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斯特维尔歪头。
发出类似婴儿般的笑声。
那笑声纯粹至极，却是纯粹的恶和嗜血，男人眸子深处简直写满了死亡和恐怖。
“我如果还是要杀他，你会怎么样呢，你也要杀了我么？”
他笑道。
“我......”
何衎怔住了。
斯特维笑道：“你们都一样的，明明都是为了取人性命来的，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惜清除一切......为什么又要在一开始，装作这副正当的模样？”
噔！
怜阙在此刻燃起邪火，是那股隐藏在斯特维尔眼底深处的黑焰。
使何衎不得不放手。
斯特维尔话音才落，这把燃起黑色火焰的长刀就被他远远抛掷出去，划行而去的天慕之间，无数空间坍缩，时间仿佛也被扭曲。
颠覆世间规则。
写入斯特维尔血脉中，当之无愧的本命秩序。
必中......
贯穿黑焰！
一层层被何如是叠加在凡世空间之中的领域波动，被长刀的尖端，彻底压制成了薄薄一片。
波动平复时刻。
就从里头，探出了那狼狈异常，满目血红何如是的身影。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吃惊。
就被那无尽的魔焰所笼罩——魔刀怜阙，上一瞬分明还在空中，这一瞬就已经洞穿何如是的丹田，只是一阵轻轻的抖动。
这具皮囊，就在连串的搅动下全然碎裂。
血肉分解，像是浆糊。
分明还未向天幕之下挥洒，就被迫从扭曲空间的这头拽回，回归原本那空间坐标，理应存在的地方而去。
.......
百里之外，一处漆黑，潮湿的地底洞窟中。
兀然扭曲的空间，拧成一道漩涡，向着某位苍老的躯体身前的空地。
无穷无尽，喷发着碎以成泥尸体。
剧烈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室内越来越重。每一下，几乎都要把那脆弱腐朽的肺部撕扯开来......最后不断吸入空气的呼吸声，像是灰尘积蓄过多的破损风箱不断传来声响。
慢慢平复。
最终归于平静。
仿佛一切都已死去，与那潮湿地穴正中心，平静而祥和的血池一样，分毫波澜也不存在。
......
怜阙还在斯特维尔的手中。
仿佛他根本未曾将其掷出一般，魔焰从暗淡到消失，也在现世中彻底失去了存在过的凭证。
“你看，就算是皮囊，也可以死得很可惜的。”
斯特威尔眼中的邪性越来越重，他讥笑道：“直接杀死，痛苦与不甘不够剧烈，仇恨就不能累计......”
斯特维尔好奇得很。
好奇这世间竟然有人能够空手抓住自己的刀。
他几乎再也隐藏不住身体内部所熊熊燃起的弑杀之血。
如今心底和魂灵，分明都不断向他的理智宣战——呐喊着杀戮、战争、和血液。
“现在他已死了，我很痛快！怪不得你们都想着杀人啊，排除异己党同伐异真的是很开心的事情......是，我其实没有必要与人类解释这些事情的。你们要的，争取的，不会因为谁的出现有改变，只需要做那个最后还说得出话来的人就好了。”
斯特维尔单臂持起怜阙，指向那黑色风衣之下何衎。
他道：“所以，你也想要我死么？”
何衎很早很早就闭上了双眼。
他几乎不敢去深思那话中透出的邪气和残酷。
沉默了许久，他才终于说道：“我......不想。”
何衎这句话的发音。
无疑是来自北方大陆历史上，远古语系中唯一保全下来，现今只有贵族还在使用的一支语言。
斯特维尔愣住。
“是么，原来你也......”
他手中的刀逐渐放下，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我还以为你也和这群人类一样，也有着那些自负而又可笑的志向。可这世界又哪里和他们所想的那么和善，妄图想要继承那些古神遗族的血，来抵达曾经统治的夙愿。”
斯特维尔轻笑道。
“呵呵......身为旧王统治过国度，难怪苍龙之城最终会付之一炬，使得自己也成为血液眷族制度之下的牺牲品。沦为无法逝去的不死者，永世绑定在古神尸身附近，经受时光的折磨。”
他亦用流利的古老语言对答。
斯特维尔没有表现出和方才看到的那般孤僻，见到能够正常交流的同族，他比想象来得更为健谈。
金发青年眼中的火焰在不知不觉中消逝，连带着他嘴角边上扬起的诡谲微笑，也变得越来越淡。
何衎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听着，一字一句地听着。
在何衎那漆黑的兜帽下。
无人可以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是怎样的寂寥和落寞，简直像是被人从心口挖出了一块，却又不能呼喊出来。
那么近，这么近！
分明咫尺之间，又好像远隔天边。
那如此熟悉的气息，仿佛又让他看到了那个，千年前还如此幼小的身影。
记得。
还是那片破败的古镇废墟之上。
还是那一幕乌云将天空完全笼罩的灰暗天空，依旧清冷的雨水，不断拍击在他的面庞之上.......自青叶离去后。
何衎已拖着附伤的身体，在这残垣断壁之上行走了很久很久。
每一具尸体，都被他整齐排列在焦黑的大地上，连同他自己，也恍若其中一员。
愧疚着，麻木着，腐败着。
直到。
有一双小小的手。
可爱的，肉肉的，却被黑色烟灰熏黑的小手，不断拽着他的衣角。
“你，是？”
女孩说。
分明几个音节，几乎就让她使出了全身的气力。
女孩是从何衎最后翻动的地窖下边，隐藏的细小隔间中钻出的，也许是她的生命和呼吸实在微弱，微弱到根本未让人察觉。
“我.....”
何衎呆住。
他忽的转身，匆忙将那小小的身子完全抱起，他嗄声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像是被拯救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才对，直到那句“救你们”的“们”字还没出口，就被他狠狠吞进了肚子里。
他又救得了谁呢？
他分明连任何一个人也救不了，包括他自己的爱人。
“嘿嘿。”
女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从她那被炙烤到发红的，几乎完全脱落的面部皮肤，还能勉强看出，这是一个善意的微笑。
“我.....叫亚尔，不过没有姓，我的姓被坏人抢走了。”
女孩静静躺在何衎怀中，何衎虽然能从这不住颤抖的娇小身躯上，明白她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但这怀中的孩子稍微恢复体力后，却在不断抚摸着何衎肩上的伤痕。
她说：“你受伤了，痛不痛啊。”
“不疼。”
何衎也勉强笑起来。
亚尔擦去少年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已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呢？”
何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将少女紧紧抱起，面容却背过身后去......他分明不会说谎，不能让人看见那张勉强的脸。
何衎低声道：“我叫斯特维尔，是被城主雇来拯救大家的骑士。”
“你才不是骑士。”
“嗯？”
何衎愣住了。
以至于不断修复着女孩身体的真气供应，都停住了一瞬。
“哈......”
女孩咧嘴笑。
但牵扯到黏在口腔内部的烧伤组织，便呜呜地收回了动作。
她勉强捂着嘴，小声道：“骑士很高很大，可你太矮了。”
“是么？”
“是啊，我听说的骑士啊，有西城墙的一半那么高。”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啊？”
何衎哭笑不得。
亚尔道：“你不是坏人。”
何衎叹道：“其实我很坏的。”
亚尔道：“坏人能帮我一个忙吗？”
何衎晃了神。
他怔怔道：“你说吧。”
“我想活下去。”
“当然，你当然可以活下来。”
何衎盯着女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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