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学的语文教材中，有两篇课文给林枫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其中一篇是斑羚飞渡。
林枫捧着书找林建国，问这样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林建国眉毛一挑，双手摊在腿上：“什么玩意儿？你念来听听。”
于是林枫照着书念了一遍。斑羚飞渡是节选的，如果全摘录下来，不说会不会对该年龄段的学生过于冗长，过多的形容词也很难理解，林枫也不会念。
林建国以为这是讲偷猎者的。这种恶劣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们这种偏僻的村落。林建国是兴奋的，又惋惜不已，他没有对那些悲壮跳崖的斑羚动/情。
林建国说：“真厉害。”他指的是猎人们，”如果真有那么多的斑羚，咱们村每个人都能牵几头走。”
他继续说：“这样就可以去县里的集市卖钱，几头羊没准就能盖上新房，或者拿一头做彩礼，一头宰了用作新婚的宴席……”
林枫大惑不解。他问的是爷爷有没有见过斑羚跳崖，怎么乱说扯得越远了？
林建国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说：“附近山上可能会有山羊，要是没有剪毛，你可以带它回家……不，要是见到就跟我说一声，你这小娃是带不走的。”
附近的山上有山羊，林枫却从未见过。不过，就像他以前不知道斜对门的屋子里住着王婆婆。如果真的发现了呢？
林枫的奶奶知道后说：老头子骗你的。
林枫问为什么。奶奶说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根本没见过什么山羊。山羊，顾名思义，当然能在陡峭的山峦里生活。这里的山脉枝繁叶茂有蟒蛇蜂窝，却不会有野生的山羊眷顾。这里只有家养的绵羊，并且只有一些相对富足的人家会养。林建国所谓的山羊，一定是这种绵羊在偶然间跑掉的。
林枫觉得奶奶的话更可信。
林建国在林枫眼里是一个坏老头子，林建国不仅不关心他的学习，而且往往对他露出不算凶神恶煞但也绝不算好的脸色。相较于爷爷不可冒犯的威严，他的奶奶余葆是和蔼可亲的。
关于斑羚飞渡，注定是没有答案了。林枫的另一个感兴趣的课文，是慈母情深。这篇文章会比不存在的斑羚更贴近生活些。
余葆奶奶带给林枫别样的母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生育是最好的选择的出路，尤其诞下男孩。男孩在六七岁时就能帮家里做些简单的活，十四五岁时能成为许多方面的很好的帮手。余葆奶奶幸运地生下了两个男孩，一个叫林小康，另一个不说名字也罢，因为他在九岁时被人贩子拐走了。
抛开不堪回首的往事，余葆奶奶拥有丰富的育儿经验，而外出打工的儿女将孩子寄托在爷爷和奶奶家也是很普遍的现象。奶奶盯紧林枫的缘故，很可能是怕人贩子。
余葆奶奶说林枫长得很像她那被拐走的第二个孩子。这里老生常谈的说法是被人贩子拐卖后会被打断手脚，弄得面目全非，不仅因为要以这副惨状博取他人的同情，更是因为人贩子担心孩子的亲属有一天能相遇。
当然，很可能被拐走的小孩已经死了。有许多缘由：医疗环境差，被折磨的孩子因伤口溃疡或感染死了。人贩子的投资毕竟是有限的。又或者下手没轻没重，把不听话和达不到要求的孩子失手打死。毕竟都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有一条似乎更悲催的路子，那就是转卖到别人家里去。
余葆和王建国认为，孩子大抵是没了。否则二十多年了，能回来的话早回来了。迷信的说法是林枫是他的转世，他不甘心又回来这个家了。林枫的妈妈曾经因为这种说法跟婆家闹掰。
这些事情林枫全不知道。他知道家里只有余葆奶奶对他宠溺。
余葆奶奶会在夏天的时候着手编织林枫的冬装。林建国看到后会躺在土炕上，抽起旱烟，长吁短叹地说老子都没这种待遇。
林枫在外边玩野了，把衣服弄得脏兮兮脱线，林建国便随手操起一条藤蔓往他走去，余葆奶奶见状则慢悠悠地回到客堂。不是男女混合双打，而是余葆奶奶看丈夫打重了，就会对着空气划来划去，针头在暖阳下发出的刺眼的寒光，让林建国不寒而栗。他色厉内荏地说：“旮旯子（当地脏话），反正又不我收拾！”
林枫蛮期待余葆奶奶会怎么戳林建国，遗憾的是，其实余葆奶奶也是色厉内荏。
林枫看的课外书是家里闻着一股发霉味的连环画小人书。这是当年村里派发的宣传用的小本本。很多人不识字，但好在有画面。
相较这些残旧的本本，林枫更喜欢看武侠仗义的小说。村里没有书店，只有学校老师的家里有些藏书。没错，是那位住在乡里的阅历丰富的老先生。乡里人并不崇尚阅读，却推崇这名老先生。与培育农作物的土地相比，这里文学的土壤尤为贫瘠。
村里人见到老先生会点头哈腰地问好。老先生明白他们尊敬的原因，无非是想让自己对他们的孩子上点心，好在有限的时光里多传授一些可能改变他们内涵的知识。那些所谓的知识其实屁用没有，无非是让孩子们会多算些数字，听得懂外面的人说的话而已。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当年林枫的父亲林小康，因为一次巧合的机遇，后来当上了一名货车司机。
老先生说，那是因为那些人看中他的口齿伶俐。
每年的村子的一个时候会热闹起来。林枫的父亲和母亲回来了，开着一辆长长的大货车。
货车满载着货物，这些都是村民们所需要的。村口的村民发现货车后，会一边跑进村一边喊：“林家的小康回来了！”
于是可以看到村民们走出房屋，从田里出来。王婆婆这会儿还健在，她慢条斯理地坐在凳子上等，其底气源于自家离林建国的家近。她不会傻乎乎地去迎接林小康的，况且她一定会落在最后。
原来是因为有一年林小康开着货车回来。他们眷恋着林枫，担心他在落后的村子里会不会过着匮乏的物质生活。
村里是通电的，但每个人的家里都没什么电器，安装率最高的是白炽灯泡。就这，还往往不舍得用。
林建国是村里第一个装上天线电视的人家。林小康找来木梯趴在屋檐上安装，一旁的林建国嘀咕着说这玩意要是没用了能拿来当锅炉。
林小康的这次到来给林枫带了七本书。原本打算带一捆的，但林小康后来认为，看太多的课外书很可能会影响学习。
林枫接过书，小心翼翼地问林小康：“你和妈妈不会要很辛苦才赚到钱来买这些书吧？”
林小康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些书不过是从旧市场淘来的啊，又值几个钱？他想不通这些，能想通的是孩子这么小竟然懂得体贴大人了。
林小康兴奋地抱起他：“以后想要啥子勒？城里的玩具要不？”
林枫被他抛得老高老高，离地约有三米。他下坠时，看到父亲的笑容，母亲的笑容，还有村民们的笑容。此刻他仿佛位于世界的中心。这样的情形如相机按下快门般定格在他珍藏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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