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阿利亚特就将范伦汀娜叫来了一处隐蔽的海滩。
“过了一晚上,昨天萨蒂说的,你有打算了吗?”阿利亚特脑子模模糊糊的,像是没睡醒一样,心念一动,想说的就说出了口。
范伦汀娜沉默不语,轻轻踢着脚下的石头。
“虽然现在不好说是为什么,但萨蒂并不想我们立即前往你老家加西亚领。”阿利亚特虽然脑子还是像生锈了一样,但已经在慢慢恢复了,这种感觉就像潜水者向水面上浮。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对这种现状产生警觉吧,但现在她却奇怪地什么不安感都没有。她继续说出了她的判断,“她昨天的话,甚至有点威胁的意思在里面——‘我是对付暗黑骑士的专家,你们没有我不行’——当然,她这么想也对。”
阿利亚特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萨蒂的。
“……既然莫勒小姐这么说了,她一定有她的道理。至少在涉及那具暗黑骑士甲的事件上,我们不会是敌人。”
“是啊,可是决定权终究还是应该掌握在我们手上,确切来说是看你的打算。我和萨蒂都是来帮你的忙的,”阿利亚特弹了弹自己的板甲,道,“没有她,这事也不是处理不了。别忘了我也消灭过一具暗黑骑士甲。”
上浮感越来越强烈了,潜水者已经看到了水面的光。
范伦汀娜回过头,看向了被死灵术士蹂躏的尤尔伯利方向,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您说得对,我们——”
阿利亚特发觉了,这是在梦中。
“等等!范伦汀娜,不对劲!”
范伦汀娜也像是惊醒了一样。她也被拉入了这个梦境中。
阿利亚特一把抓住范伦汀娜,绷紧精神就要从这个梦境中脱离——潜水者向着光亮之处一钻,就要突破水面时,突然一只手将他压了下去。
“这么激烈地反抗我的梦境的,你还是第一个。”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果然如胖学徒所言,阿利亚特见到了一名手持拐杖,托着眼珠状物体的驼背老人。阿利亚特仔细观察他的特征,记忆他的声音,却没能如愿,好像有一层怎么也揭不开的纱蒙在阿利亚特头上,怎么看都看不清纱另一边的细节。
阿利亚特又把视线投在那枚眼珠上,紧接着,她感到脑海中那层纱似乎消散了,眼珠就像等待这一刻一般,其上浮现出怪异的花纹。
仅仅一瞥之间,阿利亚特就像遭到了当头棒喝。明明不到一个手掌大的眼珠,突然变得如通天巨人般古朴而庞大,甚至让人觉得如巨物恐惧症发作般窒息。某种无形之物像触手一样探进了她的大脑,侵攻她的意识,竖立在她心灵之外的薄弱防火墙一触即溃,就在全线失守之际,她突然感到脑海中有如针刺一般疼痛。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再看时眼珠已经恢复了平静,刚才那股压倒性的气息像是从未出现一样——除了留在阿利亚特脑中的一句话。
“警惕星空,抵抗侵蚀……?”
余光中,范伦汀娜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镇定自若。握着眼珠的老头人影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现。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警惕星空,抵抗侵蚀”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阿利亚特几乎下意识地要抬头看天,但忍住了。现在是白天,本来就没有什么星空。
“你有何贵干?”
“别那么紧张,我是来协助你的。”
“协助我?”阿利亚特不禁失笑,“你让‘肉瘤’霍格·史丹尼和他徒弟来杀我,这件事我早从那个学徒口中听说了!”
“别误会,我是个商人,从不以好恶判断取决交易对象。哪怕对方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要她能助我达成目的,我也能与她心平气和地协商。”
“你这算哪门子商人?我可不会帮你达成目的。”
阿利亚特从他这段话中听出了一些东西,此人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说明他和阿利亚特是有过节的。
“让我猜猜……你是‘权厄之秤’的人吧。”
迄今为止,被阿利亚特得罪过的大型势力,除了魔王崇拜者就是“权厄之秤”了。魔王崇拜者不太像会用这种手段的人,根据排除法,眼前这人就是“权厄之秤”的人员。
“不错。”老头人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就请你滚吧。”
“先别急着逐客,你要不要先听听我的目的?”
“有屁快放。”
“我希望你杀掉‘肉瘤’之死灵术士,霍格·史丹尼。”
“你这是什么意思?两头下注?”阿利亚特皱起了眉头,两头下注也不是两边买凶啊。“还是拱火?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插手死灵术士的事情。‘肉瘤’会死,但会死在异端猎手的手上。”
阿利亚特看了一眼范伦汀娜,后者表示赞同。
“先别急着下结论,你还是看看我给你预支的回报吧。你会感兴趣的。”
老头人影举起了手中眼珠,周围场景飞快变换,一瞬间就从海边来到了幽深的地底。
“这里是——”
这就是杰贝尔矿洞下的地牢,望海监狱,或者说虚蚀遗迹。
地牢中依然一片深黑,手中要有提灯才能看请周围——阿利亚特刚这么想,手中就多了一盏提灯,暖黄的光照亮了周围一片空间。
阿利亚特一愣,随即明白了——这里是她和范伦汀娜的梦境。
就算被入侵了,她们毕竟还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一个硕大的光球出现在天花板下,地牢突然变得亮如白昼。是范伦汀娜想象出了这副光景。
阿利亚特松手让提灯消失在了空气中。
地牢内部是阿利亚特第一次进来时看到的样子,夜明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除此之外平静得可怕,没有看见那棵狰狞的怪树——
阿利亚特脑袋中一出现这个念头,地面就开始震动起来。
“不好!”
阿利亚特扯着范伦汀娜往后闪避,与此同时地面破裂,无数肉须破土而出。潜伏于此的怪物到底还是现身了。
“这是在梦里!这是在梦里!”
阿利亚特挥舞星字杖打落袭来的触手,一边拼命想将怪树的姿态从脑海中抹去。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无视一只在面前张牙舞爪的巨型怪物。阿利亚特不但没能将它从脑子里赶出去,反而被眼前的图景一次一次加深映像。怪树的轮廓逐渐清晰,每一击都在逐渐加力。
既然没法将它抹除,就只能将它消灭了。阿利亚特一咬牙,手往空气中一抓,握住了某样东西的握把。
兆瓦级光束炮DEG07(缩小版),等比例缩小十倍后依然超过三米的炮身抵在了怪树脸上,即使是无知无觉的怪物此时也不由得顿了一秒。
阿利亚特咧嘴一笑,扣动扳机。
护目镜出现在了阿利亚特和范伦汀娜的脸上,接受到强光,护目镜立时加深了颜色。一道明亮的光柱从炮口迸射而出,即使透过神色镜片都令人难以直视。照射持续了三秒,期间只听见老头人影的惊叫,怪树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它在一毫秒的时间内就被升华了三分之一。
光柱渐渐隐去,阿利亚特拍拍手,护目镜和光束炮都消失不见了。她听见了范伦汀娜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只见怪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细小的碎肉。升华出来的血气在怪树体内飞快膨胀,引发了水蒸气爆炸,直接将其剩下的躯体炸成碎片。这只怪物就这么死了。
然而这不是重点。
“光……”
明明是在一百多米深的地底,为什么会看见蓝天呢?范伦汀娜抬头看去,地牢的顶部出现了一个十几米直径的大洞,洞壁上的泥土一片赤红,还未完全冷却,洞外就是天空。
“呼,要是现实中也能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就好了。”
阿利亚特心念一动,地上的碎肉也消失了。被埋没的夜明珠也露了出来。
“阿利亚特大人,那是……什么?”
——是机动骑兵的主炮。阿利亚特当然不会这么说。
“是外岛流传的童话里面,出现的一把圣剑。”
“圣剑?嗯……”
“我还得感谢你啊!多亏了你入梦,才能让我用一次这个。”阿利亚特向着扶着脑袋慢慢走来的老头人影说道。
“……你们在梦里被杀并不会死去。这是你们的梦境,被杀只会惊醒。”
“好了,你要给我们看什么?你带我们来这里总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射一发吧?”
“当然不是,”老头人影扶额,指向静静躺在地上的夜明珠,“好好看看吧。”
夜明珠慢慢朝阿利亚特飞来,在阳光的照射下,阿利亚特也终于看清了其上绘着的标志。
球体表面,赫然印着一个红色的警示标志——符号是印刷上去的。
工业制品。
虽然阿利亚特没有见过这种标志,但她一眼就猜到了其代表的意思。如果用地球的标志来画,那应该是在黄底三角形背景下,黑色的小圆和围绕它的三叶草状扇形。
也就是“辐射”。
阿利亚特相信,即使是个完全不了解地球文化的什么外星人,见到“小心辐射”的标志也会明白其意思。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物理学,在他们的文化中,从某个质点散发出去的危险射线,一定也是“辐射”。
现在阿利亚特就是那个外星人。虽然她并不知道设计眼前这个标志的是何方神圣,但她依然明白了其意思。
“钋210,而且是废料……”
阿利亚特早有类似的猜测,但是这个警示标志却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上面画的是阿利亚特所知的那个“小心辐射”标志,那她还可以说是和她一样是穿越来的。但是眼前这个标语她却从未见过。据她所知,自从二十一世纪初确定了“小心辐射”标志后,当时的拥核国家、之后的火星临时联合国、地球联邦和人理共同体,甚至AI叛军,所有这些有核势力都没有对其做什么大的改动。那么,这个标志、这个钋球来自谁呢?
短时间内阿利亚特的脸色变了又变,老头人影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局势,便道:“你果然认识这件物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当然是的。”
“是谁?!”
阿利亚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激动。这或许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失态,但她已经顾不上了,从控制你摸出星字杖,快步逼近老头人影。
“想知道答案的话,为何不去自己寻找呢?”
“别跑!”
老头人影不慌不忙,做了个道别的手势,还没等阿利亚特抓到他,梦境就像黄油一样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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