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境内,往伐罗克特市疾驶的炼金列车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手握报纸,心中感慨不已。
太古之昔,能够使用异于常人的“魔法”之力者自诩神子,假神明于世俗之中的代行者之名,满足自己的私欲,立于统治者的顶点。
而当人们擦亮了被愚昧所蒙蔽的双眼,摒弃对神明的无知景仰时,长久以来被压抑着的情绪爆发而出——“魔人狩猎”,那是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代。不论老弱妇孺,无数人倒在血腥残酷的屠刀之下。
到了英雄辈出的大陆征战时代,魔法使们则作为不可或缺的力量,活跃于舞台之上,而后又逐渐为大众所认可。
人,对力量充满恐惧,却又对力量充满崇拜,此为人性中不可调和的、矛盾的两面。
直至现今,炼金文明风行,对于魔法的研究理论,逐步归结到圣灵药的体系之中。魔法使被视为可以自行在体内产生类似圣灵药的物质,并以能量的方式释放出来——
这一学说在实验确定了“无魔力者”服食了圣灵药之后,会出现短暂具备魔力的可能性之后得以印证,并曾一度因此在大陆范围内引发轩然大波。
拥有自己不可能拥有的异能——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难以抵抗的诱惑。滥用圣灵药、魔法战争等现象频发,直至相应的律法制订完毕并施行,才重新让社会归于平静。
比方说在列车上,圣灵药与刀剑、炼金枪相同,即使是少量也绝对禁止随身携带。
老人对这些规定一向嗤之以鼻,却也不得不服气地交出自己心爱的贴身短剑给托运的货车厢保管。
武器,魔法,一切都可以作为杀人的凶器——
“但是,唯有人才杀人……若是看不透这一点,只能被纷乱的线索所困无法脱身哪。”
老人针对报纸上的一篇报道有感而发。
那是在伐罗克特市,一位“天然的”魔法使遭遇全家灭门惨祸的报道。针对“魔法使”这一身份,稿件中进行了大肆渲染,言及他醉心研究不理会妻女,甚至隐含抨击魔法使生前所作所为、认定其罪有应得并祸及亲人的意味。
“单是这件案件与连续杀人狂相牵连,就已经能吸引到足够的眼球了,何必对死者不敬而大做文章呢……”
这位兀自喋喋不休的老绅士,作为原帝国北部大贸易都市素里南的守护骑士团团长,曾是——或者说现在仍是帝国境内的有名人。他在位的时候,曾以敏锐的观察力、准确的判断力及迅敏的行动力,在帝国骑士团史上为自己书写了光辉的一页。
尤其是他与横行大陆的怪盗卢平的数次对决,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还曾经几度成为文学创作的热门对象。就连卢平被捕时,也对这个命途之中唯一的克星表示心悦诚服。
但是,曾经的荣誉只能是过眼烟云。
“六王国联合领的杀人鬼……想不到在晚年之际,还能遇到这么有趣的对手,这下子就连老身已一度冷却的血流,都不得不再度沸腾起来呢!”
名为西翁·惠平顿的老人,满怀期待地将右手握紧,令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在两年前,耸人听闻的杀人鬼所犯下的罪行便已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因为忙于素里南辖区内的诸多事务未及脱身。现在,已经卸任成为自由身的他,接到了昔日得意弟子的联络,邀请他再度出山,重新挑战在古利斯塔尔的炼金术士被害案件后就销声匿迹的杀人鬼,这大概可以算作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
※ ※ ※
“其他人因崇拜那位真正的杀人鬼,而模仿犯案的可能性大概有一成……实际上或许还要更低一些。”
西翁老人的脑海之中,诸多看似杂乱无章的事实碎片,正巧妙地逐渐排成有序的形状。
“外界只知道所谓的‘血十字’是连续杀人鬼的标志,即使是一度目击尸体的人,也难以描述或是复写出而那刻痕的准确形状。”
包括血十字的纹样在内,凶手所用的刃物等资料,都已经成为骑士团的机密。
若经过骑士团认定线索比对一致,就已经能够证明——新的案件和两年前的连续罪行,出自同一人的手下。
“虽然,若是守护骑士团成员将资料泄密,就无法完全排除“模仿犯”的存在……但若将这种仅在逻辑上说得通的假想当成主要方向来思考,大概很快就会碰壁的吧。”
那么就先循着这次案件里残留的足迹,去揣测如何走出对凶手将军的一步——
正当西翁打算再度阅读报纸上的新闻报道以发掘那些微不足道的线索时,一个女孩子清澈悦耳的叫喊声自车厢内不远处传来,直接打断了他的思路。
“哥哥,这就是那个什么平原吧?果然和传说里一样辽阔呢!”
“……叫做索拉原野。这个不是地理课上最基础的知识之一吗?还有,保持坐姿,不许大喊大叫,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声音的主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梳着长长的马尾辫,身上套着深色调的旅行衫和牛仔短裤,这充满男子气息的中性装扮足以反衬出她模样的清纯可爱。
此刻她正双膝跪坐在座位上,身体往车窗的方向前倾,两眼放光地紧盯着窗外的绮丽风光。与她相邻的被她叫做哥哥的少年一边苦笑着一边对少女的奔放行为予以说教,但效果甚微。
西翁记得这两个孩子是在几站之前随父亲一起登车的,似乎是一家三口共同出门旅行。仿佛从未远行过的少女始终对任何新鲜事物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自上车以来便经常缠着她哥哥说着说那。好在她的兄长似乎头脑相当出色,对于妹妹的奇特提问一直应付自如,假使他并非随随便便地予以敷衍的话,这少年便已经足以算作同龄人之中相当博学的一个。
就像少年所说——列车正行至著名的索拉原野。在明媚的阳光诠释之下,新绿一直接到远处视野所及的地平,春日的序曲已然充满生命活力,惹得车厢里数量本就不多的乘客纷纷瞩视,没有计较那个吵闹女孩的失礼行为。
炼金列车这个奔走在帝国领地内的庞然大物,由炼金教会同盟新研制而成,并在五年前才正式投入使用,由南往北、自西向东唯有三条线路对一般民众开放。
然而,这个以大量圣灵药作为原燃料,转换为蒸汽动能的丑家伙一开始就吓到了大部分人,并不被出行的旅行者们所广泛认可。就算比大陆上最为普及的交通工具——马车更加快捷舒适,选择列车出行的仅仅是少数中的少数,即使是达官贵族也只是对其持观望态度。
兄妹俩的父亲、那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很意外地是个开明并且敢于接受新鲜事物的家伙。
若不是他自上车以来便一直紧闭双眼沉湎梦乡,西翁倒是想暂且不顾自己要务在身和他认识一下,其主要的目的就是更深入地了解他那位聪明的儿子。
西翁在数十载骑士的生涯里未曾娶妻,自然也没留下自己的子嗣。
他认为自己能够屡破奇案的原因,就是对于“人心”的把握——唯有先行理解犯人的精神世界,才能够判断出犯人是什么样的人。甚少与隔辈的孩子们接触的他,在这方面可以说有着微妙的空白。因此,他在潜意识里总是喜欢亲近与他隔辈的少男少女,力图发现他们思维的特点,最终将之补充到自己的侦察手记之中。
“妹妹单纯不拘小节;哥哥则成熟稳重,始终表情温和有礼。兄妹俩的性格似乎完全是两个极端。而且,这个男孩似乎还有些常人不能注意到的特质……”
那是以西翁积累大半生经验而练就的阅人之术,尚无法完全看透的东西。老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名叫斐蓝·希尔伯特的男孩,正和自己抱持着相同的目的。
“咦?好像慢了下来。”
少女忽地带着迷惑的表情,望向身边的兄长。
“前面应该就是穿越索拉原野的索拉蒙河了吧。列车在过桥的时候总是要降低速度,以免发生事故。”
少年依然不加思索地便回答出了妹妹的问题。
西翁也以右手遮蔽耀眼的日光,眯着眼睛往列车行进的方向望去——远方的大河像是轻系在绿色布织上的湛蓝缎带,波纹粼粼悠然穿过两岸茂密的白杨林。横卧在索拉蒙河上的悬索桥同样在五年前落成,突破了铁轨为河流所阻的难题,现在已经成为“三色堇”号炼金列车这一线路上的一道新鲜景观。
他知道,渡过了索拉蒙河,就意味着行程已经过半。再往北上,列车就将驶入连绵不绝的群山,终日被湿润的薄雾所笼罩着的山谷中唯一被阳光所恩惠着的高地,便是伐罗克特城的所在。
可惜的是,这次旅程似乎并不如他想象般平静。在乘客们都沉醉于欣赏窗外的时候,车厢后方突然传来了一个洪厚的男中音:
“我很遗憾地宣布,请各位稍安勿躁,将自己身上的现金以及值钱财物都准备好,否则——”
那是个身形健硕,肌肤被晒成均匀古铜色的青年男子。
他的手中,拿着一支小巧的炼金手枪。
“我手里的这东西,可是会夺走不听话的人的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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