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的功夫，林枫在乡下的生活结束了。
他与老先生，王老，王婆婆，林建国爷爷，还有余葆奶奶依次挥手告别，踏上了通往县里的路。
交通自然是不便的，林枫要搭乘那种二层的大巴，而大巴的站点设在距离村口三十里远的一个河坝旁边。
刚走出村口，林枫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
是王老。
王老说，自己有一沓需要退回的信拿回县里的邮局，所以可以顺路捎上他。
王老走过的路比所有的村民加起来还多。他不仅配送林建国龙潭村里的邮件，还负责毗邻的三四个村落。
王老带林枫上了车，给他找了一个下层前排的座位。王老嘱咐林枫：照看好自己，车子到县里后千万别一个人下车，你的父母会在那里等你。这样的话爷爷奶奶在昨天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了。
王老跟车上找位置的，坐着或躺着的乡亲点头问好。寒暄结束后他搂着林枫的肩膀说："他是龙潭村的林小康的儿子。"
王老拍了拍自己的褪色制服下车了。他下车后看到正往这边走的点着烟的大巴司机。
大巴司机显然认识王老，并与他非常熟络。如果说老先生只在林枫的村里受人敬仰的话，那么王老的影响力是能辐射横跨到邻县的。
林枫好奇地探出头看向他们。满嘴胡茬一脸横肉的粗犷的司机在对着王老拍打胸膛，他一只手耷拉在屁股后，手指间夹着燃到滤嘴的卷烟。
"你是林建国的孙子？"
林枫回头一看，是一名年纪和他爷爷相仿的老年人。
他胡子花白，但皮肤并没有林建国那般黎黑，眉眼间也没有如黄土干旱裂开形成的纹路般的皱纹。
他大笑着，中气十足："林建国的孙子，那不就是我的孙子！"
在场的人哄然大笑，林枫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诋毁自己和爷爷。
林枫没有听进他们后来的话。
大巴内的环境十分恶劣，臭气是其中最普通最常态的一种气味：因闷热使人们挥发散发出的腥酸汗味；包括司机，人们抽的卷烟，水烟或旱烟飘逸的呛鼻刺激喉咙的烟气；各种被捆绑的家畜的腥味和粪便的味道；阳光射进来烘烤人们的身体，座椅和玻璃等的混合而成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无孔不入的气味；座位散发着着好似雨后的腐败发霉的木头的臭味……所有人好似掉进了蛊里。但车上的乘客早已习以为常，不为所动。仿佛这些足以令人作呕的在鼻子肆虐的气味是盛大的音乐表演，一场无数乐手配合的恢弘的交响乐。
林枫被王老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很好，能吹到一点钻进来的新鲜的空气。林枫不是不能吃苦的孩子，但初次体验这样的臭气氛围，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有些勉强。更遑论这种体验引发了连锁效应：在大巴的颠簸下，他感觉自己要晕车了。
"小娃娃，咋的了？"
林枫的脸憋成猪肝色。他咬着嘴唇缓缓地摇头。
"喂！林建国的孙子要吐了！"
"林建国不在，找他！"
那名戏称自己是林枫爷爷的老头从二层走了下来，手上拿着一个麻袋。
"要吐就对着窗吐，"司机看了看后视镜说。他猛嘬快燃到滤嘴的卷烟一口，把烟扔在罐头里，大声地喊："这几公里都能吐———"
"他妈的别听他的，隔壁县有个老光棍就因为这个死的，不是吐，他娘的伸脖子看姑娘，姑娘甩没影了还在看，头就这样没了。"
"超你吗的，有爷爷看住，屁事没有！那光棍没了是他坐的车的司机不行！"
司机竟然这样跟老头吵起来了。
林枫本来难受得厉害，好死不死听了老头的讲述，一点辛辣的液体便涌上了喉头。
他捂住嘴巴，不知所措和满脸无助。
"用这个！"老头将麻袋递给了他。
看着林枫呜哇呜哇地呕吐，老头不忘嘲讽："真衰！"说完还唉声叹气。
然后老头教林枫用衣袖捂住鼻子，他大概是这么说的："你闻，闻的是衣服的味儿，这样就闻不到车里的味道啦。"
这个方法很管用。林枫果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老头慢悠悠地走上二层，然后又折返回来。他给林枫找来了一瓶风油精。
他打开盖子，滴了一滴在自己的食指上，而后用它揩了揩林枫鼻子下的人中。
非常粗糙的指头。林枫马上闻到一股强烈的刺激气味，就好像洗衣粉的味道放大了无数倍。
老头得意地点点头，乐呵呵地露出黑黄交映的烂牙。他对周围的乡亲说："我对这孙子不赖吧！"
此时，林枫对大家起哄的笑声，已不觉得刺耳和难过了。
到了站，老头随着人群下车。林枫依照王老和爷爷奶奶的嘱咐在车上等。直到今天，林枫仍不知道那名老头叫什么名字，他与家里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司机没有下车，他在驾驶座上卷着烟丝。
等其余人都下车了，那名司机忽然对他说："林家的小娃，你要去县里上初中？"
林枫说是。
司机猛拍大腿，叫嚷道："好！读书无用论的浪潮早就过去了！你不要辜负家里人，听到没有？"
他这样做时，尤其吓人。林枫畏惧地回答道："是……你说得对……"
司机又说："王老和我都住在这里，你有空可以来我们家玩。"
“好……”
"嘿，王老的闺女比你大几岁，长得很漂亮……"
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直到林小康的到来才结束。
站台里停靠着四五辆大巴，林小康是一辆一辆地找过来的。
林小康见到自家儿子，没有招呼他，而是先递给司机一包香烟："辛苦了。"
司机顿时两眼发亮："哟，大前门！好烟啊！"
"快把你家小子带下去吧，要发车了。"
林小康点点头。他微笑着走向林枫，将地上的行李拿起，温柔地对他说："走，爸爸带你回家。"
"你妈在家做好饭了。"
于是林枫开始了县城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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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明明码字软件里显示的是2056字，怎么到这里就成了1950字？噢，现在是2007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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