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早已熄灭。
却有人影从阴影中悠悠走来，挺拔纤瘦的身姿，踩在老化的木质地板上，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山月姑娘，我......”
何衎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拍了拍山月的肩膀。
“谁！？”
山月肩膀随着身体的本能，猛然弹起。
她飞快的转身，像是只受惊的小兽，就连呼吸也一瞬变得急促。
直到发现来者的面容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后，山月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有什么负担忽然被放下了一样。
“你去不睡觉，神出鬼没在干什么？我还以为是，是阮儿姐呢......”
对这个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女孩子身后偷听不说，还吓人的家伙，傻姑娘有点生气了。
她那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过了许久才得以平息下来。
“喂，是不是偷听到了什么？”
山月张牙舞爪，两颗虎牙皆被不自觉地展露出来。
简直凶恶地厉害。
何衎虽有些愧疚，却还是认真道：“我不是故意有意打扰，确实是有事询问才过来......不过，山月姑娘是在考虑后天到祭坛顶端的神殿参与庆典么？”
“不是，没有！”
丫头矢口否认。
“一直看向神殿的方向，还说自己练功很辛苦。”
何衎眼中含笑道：“看来山月姑娘是闷坏了，想出门玩玩。”
“想不想出去玩，是本姑娘自己的事情。”
山月伸出指头朝何衎胸口戳了戳，愤愤道：“你怎么还不去睡，天都快亮了！”
“哈......”
何衎吃了瘪,却也没有逃开。
这实在奇妙的很，以他的性子，自会识趣地快速离开才对，此刻竟依然站定在原地，就像是压根没有听到山月话中的潜台词。
“你回去吧，我想再自己待一会儿。”
山月看何衎还呆在自己身后，呲着牙说道。
“我们后天一起去转转，如何？”
何衎小心的问道。
他言语咬字均很清晰，诚恳之中，又显得生涩不以。
就好像这样的事情。
何衎也没有一点点经验。
“.......”
山月呆住了一刹那。
姑娘似笑非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
她再三确认自己听到的话语是从何衎口中说出来的，不是今天实在太累，而产生的幻觉。
相处的时间虽不长。
哪怕山月再迟钝也好。
又怎能察觉不到，这世间发生的大多事情，都无法让这青涩无比的少年在情绪上产生丝毫波动。
与面容完全不符，在这如此意气风发的年纪。
内里表现得仿佛迟暮的老人。
却又没有那些年长者对于新生事物的刻板印象，绝不会因为自己知道得更多，而为了表现什么，去刻意传达出那来自阅历差距的优越。
还有那自得者讨人嫌的尖酸刻薄。
山月也从未他身上看到半点这般自负的影子。
她第一次遇见何衎。
就觉得这不过是躲在女人后面发抖的青涩少年，未经世事艰险，凭着自己女人会些许武艺，就选择闯荡江湖。
自然没少给他脸色。
可愈是相处，就越能感知到来自这少年灵魂之中的深不可测。
他永远保持着清醒与谦逊。
哪怕如今不知因何而负伤，很少驱使内力，却也显然在境界和武术技艺上，达到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何衎就像矛盾的集合体。
永远把自己藏在阴暗角落，虽外表看似开朗平和，可内心四周就像覆盖着一层绝无可能打开的硬壳，回绝一切想要走入其中的灵魂。
是否也只有这样神秘的少年，才能获得来自阮儿姐的垂青呢？
可是哪怕是姐姐，也简直从未见他表达过什么超出友人范畴的举动，别说出门游玩，让他主动做些事情，也许都是极难的事情。
所以这样的话语，或许从任何男人口中说出都没有问题，
但对于何衎，绝对是极为奇怪的事情。
以至于奇怪到，一般男人朝她问这般毫无礼貌的话语，都先免不了挨上一拳头的。
“你......你要约我出去么？”
直到傻丫头呆呆说出这句话来，才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山月发现，自己胸口中仿佛有一股热流，开始止不住地跳动起来。
就像是从若隐若现的溪流，涌动成江河，再朝着心口的方向汇成大海——剧烈而澎湃，所到之处，身体每处都变得格外炙热。
“是啊。”
何衎笑起来。
且不说少女现在浑身冒着热气，低着头闷着难以言表的情绪，面前这家伙露出的笑容里头，连半点欲望杂质也不存在。
使得山月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你......”
山月说不出话来了。
他......
他是否真的听懂了那些话语？如此晚都没睡，来寻我......
这是，这是。
在表示些什么意思么？
不行，这样下去我又该怎么面对阮儿姐呢，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呢......这个男人，臭男人，都是这样......
虽然心中如此愤愤不已。
山月姑娘，也没有掏出自己放在边上的长枪，平时的果敢与坦然也仿佛被隐藏到了月色的背面，俨然成了普通邻家女孩的模样。
握紧了拳头，闷在原地，呐呐低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敢偶尔扭头看看才从乌云之中冒头的月亮。
心底不由感叹其绮丽。
少女此刻还不懂，自己心态上产生的变化。
“到时候叫上阮儿一起吧。”
何衎又道：“你们看起来都应该挺累了，没准出去转转是一件好事。”
这句话。
恍如惊雷，一下将怀春少女的初开情致尽数斩断。
丫头那掌心已然湿透的拳头，再也按捺不住其杀人的势头，重重敲在了何衎肩膀上。
“不叫，要叫你自己叫。”
山月心底的声音已不住颤抖。
她扭过头，转过身子立刻就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
又是何种巨大的落寞呢。
——特地来寻自己。
不过是为了别人，一个光芒之耀眼，或许自己永远也无法比肩的女人。
“等，等等......山月姑娘。”
何衎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语。
赶忙上前拉住了山月的小臂。
“我......”
他顿了顿。
在丫头通红的眼睛的注视下放开了手。
何衎道：“我其实只是，只是想来问问，我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山月哽咽道：“你一句话也没说错。”
何衎道：“......对不起。”
山月道：“你又没错，道歉做什么？”
何衎苦笑道：“你阮儿姐今天也是，感觉都......都不想与我对视，山月姑娘也是，不知怎么就触怒了你......是否我真的有哪些地方做的太不好。”
少年挠挠头。
“我很长时间没和人们打交道了，真的，绝不是故意的。我觉得以山月姑娘，一定可以破开这些隔阂，才想约大家出门的。”
山月盯着何衎的眼睛。
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气。
“姑娘......不好。”
“啊？”
“我说，不要叫我的名字的时候，老带上姑娘两个字！”
“那叫......叫什么才好？”
回应何衎的。
只有那直勾勾的眼神。
“那......月小姐？”
砰！
何衎胸口又吃了一拳。
“......叫我名字，叫名字就好。让我转达自然可以，但你要将这生分得紧的称呼改了。”
山月缓缓道：“这个条件怎样？”
“嗯，山......”
砰！
有人明显过于吃劲的模样，又以小腿上吃了两下肘击告终。
“行了行了，你之后在慢慢改也行的，我话先说在前面。”
山月不在面对何衎。
只是将身子背过去。
她低声道：“我也很担心阮儿姐，她今天的样子我也觉得奇怪，去帮你问问可以，可不一定能成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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