的沼泽。再说了,这些事情你不能自己去做吗?你有着如此巨大的身体,人类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又何必大费周章让我......”
巨人没有说话,它摇了摇头。挺直俯下同我对话的身体。
那空洞的石眼。仅仅默然注视着愈发膨胀的巴别塔之柱。
树上黑色的蛛影觊觎猎物,贪婪地编织着吐丝。妄想做出能围住巨人的毒网。
始终是徒劳......
“好吧。我答应你。”
沼泽正逐渐蔓延。
“沼泽,无法跨越。我到达不了那里,但是,你可以。”
满是裂痕的石唇微微颤动。
我看望向它巨大的脚板,那是泥土做成的。
“我知道了。但我无法拿起石斧,你必须为我准备其他武器。”
硕大的石头脑袋摇晃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拿起它吗?好吧。我相信你。”
“为什么,特意选在那个时候离开呢。七羽失踪后的不久。我迄今仍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因为哪里都找不到便谓之失踪。
“单纯是巧合。”
该去自首的吧,从一开始。
但谁能够审判我呢?
“或许不该过问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现今我仍苟活于牢笼之中。
“一切都写在辞呈上了。您没仔细看吗?”
社长皱起了眉头。
“抱歉......我太失礼了。”
“没事。”
她思索着什么。简短的回复盖过了我的话语。
璀璨的霓虹光下,人的流影不断增多。
十字路口的中心有一尊圣像。
供人通行的白横道将它围困于矩阵之中。
我拿起石斧,就像羽毛一样轻盈。
如此巨大的器物在我手中,将它抬起便有阵风吹过。
“那我,去了。”
和巨人告过别后。
我感觉自己正踏着云彩。
用这东西的话,连它也能轻而易举杀死。
“静、能胜任工作吗。”
沼泽不会消失,泥泞也仍存在。
“就算是帮下社长的忙也好......为什么不能明白呢,我就是......”
只言片语、她所留下的。
稍稍明白了。我又怎可能拿起如此巨大的石斧。十字路口的中心空无一物。连人影都未被禁止。
六翼天使的圣像不知去往何处。
“事到如今。将她推上那位置的不正是你吗。即使不能胜任也早该适应了吧。”
然而,沼泽旁没有一样可供我抓牢的固物。
就这样沉入无底的深渊,却仍被催促着前进。
对于她的话,我回以苦笑。
而后她也笑了。
你或者我,她、或者它。
树荫下,巨人慵懒睡去。蛛丝包裹至休憩中它的脚边。
于无知与未知间徘徊。
来到一家酒吧前。
社长玩笑似地询问我要不要进去玩玩。
我欣然同意,她也并不惊讶。
想来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
走进门时、我回头看到了天空。光芒不再。
不知不觉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
泥沼也好,酒臭也罢。
此身终成枯骨。
我将杯中的花露一饮而尽。
“真是不识趣的男人。”
钢琴、唱片机中传出古典高雅的乐声。
酒保仿佛专注地擦着手中明透的琉璃。
旋涡、唯有旋涡是真实的。它将我带向远方。满溢而出的深红,她杯中果实的汁液。
拾捡过往之人的残骸,过去的我。
未来的我又有何不同?
琉璃中盛满母乳。白浊的污秽与灰色的水流混为一体。
该回去的地方,归还的方法。
我已经遗忘了住所的路。
千代社长饮下汁液。
而被吞噬的真红。黑色衣领的上方、她的喉间起伏鼓动。
血水又从身体与外衣的缝隙处流涌出来。
“已经、无可挽回了。”
曾经,信任之人诉于我的话语。此刻正一一应验。
仿佛眼前是配合的演出。
我启齿唤住她、开口的瞬间咽喉被夺去。伸出手,洪水淹没了身体。
视野却无比清晰。犹如身处深海一般。
抬头望见巨大的明月爆碎。
尘埃落于蓝海,我的身边。
那是地球的一偶。
无光的碎屑。
“野守君。”
恍惚一梦。
我站在巴别塔前。手中是数十米长的巨斧。
远处巨人轻叹一口气,我轻轻漂浮起来。
然而看不见尽头。无限延伸的塔柱之上,是明月一般的星球。
按照约定。
现在,我将用巨斧斩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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