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铁棘之路
“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赫卡里俯身倾靠在马背上，用着仅存的右眼辨认着方向。上半身的甲胄已经被解开，通过束带和木板制成的简易担架将二号背在身后，二人就这样朝着伊斯的方向行进着。
“还⋯⋯死不了⋯⋯嘶⋯⋯”
过了许久，才有微弱的声音从赫卡里的身后传来。似乎是马背上的颠簸导致了伤口再一次的开裂，二号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哑，之后便再没有了声音。
赫卡里回头，眼见着二号并不突出的胸脯仍有着微微的起伏，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以右手轻触左眼，原本应是眼球所在的地方在此刻已然空荡。赫卡里依旧有些心悸，仿佛在雾中浮现的幽影仍在暗处窥伺着自己，用着带有戏谑意味的残忍手段猎杀着自己手下的士兵。若非是二号在最后关头的舍命相救，从雾中浮现的利爪就将摘下自己的头颅——而非仅仅是左眼而已。
还有那阵奇怪的蜂鸣——
赫卡里皱眉，手指轻叩自己的太阳穴。二号救了自己一命是不假，但对那怪物而言，不过是再补上一击而已，结果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真正从那不知名怪物手中救下二人的，却是那一阵不知为何的蜂鸣之声。
未成形体的雾气顿住，开始向后倒退。雾气之中那两道幽幽的目光凝视着赫卡里与重伤的二号，却又转头望向伊斯的方向，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做出某种抉择。最终，那团雾气之中传来了几声威胁性的低吼，转而向伊斯的方向开始奔跑；每踏出一步，怪物的形体便愈发的清晰，直到最后，化为了一匹灰蒙蒙的魔狼，转瞬间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之中。
赫卡里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连带着拉起了几近昏迷的二号，有些粗暴地撑开少女紧闭的嘴巴，一连灌了好几瓶治疗用的药水，直至二号的呼吸由急促转向平稳，才终于放下心来。
周围已经没有几个存活的士兵了。赫卡里摇头四顾，甚至找不到战友们的尸体——大部分都在那场一边倒的屠杀过程中沉入了雾沼——他只是低头，为牺牲的战友献上祷告，又在极远处的枯树旁找到一头品相还不错的马匹。将二号固定在身后，赫卡里开始向着伊斯进发。
“希望还不会太晚⋯⋯”
爬到禁卫佐领这一地位的赫卡里或许有些鲁莽，但绝对称不上是愚笨。在此刻，神恩祭典的当下，伊斯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
赫卡里遥望向伊斯的方向，眉宇间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唯愿，奇迹尚存⋯⋯”
——————
“话虽说的好听，接下来才是麻烦的地方。”
罗兰扯了扯嘴角，话语中带有自嘲的意味。这是他曾经的习惯。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奥利弗耶：诶嘿～:P），愈是紧张的关头，罗兰反倒是能够利用这些没什么营养的垃圾话或是自嘲来宣泄情绪，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在相对理智的状态。
“针剂已经全部用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没有补给⋯⋯在小源构筑完成之前，与起源的链接也难以长时间保持；零式剑鞘虽然还算趁手，但作为内里支撑的剑刃却容易报废。说实在的，现在最好的选择反倒是暂时撤退。”
不过，自己会撤退吗？
“想都别想啊——”
怪物的浪潮开始向前推进，在远处甚至能看见头目级别的【四臂巨灵】的身影。罗兰舔了舔嘴角，口中能品尝到硝烟与生铁的味道。在疯狂与理智交织的神色背后，冷冽的辉光再度降临。
而这一次，辉光借由以太构筑的，不再是先前苍白而狰狞的甲胄；星辰般的纹路自剑鞘的鞘面攀附而上，闪烁着奇异的流光——
【概念武装·杜兰达尔】
和罗兰的甲胄一样，手中的杜兰达尔只不过是虚幻的泡影而已，是旧世界余烬在此刻点燃的些微光亮。但对于此刻的罗兰而言，这一剑，便是全部——
名为太簇的剑技在战场上无声地铺展开来，只轻轻的一击，便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荡漾开来；攻击看似无力，却硬生生地在怪物杂陈的战场上造就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难以弥补。与起源链接后泛起的虚无之感让罗兰的身形再度摇晃。罗兰却并没有倒下，而是大口喘息着，心中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来不及，但必须顶上！”
艰难地抓起放在一旁的重剑，罗兰向着前方发起冲锋。
破风声自耳畔擦过。斑斓花纹的蛛魔攀附在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上，剧毒的汁液与蛛网一同向罗兰射来。还有远处的山岭巨人——说是巨人其实也不妥当，也不过是四五米高的大小，远比不得罗兰曾在旧世界见过的，真正的巨灵神裔——此刻也如坚守的盾牌般铺展开来。四臂的巨人方才从地上拾起石块，恐怖的风压便裹挟着石块被一同掷来。
罗兰的身型踉跄了一下，速度却仍是不减。辉光闪烁，虚幻的杜兰达尔在空中交织出一片剑网，碎石与丝线还来不及从空中飘落便化为了齑粉。若非必要，罗兰甚至没有主动去试图击杀身旁的怪物。从一开始，罗兰的目标便很明确——四臂巨灵。头目级别的怪物在战场上往往能统率一片区域的魔物，换句话说，只要能击杀怪物的头目，怪物的攻势往往也会不攻自破。
罗兰与怪物的距离就这样不断地拉近着，视野中的四臂巨灵也开始逐渐清晰。四臂巨灵只是伸手从身旁的废墟中一抓，一根巨型的石制房梁便被它握在手中。它甚至掂量了一下手中“棍棒”的分量，满意地点了点头，四只手便同时握住了房梁——
再然后，房梁朝着罗兰当头砸下！
轰鸣的破风声甚至令罗兰的耳膜发疼。
罗兰的身形飘忽了一瞬，从遍布裂痕的地面跃至两旁的建筑物顶端。蛛魔迅速地补上，却又被罗兰乱舞的剑光斩碎。棒槌终于是砸落到了地面之上，迎面袭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浪。
四臂巨灵身旁的建筑物终于倒坍了，几块硕大的巨石甚至在地面的反震之下倒飞向了空中。罗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有些黯淡的瞳孔之中闪过一道亮光：尽管地面的兽潮仍旧难以从正面冲破，此刻，在他的身前，却又有着另一条道路的出现——
圣堂的辉光再度加诸于罗兰之身，罗兰却如同不堪重负一般，险些摔倒在地。所幸他最终还是站住了，尽管浪费了些许的时间——
再往后，便只能看见一匹皎洁的银练在空中闪烁腾移，只一瞬便到了四臂巨灵的身前。这一瞬又恰好抓住了四臂巨灵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罗兰将巨灵手中的房梁踩在脚下，手中的重剑高举过头顶，浓郁的黑色死气再度在剑刃之上聚积。
“鵺。”
斩首。
罗兰这般想着。
——————
而就在此时，罗兰终于注意到了，四臂巨灵脸上肆意露出的，狡诈的笑容。
四臂巨灵腰部的血肉猛地蠕动，竟是硬生生地再度长出一双手来，抓住了正在蓄势攻击的罗兰。
“糟⋯⋯”
罗兰还未来得及暗骂一声，眼前的世界便开始旋转、旋转，周身的景物也开始飞速后退——
罗兰竟是被它的巨力给掷了出去。
直到此刻，罗兰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的并非是什么四臂巨灵，而是巨人种中更为少见的异体【六臂魔灵】。虽说比不得天灾那一个等级的灾厄，但仅从狡诈凶恶程度而言，也绝非寻常魔物可以匹敌。
“噗⋯⋯咳咳⋯⋯”
一连撞破了好几栋摇摇欲坠的残破建筑，罗兰倒飞的身形才终于停止，背靠着废墟不住咯血。不光是魔灵直接的攻击所造成的损伤，未能积蓄完全的死气也是倒卷而回，萦绕在了罗兰的身躯之上。罗兰盯着远处的魔灵，吐出了一口漆黑如墨的血液——这一记反击几乎将他送回了原先出发的位置，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罗兰心想，嘴角流露出几分苦笑。在起源连接的重负之下，自己没有余裕去思考更多。远处的魔灵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虽然在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它行进的速度却并不算快，似乎是在享受着罗兰生命消逝的过程。血液止不住地流下，几乎将罗兰眼中所见的一切染为赤红。
也不是没有鱼死网破的方法。
罗兰轻语。
“血乃炎⋯⋯”
却有着高声的喝唱声从远方的身后传来，打断了罗兰的低吟。
“我所见之伊斯所遇厄难，不过神所说之磨练。”
“凡有生命者，皆有死。木石杀不死的，要用铁；铁不生效的，要用火。”
【铁与火】
和奥菲莉娅认识了这么久，罗兰也或多或少从她那里听说过这个要素。
地面出现了不自然的隆起，钢铁形成的荆棘从地面盘绕而起，束缚住了行进的六臂魔灵，在其裸露的肌肤之上划出道道伤口。六臂魔灵吃痛地嘶吼，铁棘却是缠绕地愈发之紧。
再然后，一颗残留着火星的烟头被扔向了荆棘丛中，点燃了一切。
罗兰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停下了口中的低语。
身着铁甲的战马打着响鼻，小跑着驻足在罗兰身后。一双粗糙的大手将罗兰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起来，你的情况很不妙啊。”
“都不容易。”
罗兰苦笑，回头看向独眼的赫卡里。
尽管平时的二人并不对付，在此刻，同样狼狈的二人却又有了莫名的默契。
“所以说，你还有什么主意吗？我先说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要素对上有些魔物，莫名的不是很管用。”
“还有援军吗？”罗兰平静地问。
“冒险者协会们正在支援北方，那边的虫子单纯是数量多，却也最难搞，必须投入大量人力处理。其它方面的城防还在组织反攻，只不过短时间内指望不上了。”
“也就是说没有。”
“我这不是来支援你了吗，怎么能说没有。话说奥菲莉娅那丫头怎么样，没出事吧？”
罗兰倒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来的时候没有碰见她吗？”
“那就是没事⋯⋯还好还好。”
罗兰深吸气，一口喝下赫卡里递来的治疗药剂。胡乱擦了下嘴角，罗兰看向仍在铁与火中怒吼的魔灵，只微微向前一步，剑刃上的死气便再度聚集。
“鵺——”
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结束。
肌肉在死气之下腐朽，直到最后，甚至连骨头都难寻踪迹。罗兰所斩落的一剑余势不减，朽坏了建筑与地砖，直接在伊斯的废墟之中清理出了一条特殊“道路”。
铁棘之路。
“带我去那边，我有处理这方面问题的经验。”
罗兰不顾一旁微微发愣的赫卡里，只遥遥指向伊斯的市中心。城主的府邸上方，有着肉眼所不可视的锁链盘绕，交织而成了一个王座。
——而此刻，依旧没有奇迹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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